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5点40分,门外又响起一阵敲门声。
三声敲门声一过,女人的怒骂劈里啪啦地灌进我的耳朵里。
“陈潇,你给老娘滚出来!”
不用看,肯定是张梅那个女人。
她还真是执着啊,不分昼夜地来骚扰我,完全不顾邻居们是怎么想的。
我知道她这么做的原因,就是为了这套房子。
1
北京的房子贵,贵得甚至是有些离谱。
我现在住的这套房子是一套房龄将近35年的旧砖房,因为它位于二环以内,又加上交通便利的优势,哪怕是在逼仄的筒子楼里,也能以市场价6万多一平售卖,保守估计也有个五百来万。
房子原本不是我的,是张梅父亲送给我的,但是现在张梅想要回去。
我出生于湖北西南的农村。
和所有平民子弟一样都是通过考大学的方式走出了大山,来到了大部分国民都很向往的首都北京。
在毕业后的三年时间里,你根本不知道我为了找到一个住的地方能有多拼命!
潮湿的地下室,我住过。
蟑螂铺满床底的单人间,我住过。
一个房子中间砌堵墙,再放两架上下铺的青年公寓,我也住过。
之所以住这些地方,一是因为便宜,二是因为离上班的地方近。
可即便我再怎么节约,一个月下来总会有乱七八糟的开销,让那原本就不太多的工资,一点点地被蚕食殆尽。
我学的是英语专业,天真的以为拿到了毕业证和教师资格证,毕业之后就可以在学校,或者是在教育机构当老师。
但入行一问,在北京这个地方,对于老师的要求都必须要有海归留学的背景。
像我这样的学生,能走出大山就已经堵上了十几年的努力,出国深造这种事连想都不敢想。
最后,我只能在一家普通的教育机构当课程顾问,一听“顾问”两个字好像很高级的样子,实际上就是销售。
即便住的近,但是为了避开上班高峰期,我还是得早早起床。
避免打扰刚下夜班回来的室友,我只能借着窗外的日光捯饬自己,简单化好妆容后,还要在出门的前一刻对着镜子练习一下招牌假笑。
晚上因为人太多,熬过了三辆地铁,我才终于挤上充满人肉味的地铁车厢,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我累得什么也不想,蒙头倒在床上。
销售的工作本来就累,公司还很抠门,出差应酬都不报销。
看着镜子中打扮得光鲜亮丽的自己,我都有种莫名的空虚感。这个世界上,所有人看到的都只是我精致的外壳,外壳下面包裹着的灵魂有多脆弱,只有我一人知道。
从五环干到二环,我换过无数份工作。
在缓解紧张生活的同时,我的年纪在变大,灵魂始终得不到放松,但是我顾不上这么多。
35岁,我发誓在35岁之前一定要攒够一套房子的首付,彻底结束在北京居无定所的生活。
2
每一个在外打工的人几乎都经历过被房东加房租的经历,我也不例外。
疫情结束后,房东突然提出涨房租。
“你租房合同已经到期了,要租就加钱,不租你就滚蛋,想租这房子的人排着队可以横穿一整个故宫!”
我和他大吵一架,我骂他坐地起价,但是人家毫不在意,谁让人在北京有房呢!
你看吧,有房就是这么硬气。
我只能搬去和朋友凑合一晚上。
朋友是干主播的,10平米的小单间硬是被她用挤牙膏的狠劲,开拓出一个6平米的精致空间。
在镜头照不到的地方堆满了密密麻麻的杂物,但丝毫不影响镜头下她清新可人的形象。
她将捡回来的衣柜进行改装,将床放进了衣柜的最底层,我躺在里面,一睁眼就看到衣服正悬在我的眉心处。
这样的感觉很难受,我一转头又看到了墙上用铁丝拉线挂起的衣服。
朋友聊天的声音就没停过,我不知道是怎睡着的,只知道“35岁前一定要买房”的梦在我的心里扎得更深。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张老的出租信息。
张老是北京本地人,家里有一个20平还带阳台的单间出租。
干中介的朋友直接推给我:“你抓紧时间去一趟,这地段这价格,绝对是史无前例啊,去晚了就没了。”
我几乎一晚上没睡,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了张老的家。
逼仄的筒子楼里,我连爬五层楼才敲响了一扇老的掉漆的木门。
“吱呀”一声后,门缓缓打开。
张老布满沟壑、面容松弛的脸上露出警惕的神色,下垂的嘴角微微蠕动着,皱巴巴的眼睛不住地打量着我。
“租房啊?”
声音像是经历了岁月的洗礼,从喉咙里囫囵滚出。
“是的。”
我连连点头,生怕张老误会,房子飞走。
之前没有看过照片,但是想着北京二环的房子还能差到哪去,可进门的一瞬间,我才惊觉自己“被骗了”。
空气里弥漫着发霉的气味,还夹杂着老人身上独有的气息。
墙皮开裂剥落,墙壁上还挂有渗出的水渍,堆满墙角的杂物上落了厚厚一层灰,打开柜子还能看见落荒而逃的蟑螂。
低头一瞧,脚边散落的塑料袋里还残留着几粒老鼠屎。
我头皮发麻,直呼不敢住,刚想转身离开,张老的一句话让我心动。
“房租你看着给就行。”
还有这好事?
