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时节的临安城笼罩在氤氲水汽中，回春堂檐角的铜铃在细雨里叮咚作响。张济民将手炉往青布袍里拢了拢，望着堂前梧桐叶上凝结的水珠，忽然听见木屐踏过青石板的脆响。
"师父！东市陈记布庄的小学徒..."十五岁的半夏气喘吁吁冲进医馆，蓑衣上的雨水在门槛前洇开一片深色。老郎中不紧不慢接过他手里的油纸伞："把气顺匀了再说。"
少年扶着药柜喘了口气："那孩子发热三日，说是浑身骨头像浸在冰窖里，方才我去送药时，他抓着被角直打哆嗦。"话音未落，街角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两个布衣汉子抬着竹榻冒雨而来，榻上蜷着个面色青白的少年。
张济民示意将病患安置在诊床上，转头对徒弟道："去摸他的脉。"半夏指尖刚触到少年手腕，便觉那皮肤烫得惊人，可腕下血脉却如春溪破冰，汩汩涌动直透指腹。"脉象浮紧，如弓弦初张..."少年喃喃自语，忽见病人颈项僵直，连转头都痛得闷哼。
"太阳之为病，脉浮头项强痛而恶寒。"老郎中捋着花白胡须点头，"这是伤寒表实证。你且看..."他执起病患右手，三指在寸口稍加按压，"浮脉轻取即得，重按稍减而不空，如木浮水面。"说着将徒弟的手引至关脉处，"再探此处是否弦紧？"
师徒俩正说话间，门外又传来女子啜泣。绸缎庄王掌柜的夫人被丫鬟搀着进来，素色罗裙被冷汗浸透，额角碎发湿漉漉贴在苍白的脸上。"晨起去灵隐寺进香，回来时轿帘被风掀起..."妇人说着又打了个寒战，帕子掩住口鼻，"此刻倒不觉得冷，就是身上阵阵发虚。"
半夏刚要搭脉，老郎中却按住他："且慢。先观其神。"少年定睛细看，妇人虽面色晄白，双颊却浮着两团异样的潮红，交领处隐约可见细密汗珠。"劳烦夫人伸舌。"但见舌质淡红，苔薄白而润。再诊其脉，指下如触春柳，缓而略浮。
"太阳病，发热汗出恶风脉缓者，名为中风。"张济民示意徒弟对比两个病案，"伤寒恶寒无汗脉紧，中风恶风汗出脉缓。虽同属太阳表证，治法却大不同。"说着取来桂枝三两，白芍三两，又添甘草二两，生姜九片，"这桂枝汤须用文火慢煎，服后啜热粥以助药力。"
暮色渐浓时，医馆飘起粳米粥的清香。服了麻黄汤的布庄学徒裹着棉被发汗，而喝了桂枝汤的王夫人正小口啜着红枣粥，额角已不见冷汗。半夏望着檐角滴落的雨珠，忽然明白师父常说的"一汗之别，如隔山岳"——原来那浮脉中的细微变化，竟藏着天地阴阳的至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