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杂院被接回沈家后，我才知道沈妍是抢走我人生的罪魁祸首。
我流落在外衣不蔽体，她养尊处优下人围绕。
我吃着糠咽菜，她喝着血燕窝。
我处处忍让，她处处针对。
我空占着沈家真嫡女的名头，却活得不如一个下人。
再次睁眼，我要沈妍死。
1
和前世一样，我被一顶小轿接进沈家大门。
沈妍一看见我就红着眼冲过来：“姐姐，对不起，都怪我，都是我的错，让你这么多年在外面受苦。”
“可……可我也是无辜的，我根本不知道陈……陈婶会做出这种事。”
沈妍咬着下唇，泫然泣下，看起来委屈极了。
“你不要怪母亲，母亲这么些年只是把我当成你才会对我这么好的，我以后不会跟你抢母……夫人的。”
说罢还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
我的母亲乔氏本来还有几分愧疚之色，听见沈妍这话，态度瞬间转变，把她拉到身后。
“阿妍，这不关你的事，你不用自责。”
“傻孩子，你是我一手养大的，我不是你母亲谁是？”
我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乔氏紧紧盯着我，似乎想要从我脸上看出些什么：“阿夕，阿妍是你妹妹，你们以后要好好相处。”
我温顺地低下头，“我知道的母亲，虽然我在大杂院里受难了十来年，每日只能吃一个黑面馍馍，但这与阿妍妹妹无关，我不会和妹妹计较的。”
“虽然我在受苦，但妹妹却能衣食无忧，我打心底为妹妹感到开心，妹妹娇生惯养的，要是在大杂院肯定活不下来呢。”
乔氏一时语塞，伸手摸了摸我干枯的头发：“孩子，是我对不起你。”
沈父眼里也有些动容，“回来了就好。”
此时此刻倒是有一两分真情。
沈妍见状，眼泪又跟断了弦一样，抽抽噎噎地说：“姐姐，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代替你受这些苦。都怪我呜呜……耽误了姐姐和父亲母亲团聚……”
我在心里冷笑。
什么代替不代替的，若不是来了个狸猫换太子，这些苦难折磨本就该是属于你的。
沈父喝住了她：“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做甚，你姐姐会理解你的。”
乔氏拉着我和沈妍往后宅走，“你们都是我的孩子，阿夕啊，阿妍小不懂事，你多让让她。”
“以后母亲会弥补你的，阿夕。”
弥补，真是可笑。
沈家人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前世我就是信了这鬼话，太让着沈妍，太想得到所谓的亲情才会对他们言听计从。
沈妍在家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被全家人捧在手心里疼。
而我就像一个寄人篱下的穷亲戚，在他们眼里或许连亲戚都算不上，顶多算是个有血缘的陌生人罢了。
我想要乔氏的关心，努力让自己变得有价值，嫁给了林家的残废儿子。
林家三代为官，圣上对他们十分重用，沈家想搭上林家计谋已久。
我以为我自愿入局能让他们偏爱两分，却不想沈妍摇着扇子娇滴滴的过来：
“姐姐真是好福气，残花败柳之身都能嫁给林三公子。”
“哎呀，对不起姐姐，我……我什么都没说，大家不要误会。”
“其实姐姐也是没有办法，姐姐是为了救我才会被那群流氓给……”
沈妍惯会无中生有，而沈家每次也都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我百口莫辩，在大婚当日被扒了嫁衣扔到荒山里自生自灭。
呵呵。
既然重来一次，那我一定要好好疼爱一番我那好妹妹。
2
“既然姐姐回来了，那我就搬出琉璃院吧，本来那也是属于姐姐的院子。”
沈妍故作轻松地笑笑，手却在悄悄擦拭眼角的泪。
“姑娘，您最喜欢那个院子了，前几日订的紫檀八宝纹立柜才到呢。”沈妍身边的丫鬟春桃立马接话。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是所有人能听见的音量。
“春桃，别胡说，我再喜欢也不能抢姐姐的院子。”
沈妍边说边看我。
乔氏眼睛落在我和沈妍身上，似乎在思量。
“家里院子那么多，何必搬来搬去的，多麻烦。”
“翠华苑我已经叫人打扫出来了，阿夕住那儿吧，那个小院子清净，你一定会喜欢的。”
说是清净，实则是偏僻。
上一世沈妍为了赶我，磨了乔氏好久才找出来这么个地方。
我也为了讨乔氏开心，二话不说就搬去了。
可现在么……
我扯了扯嘴角，扬起一个笑脸：“谢谢母亲，我以前都是睡墙角，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冬天经常被冻醒。别说干净的院子了，就算让我睡柴房我都愿意。”
“妹妹从小都是住在琉璃院吧，一听院子名儿就感觉是个好地方，真是羡慕妹妹，不像我。”
我满眼艳羡，在对上乔氏目光时故作害怕地缩了缩肩，慌忙垂下头。
沈妍没想到我会这么说，眼眶瞬间变红，“姐姐可是在怪妹妹？怪妹妹霸占了姐姐的院子？”
“可我也不愿这样，都是我的错，姐姐我对不起你……”
啧啧，以前我怎么没发现沈妍翻来覆去的只会这几句话呢？
耳朵都快听起茧了，也不知道换句词。
“妹妹怎会这样想？我只是太开心了，我第一次拥有自己的院子。”
我上前一步，紧紧拉住沈妍的手，“妹妹，我不会怪你的，我也不会跟你抢父亲母亲，我能有个遮风避雨的住所和每日能填饱肚子就已经非常满足了。”
