韩国文学巨匠黄晳暎《日暮时分》:这世界还年轻,我的故乡却老了

北京日报客户端 2025-02-06 08:46:14

《日暮时分》 (韩)黄晳暎 中国友谊出版公司/磨铁

韩江荣获诺贝尔文学奖,让世界有机会整体审视此前波澜不惊的韩国文学。作为另一位诺奖热门候选人,韩国当代文学巨匠黄晳暎的小说也早已被中国大陆引进——2005年的《故园》,2006年的《客人》,以及2010年的中短篇小说选《客地》,而中国台湾地区更是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就由陈映真推动出版了中译本。

多少令人感到可惜的是,与大多数严肃文学的命运一样,上述几本书印数稀少、读者寥寥,而且由于手民之误,黄晳暎名字中间的那个字在传播中一直被错认为“皙”(注:两字都读xī,字形有轻微差异)。在新近出版的黄晳暎长篇小说《日暮时分》中译本封面上,这一容易被忽视的“误植”终于被纠正过来。

生于1943年的黄晳暎如今年过八旬,是当之无愧的韩国重量级作家,由于他书写的文学世界贯穿整个韩民族和朝鲜半岛的历史和现实,以至于韩语翻译家薛舟称之为韩国文坛的“太史公”。不过我倒觉得,“太史公”毕竟以史为本,黄晳暎归根到底还是文学家,他的作品固然植根于历史意识和反思精神,但更多源于他在滚滚红尘中对现实生活的观察与体悟。比如《日暮时分》开头,主人公在演讲过程中收到一张纸条的情节,便是作家本人的亲身经历。

这部小说讲述了两代人的故事。上一代的第一人称叙述者朴敏宇出身城市贫民区,一路通过考入名牌大学实现阶层跃迁,最终成为一名建筑公司代表,从事旧城改造和城市设计。与之相比,朴敏宇青梅竹马的恋人车顺雅则没那么幸运,她留在原地经历了失败的婚姻,生下儿子金敏宇;下一代的第一人称叙述者郑友姬是一位大学毕业后在大城市打拼的菜鸟剧作家兼导演,在打零工中认识了金敏宇,两人渐生好感、来往密切,当金敏宇自杀后,郑友姬走入了他的母亲车顺雅的内心世界,甚至帮助车顺雅在多年后与朴敏宇取得联系,通过邮件追忆青年时代的难忘经历。

小说在技巧上采用了两代人平行的双线结构,起先独立的两条叙事线索在书的后半段突然彼此链接,两代人的命运轨迹也随之交叉重合,令人无限回味。熟悉黄晳暎作品谱系的读者不难发现,《日暮时分》仍然延续着他早期名作《去森浦的路》中的主题,即对韩国“汉江奇迹”以来城市化、工业化过程中人性异化的深刻反思。朴敏宇作为建筑师虽然亲手消灭了阻碍城市发展的贫民区,但他同时也失去了内心深处记忆之舟得以系靠的故园,废墟之上建立起的钢筋混凝土巨兽千篇一律,冰冷地注视着每一个从这里出走又归来的人。当朴敏宇多年后重返家乡,故园的一切早已难以辨认:

“对于这个离开的人比留下来的人更多的地方,我无法理解它文明开化的模样。从旅馆到商街和住宅区,路边都是两三层的盒子似的水泥建筑。这样的小镇比从前更荒凉。飘在低矮屋顶上的炊烟再也无处可寻。站在山坡上,我只看到和其他小城市相似的风景,甚至和首尔郊区也差不多。我和烤地瓜,还有早早离开人世的父亲母亲,仿佛从来就不曾来过这个小镇。”

在年青一代的故事中,黄晳暎并没有在金敏宇自杀的原因上花费笔墨,而是直接交代了这一结果。通过郑友姬的叙述,可以知道金敏宇一度参与了旧区拆迁工作,目睹过推土机下的暴力与血泪,或许就是这样残酷的经历,让这个曾经“条件越恶劣越要热烈生活”的年轻人选择了结束。朴敏宇和金敏宇,他们不仅名字相似,也互相承接和诠释着对方的命运,这是黄晳暎的有意为之,正所谓“上一代的过去变成业报,构成了年青一代的现在”。此外,黄晳暎还在“作者的话”中意味深长地提及了1970年韩国和平市场缝纫师全泰壹为争取劳工权益的自焚事件。

韩裔美籍学者具海根(Hagen Koo)在他的社会学杰作《韩国工人:阶级形成的文化与政治》一书中曾如此评论:“全泰壹的自焚标志着韩国工人阶级形成过程的开始。它在千百万工人心中播下了抵抗和反叛的种子。同时,到当时为止,韩国还没有一种神圣的象征和受到推崇的传统可以用来启示和动员工人努力争取达到集体目标,在这样一个社会中,全泰壹的自焚为工人阶级提供了一种强大的象征……产业工人已经进入到成为韩国社会斗争和社会改造的一支关键力量的历史阶段。”

全泰壹事件是韩国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劳工运动的悲壮起点(左翼立场鲜明的黄晳暎早期也写有以工人抗争为题材的中篇小说《客地》),这本《日暮时分》的主角虽然不是典型的劳工群体,但相同的时代背景下无疑埋藏着类似的社会困境。黄晳暎提醒读者及时回顾历史,不仅可以帮助理解小说中的人物,更是希望新世代的青年能从那种激烈而愤怒的燃烧中继承批判与前行的力量。

黄昏日暮,是属于回望来路的时刻。无论个人还是时代,纵使故园终将逝去,但请一定相信,黑夜过后,太阳仍会照常升起,这才是现实主义文学的胜利。

来源:北京晚报

作者: 钱冠宇

0 阅读: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