不到三十秒,我冒着被赶的风险报出了一个数字。
“1000?”
没想到,话刚说完张老就同意了。
我们在阳台上签好合同,从此我便成了张老的室友。
3
入住后,我渐渐发现张老的古怪。
张老不和我说话,可能是因为我白天要上班的原因吧,我几乎没有看见他动过。
休息日的时候,我一般待在卧室里不出来。
张老上午会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我摘下耳机听着他的脚步声。有好几次,他就在我房间门口徘徊,走了几趟后,才缓步离开。
说实话我挺害怕的,毕竟这年头独居女性出事的新闻还是挺多的。
但是到了下午,张老会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出来。
我不知道他在干嘛,还担心他会不会像电视上演的那样,突然倒地不起。
只是随后响起了咳嗽声,我才放下心来。
还好,老人家在喘气。
我也不主动和他说话,只有上厕所的时候才会出来。
趁这个机会我会观察张老的在干什么,他也会用小眼睛瞅我,见我只是上厕所就又合上了眼,悠闲地听着陪伴了他几十年的收音机里放出的京剧。
平淡的日子,双方互不打扰是我最理想的放松模式。
这样的日子没过几天,张老便开始给我立规矩。
他告诉我晚上10点以后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我一听就急了,但毕竟人家是房东,语气上还是要收敛一点。
“老爷子,可不可以通融通融,晚上十点我刚到家,不发出声音是不是太为难我了?”
可我的讨好并没有换来他的理解,对方直接“啪”的一声关上了卧室的门。
和着合着他白天不理我,就是嫌我影响到他睡觉喽?
我还是不死心,敲他门理论,里面传来了一声洪亮的咳嗽。
我明白了,这是在叫我闭嘴呢!
才住进来两个月的时间,我基本上搞清楚了如何和跟张老沟通。
“嗯”、“啊”是语言,不想说话的时候,就摆摆手。这样的沟通很简洁,但毫无效果,我的要求他全部否决。
但那有什么办法?想想那只要1000块的房租,我忍了。
为此,我将洗澡的时间改到早上。前一晚,我摸黑回家,第二天早上提前一个小时洗脸刷牙。
我以为这已经很早了,但还是会碰上倒完尿壶,从厕所出来的张老。
他总是带着防贼的眼神看着我,凡是他经过的地方都会顺手将门关上,厨房也好,厕所也罢。
尤其是厕所。
每次他上完厕所,还会把我专门开着照明的灯给关上,说是要节约用电。
虽然我们互相看不顺眼,但从没吵过架,日子还算平稳。
直到有一天,我轮休在家,突然听到隔壁传来“扑通”的声音,我起初还以为是张老东西掉了,可隔了很久都没有听到他的咳嗽声,我才发觉不对劲。
他不会是摔倒了吧?
我想着开门,但走到门口又犹豫了。
我怕他会讹我。
但转念又想,他老人家万一真出了点什么事儿,我不管,良心上也过不去,最后还是脱不了关系。
我试探性的问了一句:“您还好吗?要不要我进来帮您?”
话音刚落,里面又传来几声瓶瓶罐罐碰撞的声音,我猛地一推门,门没锁,我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一抬头,就看到让我大为震惊的一幕:
张老正吃力地将一个老太太从被窝里扶起来,地上是方才掉落的东西。
我看张老一脸吃力的样子,赶忙上前搭了把手。
老太太看到我,露出欣喜的微笑,整张脸都皱了起来,眼角的皱纹更深。
“还是你们年轻人有劲儿啊!”
我淡淡一笑表示回应。
“你来的时候,他没和你说起我吗?”
我摇了摇头。
“唉,我老伴不怎么爱说话,我说过他好几次,让他多和你沟通,他就是张不开嘴。”
“我瘫痪在床很久了,他可能是怕吓着你,所以没有跟你说。但是我知道你就住在隔壁,年轻人每天进进出出的,要上班好辛苦啊!”
我和张老太说话的时候,张老没有说一句话。他佝偻着身子,收拾好东西后就拿着扫把出去了。
张老太看着他的背影说道:“我向来觉浅,他怕我被打扰,所以让你晚上10点后不能发出声音。真的是,现在年轻人哪有不闹腾的呀?你这小姑娘脾气到挺好,乖乖照做。从今天起你就按照你原先生活的方式来,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张老太很健谈,和张老的性格完全相反。
虽然她的年纪很大了,但是老人家的精神头很好,显然是被照顾得不错。这让我对张老的印象有所改观。
从那天起,每天晚上回来,我总能在满是黑幕的墙上看到5楼的窗户里透着暗黄色的灯光。
那团亮不刺眼,但很温和,仿佛有一种魔力,让北漂三年,我第一次感受到北京的夜是如此的宁静。
进门以后我才发现,窗边放着一个老式台灯,线和接口布满了灰尘。
我知道,那是张老特意给我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