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溪人蔡留，因家里贫困，没有女子肯嫁。

他时常到城南清泉寺祈福，回回都能看见个尼姑闭着眼睛在售卖自己的绣作，边上放着空盘。有人来问价，尼姑也不搭理，仍旧闭着眼。

有一次，蔡留实在忍不住好奇，要上前看个仔细。等他看清了尼姑摆出来卖的刺绣时，立刻笑出了声，指着其中一条绣帕道：“鸳鸯怎么成了鸭子？这样的也能拿来卖钱吗？”

闭着眼的尼姑突然说话：“施主看不上也无妨，也许正有人急着找，并愿意以珍贵的东西交换。”

蔡留又笑：“这我知道，那人肯定是个瞎子吧，不然谁会拿珍贵的东西换它？”

尼姑这时睁开了眼，看看蔡留，又闭上眼睛，哼笑了声：“既与施主有缘，那便将此物送与施主。”说罢，将东西甩到了他怀里。

蔡留莫名得了条刺有鸭子的绣帕，顿时感到面红耳赤，又舍不得丢，匆匆塞入胸口就离开了。

刚进家门，蔡留就闻到一股香味。走进去瞧，发现母亲在摆弄吃食：紫苏鱼、羊肉包子、胡饼、三脆羹、葱泼兔、辣菜，还有一壶美酒和精细的下酒菜，一看就是刚准备好的。

蔡留母子平日所吃的都是些别人口中的“猪食”，吃不饱是常有的事。如今这些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帝王盛宴，过去也只是路过街市的时候见别人吃过。

蔡留问母亲这些是哪里来的。蔡母正乐呵着，一听儿子问她，也皱起眉头来：“不是你让人送来的吗？”

照蔡母的说法，方才在屋里听见外头有人敲门，说是她儿子送东西来了。等她出去后，那人已经不在了，只留下这几个食盒。

蔡留想了想：“咱们这样的穷苦人家，还不值得谁花心思对付。今日就是这菜里有毒，难得当一回饱死鬼，似乎也还不错。”

于是，立马坐下来埋头猛吃。

吃到一半，蔡留隐隐感觉肺部不适，有些喘不上气来。这时家里来了客人，是一对母女，一脸焦急。

蔡母眯着眼打量半晌，才想起来面前这位姑娘是村里老田家的女儿，听说是在什么祭酒的府上当丫鬟。因侍奉得好，得了不少赏钱，他们家因此而看不起村里人，难得今日看见这对母女求人的姿态。

原来，田姑娘今日陪着她家小姐去了清泉寺，结果丢了样东西。刚好她看见蔡留从寺院离开，便来向他打听。

蔡留此时也吃得差不多了，问她是丢了什么。田姑娘支支吾吾的，不肯说全，只说是小姐绣的小玩意儿。

蔡留立刻就听明白了，这是怕他这样低贱的糙汉捡去了，污了千金小姐的名声。

他又问绣的什么。田姑娘压低了声音说是鸳鸯。

蔡留紧了紧怀里的绣帕，暗自寻思：“如此急迫地找寻，怕不是一般的‘鸳鸯’。这世上应该不会有第二人和那尼姑绣出一样独特的东西来吧！”

随即他整了整衣衫，说自己可能见过，但要亲口告诉那位小姐。

田姑娘和他争执了一会儿无果，只得领着他去曲府。

曲公时任国子祭酒，家中好几个女儿，只有大女儿阿雁还未出嫁。

生就翦水秋瞳的阿雁，看似柔情，嘴巴却是十分不留情，常有刚见面的客人被她气得甩袖离去。

前不久有个书生特意登门请曲祭酒赐教，刚好阿雁路过，朝他那边看了一眼。书生立刻腿软，险些站立不稳。

阿雁回头笑对丫鬟说：“我竟不知如今呆头鹅也能成精，还会识字念书呢！”

书生脸上挂不住，要为自己争回颜面，在和祭酒对话的时候连连引经据典，故意卖弄。

后面他又接连几回来访，阿雁刻意般地总是从他身旁路过，再讥讽几句。书生每每听了手忙脚乱，羞臊不堪，仿佛阿雁真说中了他的弱点。

有一次，书生突然说：“曲小姐其实也没别的能耐，只敢在家里对着客人叨叨几句。若是出门一趟，立刻就变回刚出生的小羊。”

