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我唯有祝福你的幸福

远信情情 2024-02-13 07:46:52

过年回老家小住,原本约定去舅舅家过夜,因为汽车晚点,临时起意回了自己家。为了不惊动父亲与继母,我轻手轻脚地用钥匙打开家门。

门一推开,继母恣意的喊声一下从里屋飘了出来:“我的哥哥,你捅得我好爽啊!”

黑暗中,我的脸立刻燃烧起来,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一阵床铺摇动的声音后,继母又唱歌似地开口了:“哥,你挣钱厉害,干这事也厉害!松儿也很佩服你呢。”

父亲得意地笑着:“松儿他爸怎么样?”“那种男人?银样蜡枪头!还小气得要死,松儿要一台笔记本电脑要了多少年,就是不买!”父亲牛气地说:“我买!”

如果说,之前我还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再婚后会变了个人,听了这一回床事后,我立刻懂了——男人,终归是虚荣的下半身动物。

我想起母亲,想起那些年里,每每遇到父母起争执时,她总是用温柔又透着清冷的声音,与父亲娓娓地讲道理,一次不行,就两次三次地讲,所有利弊都分析出来,父亲不得不同意时,会闷声闷气地说:“你就是要逼着我同意。”

我心底涌上一阵深深的悲凉,不知是为母亲,还是为天底下的女人,又或者是为了这不可捉摸的人性。

我蹑手蹑脚回到自己房间,连澡都不敢洗就上床了,心上仿佛压了块石头,喘不过气来。

母亲有着浓郁的文艺气质,大学毕业后在省城做财务,然后与父亲结婚,生下了我。

母亲不爱做家务,注意力也不在金钱上,她喜欢宽大的中式衣裳,安静而温和。从我上初中起,她就告诉我,等我上大学她就会回县城老家。我一上了大学,她果真毫不留恋地辞掉省城的工作,卖掉大房子,换了一套一居室给我偶尔周末去住。余下的钱,她回县城买了一套三居室,与父亲过起退休生活——在县郊弄了块地种点菜,闲来看看小说、听听音乐,去近处的乡村小住两天。

母亲在省城过了二十来年,没有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回到县城生活了五六年,依然没什么朋友。平日隔三差五地往来的,也就是些亲戚。

我很像母亲,喜静不喜动,不爱做家务,爱看书。我上初中时就会和母亲在饭桌上谈论名著,谈文学与音乐,或者手挽手去看电影。而我做工程技术的父亲,总是默默地给我们做了饭,与我们坐在一起吃,却从不加入我们的谈话——他对于文学艺术,几乎一窍不通。

很偶尔地,我察觉出母亲的不快活。比如当她一个人在梦幻的夕阳下靠着阳台久久沉默、神思悠然时,在厨房做菜的父亲会大声问:“生姜呢?我没看见生姜!”母亲回过脸来时,神情里会有一丝厌弃的意味。

母亲曾说过,晚饭无须太认真,一碗稀饭一碗面条也成,但父亲绝不认同,出身贫家的他一直认为要顿顿都丰盛才行。

母亲有时候会装听不见,继续在夕阳下发呆,有时候,她会迟缓地移动身子,去厨房帮着将生姜拿出来。

母亲的家庭与父亲的家庭截然不同。父亲的家,是典型的小市民阶层。我姑姑叔叔众多,亲戚聚在一起,会热辣辣地说着偷情或扒灰的小道消息,也会为了人情账目不对而大吵一架,没什么可说可做时,便开始聚在一起打牌。母亲很少去姑姑叔叔家,偶尔在父亲要求下一起回去时,也只是安静地陪着并不出声。

而我外婆家是个文艺家庭,外公虽是理工科出身,却爱好文艺,博览群书,家人聚在一起的休闲活动是聊聊一年中的经历,失败的,成功的,还会说起孩子的教育,也会聊起某部电影、某本新书、某次旅行。

父亲虽然每次都会陪母亲回外婆家,但呆上半天后,便会浑身不自在地去姑姑叔叔家,在那里,他听着各种八卦,打着小牌,或者帮着调解叔叔姑姑们的矛盾,如鱼得水。

虽然有许多差异与摩擦,但大体上来说,父亲母亲还算是和谐的,我也曾觉得他们尚算幸福。

父母亲在回县城这件事上,态度相当一致。我上大学后,他们迅速地辞了职,换了房子,回县城过起悠闲的生活。但是这种悠闲,是两两分开的:父亲常回姑姑叔叔那边,母亲则常常独自一人,种菜、看书、听音乐。