阿雁心里不认同这话，恰逢碰上清泉寺的开放日，便带了丫鬟过来看看。哪知回去就发现随身带的绣帕掉了，让人回去找遍了寺院也没找见，正在家里发愁。

丫鬟田姑娘想起在寺院见过的同村人，因此来找蔡留问问。蔡留见到阿雁后，回说自己知道绣帕在哪，但要阿雁嫁给他才肯拿出来。

阿雁气得不行，又不敢声张，说话都有些结巴。

蔡留又趁势添火，在她耳边道：“是两只很可爱的鸭子。如此独特的绣工，认识的人确实一眼就知道是出自曲小姐之手……”

阿雁红了脸，伸手捂了他的嘴不让他再说下去，点点头表示自己答应了。

曲祭酒夫妇刚得知大女儿愿意嫁人时还觉得欣喜，等他们知道要嫁的是蔡留这样的人家时，又想要阻止。怎奈阿雁自小就十分执拗，这回也一样，家里只好依了她。

成亲以前，阿雁对未来夫君说：“你不要指望依靠我而一朝扭转命运，但你也不必太过忧心，家里的事情我都会打理好，无需你劳神。”

后来，她带来的陪嫁果然很少。蔡留有些不甘，因为自己一家仍过着贫困的生活。阿雁吃着粗茶淡饭却没有分毫怨言，还总是将自己那份匀出一些给婆婆吃。

而蔡留在洞房夜过后，便发现自己时不时会感到胸闷，甚至是疼痛，但在旁人面前却不会如此。他每回受不了去找大夫，人家都看不出他有问题。

马上就到城里一年一度的盛大灯会了。阿雁拿出一块上好的料子，在丈夫身上一边比对一边笑道：“你不是总想要一个富有的妻子吗？时机到了，难不成你就穿着这一身破烂去勾人？”

听着像是玩笑话，蔡留还是任由她给自己做了身新衣裳。

到了灯会那天，街上人潮涌动，热闹非凡。街道两边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璀璨辉煌。

蔡留本来是和妻子携手而来的，中途阿雁说要去方便，他便自个在附近逛了逛，渐渐地被人群的欢声笑语感染，沉浸在了其中，将妻子抛到了脑后。

路过张婆婆药铺时，前面一个穿着素衣的女子突然回头朝蔡留这边看过来。在周围彩灯的映照下，女子的面容如清水芙蓉一般，淡雅却又不失柔美。

两人的眼神一经对上，便久久粘在一起，仿佛在许多年前就有了深厚的羁绊。

等蔡留从灯会回来后，阿雁已经在门口等候他多时了。

“我说的不错，你已经找到了想要的妻子，看来我马上就该腾位子了。”

蔡留摇头失笑：“确实碰见了心仪的女子，但我怕会让她像你一样跟着我过苦日子。”

阿雁回他：“我初次见你时，便觉得你有些气运在身上，如今看来果然不假。你碰见的姑娘是一个世族大家的贵女，过去我曾见过她几面。若是你能将她娶来，算得你好本事！”

等到了白天，蔡留来到清泉寺。过去几年这可是他最常来的地方，每回都是来祈求富贵，如今却是特意来等人的。

说来也奇，前不久就是在这里和尼姑说过话，因此得了机会娶了美妻。也许上苍真的听到了他的心声，愿意帮他达成愿望。

不多时，昨夜的素衣女子赶来了。今日穿得艳丽一些，容貌也衬托得越发娇媚了。

“三娘，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蔡留一见她就心急地开口。

许三娘淡淡一笑：“说出来恐怕你不会信。若是按我原先的性子，昨夜那种场地我是不会去的，更不可能第二天就去跟陌生人赴约。

但我自上月在这里为我娘亲祈福后，便总是梦见灯火辉煌的场景。直到去了趟灯会，我这心里头才舒坦下来。昨夜我又做了个梦，有人叫我今日定要来赴约。这难道就是老天爷的安排？”

令蔡留意外的是，他不但抱得美人归，且不同于上回娶妻，这回的岳家十分看好他，给的陪嫁令人垂涎，蔡家立刻富裕起来。

阿雁本来想让位的，许三娘性子温和，并不喜欢搞妻妾争斗的事，因而不答应。于是两人不以地位区分，以姐妹相称。

后来蔡留随同岳家做生意，壮大家业，后世子孙也因此而富足。

唯一有个缺憾就是蔡留那隔三差五发作的哮喘病，且每回都是他一个人待着才会发作。

有时家人听见他在屋里咳个不停，想进来关心，结果咳嗽声立刻停了。再看蔡留的脸色，健康红润，并不像患有顽疾的人，因此不信他的哭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