但他们都没有表示过不满。

我参加工作几年后,母亲得了肝癌。在医院的那段日子,父亲一直陪着她。母亲生命的最后几天,我请了假回去陪她。就算父亲在面前,母亲也照旧淡然地对我说:“不用悲伤,我对生命并不留恋。人生是苦,早去早好。”

父亲后来愤愤地问我:“难道我对你妈不够好么?她就没有一点点留恋?”我低头不语,父亲并不懂得母亲,母亲的所谓不留恋,是对生命的超然与拓达,或许,还有对父亲的不爱。

继母与母亲是完全不同的女人。母亲去世半年,父亲便开始与继母交往,没出三个月就结婚了。这一切于我而言,都是旁观的,淡然的。我早已经在省城有了稳定的工作、稳定的伴侣,母亲去世后老家的一切离我很遥远了。出于礼数,我回去参加了他们的婚礼,在婚礼后才坐下来第一次跟继母说话。她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哦,这个女人,是父亲那一拨的。

继母四十出头的年纪,穿得大红大绿,抹着艳丽的口红,文着眉,额头上是一道道深深的皱纹。她爱大声地笑,大声地讲话,讲话时爱用辅助手势;她同时也够大气,将母亲留下的存款当着我外公外婆的面交给我,还写下协议:父母县城那套房子的继承者是我,如果父亲比她先去世,她会搬回她自己的家里去。

外婆家的人对继母评价也不错:硬气,爽快。

婚礼一个月后,我得知父亲与继母开了一家米粉店。

父亲的变化,其实是在与继母交往后就开始了的:他就开始重新装修家,自己带着一帮子民工,每天忙得不亦乐乎,母亲在近郊的菜地自然就荒废了;他开始很大声地说话,说自己在牌桌上的得与失,这在从前他是断不敢让母亲知道的;他光着上身,穿着内裤在家里晃悠;他还要卖掉母亲的藏书,后来被外公知道了,赶过来统统搬走。

米粉店开起来后,父亲的变化更加巨大。爱好睡懒觉的他每天四点起床,去菜场买菜,系着满是油垢的皮围裙在狭小的厨房里斩骨头熬高汤。早上6点,客人陆续进店来,一碗碗热腾腾的米粉就从父亲手中变出来,他原来花上千块配的金丝边眼镜,早就断了一条腿,镜片时不时被汗水模糊,他就那么用油腻腻的袖筒一抹又戴上……这样一直忙活到晚上8点,他与继母就关了门在店里数钱,明亮的灯光下,他看着继母嘴里不断蹦出的数字,开怀大笑。

父亲从外表上看起来儒雅斯文的知识分子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地道的粗犷的鲜活的市井厨师。

这是我之前回家在店里帮了一天忙所感受到的。

这样的父亲让我觉得无比陌生,我与他走得近一些,就会闻到他身上的油腻味。我不习惯这样的气息,这样的父亲。我喜欢原来的家,虽然屋里到处堆着书,却奇怪地有着洁净的感觉。

回省城前一晚,外公叫上我与父亲去家里吃饭话别。到最后,桌上只有我、舅舅与父亲。半醉的舅舅大大咧咧地问父亲:“姐夫,听说你现在过得很好,钱挣得不少。”父亲摆摆手:“都是别人传的!”

舅舅说:“省城的房价眼看涨上去了,你有没有打算再给闺女买套大点的房子?”父亲没有接话,气氛一下冷了,我急忙说:“不用不用,那套一居室的就是父母给我的了,我很满足了。”

晚上与父亲两个人走回家,夜风清洌,我抬起头望着远处的群山,母亲的墓地就在那里,我的心仿佛被一根冰冷的指挥棒敲着,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地疼。

我轻声问父亲:“你还记得妈妈么?”父亲答:“当然记得,她的相片还在家里呢。”不是的,不是这种记得。

“其实阿姨更合适你呢。”我轻声说。

父亲很是高兴:“我也觉得呢,你阿姨这个人吧,很热情,跟她在一起很放松。而且她也很听我的话,这是文化不高的女人的好处了。”

我觉得他生硬地给了我与母亲一巴掌,我一声也不吭,快步向前走,父亲意识到了自己的话伤人,低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深呼吸了数次,对父亲说:“但愿您一直幸福。”

是的,父亲不懂得母亲,但母亲又何尝懂得他。如果这就是父亲想要的幸福,我唯有祝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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