沈父脸上有些挂不住，“阿夕，你是我沈家的女儿，不可妄自菲薄。阿妍你把琉璃院让给姐姐，先去翠华苑住着，回头让你母亲再重新给你布置个院子。”
沈妍：……？
沈妍似乎完全没有料到沈父会拍板下决定，她呆愣半晌，半天才挤出一个笑容：“父亲说得是，是该让给姐姐。”
“姑娘，您从小就认床，换了新院子怕是好长一段时间都要睡不好了。”春桃又开始进言。
我跟着搭腔：“是啊妹妹，你养尊处优惯了，不像我从小捡硬木板睡，到哪儿都能睡下的。父亲，还是我去住翠华苑吧。”
“大，大姑娘，奴婢不是这个意思。”春桃嗫嚅道。
“放肆！主子说话哪有你一个奴婢插话的份？！”乔氏突然发怒，“我看是阿妍对你太好了，让你分不清主次，自己下去领罚！”
“阿妍你带姐姐去琉璃院，把随身衣物带出来就是了，其余都留在院子。”
乔氏温柔地看着我：“阿夕，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给母亲说。”
虽然我很嫌弃沈妍住过的院子，但能让她憋闷，这就足够了。
看着沈妍死死掐着手掌，想发火却又无处可发的样子我就高兴。
但，这才只是开始。
3
半个月后的赏花宴如约而至。
前世沈妍给我下绊子让我出尽了丑态，成了全京城的笑话。
乔氏也因此对我生出不满。
而这一回，呵呵，乔氏就等着看沈妍的好戏吧。
我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沈妍在我耳边叽叽喳喳个不停。
“姐姐，这次赏花宴是长公主发起的，邀请的全是有头有脸的夫人贵女，姐姐在宴会上可要小心些。”
“当然我不是说姐姐不懂规矩，我只是提醒姐姐一会儿最好跟着妹妹，不要冲撞了贵人。”
乔氏也在一旁跟着说：“阿夕啊，阿妍说得没错，虽然教导嬷嬷说你规矩这些学得不错，但还是多加小心为好，免得出了差错。”
小心？跟沈妍呆在一起才要小心。
不过我还是顺从道：“知道了，母亲。”
到了长公主府，沈妍热情地挽着我胳膊，把我往花园带。
亭子里已经有好些人围坐在那了，见我和沈妍过来，毫不客气地打量着我。
“沈妍，这就是你的那位姐姐啊？”
“咦，看起来……啧啧，确实有些土。”
“哈哈能不土吗，不看看从哪儿来的。”
我认得她们，都是与沈妍玩得较好的。
“据说是乡里大杂院出来的，你还挽着她，真不怕被传染上什么脏病啊。”
这话一出，那些大家闺秀都露出了嫌弃的表情，赶紧和我拉开了距离。
仿佛我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沈妍轻轻瞪了她们一眼，依旧挽着我，“不准这么说我姐姐，姐姐以前只是生活所迫，不得已才住在大杂院的，你们看不起我姐姐就是看不起我！”
我不着痕迹地抽开手，看向对面另一处亭子。
乔氏跟在长公主身边，长公主的目光落在沈妍身上，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了然，前世沈妍能嫁给太子多半就是长公主搭的线了。
我挤出两滴眼泪来，看着沈妍感动道：“阿妍妹妹，有你这句话我就满足了，陈婶做了错事，把我和你对换。在我吃尽苦头的时候，你在我家饱食暖衣。”
“阿妍妹妹，我知道你一直以来都在自责，但是没关系的，我真的没有任何怨言，也不怪你。”
沈妍身形一僵。
众人也是一愣。
“不是说沈夕是幼时走丢，现在才寻回来吗？”
“这算什么？互换身份，真假嫡女？”
“沈妍是那谁，什么婶的孩子？她是个下人吧？”
“你们说沈妍会不会被赶出沈府啊？”
沈妍似乎是有些承受不住，身体晃了两下，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姐姐，你为什么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我无辜地偏偏头：“阿妍妹妹，你在说什么？我说的可是是实话呀。”
对面亭子已经没了长公主的身影。
长公主府上的客房里。
沈妍在乔氏怀里哭得不能自已。
乔氏看向我的目光里也带上了不悦。
我用手绞着手帕，“母亲可也是怪我说错了话？”
不等乔氏说话，我又道：“女儿根本不知道外面是以为我走丢的，我若是知道，我是万万不会那样说。”
“女儿宁愿是我被她们嘲笑也不愿妹妹被嘲笑，因为女儿在过去的十几年见过太多人的恶意了，女儿受得住的……”
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装哭嘛，我也会。
乔氏看了我良久，最终长叹一声：“到底是委屈你了。”
沈妍的哭声断了一瞬。
我没有错过她眼里的怨恨。
4
临近晌午，府里下人们陆陆续续开始摆席上菜。
因为和长公主坐一桌，乔氏一直担心我在吃食规矩上出错让人看笑话。
我全程保持食不言、一道菜不夹三次的频率用完餐。
该说不说，倒是比在沈家吃得好。
看着沈妍放下筷子，我开始回忆前世她是怎么作妖的。
前世长公主在牡丹园里摆了一台曲艺会。
表面上是赏花，其实是邀了京里适龄的才子们给待字闺中的女儿们相看。
所以这些才子佳人们使出浑身解数，想博得意中人的注意。
当时沈妍一支水袖舞惊艳全场，成功引起了在阁楼上的太子的兴趣。
在她出风头的时候还不忘拉上我，说什么都要和我合舞。
那时候的我哪里学过什么舞，只能硬着头皮看着沈妍的动作依葫芦画瓢。
那模样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许是我的目光在沈妍身上停留太久，沈妍转过脸，“姐姐一直盯着我看，莫不是在想着怎么算计我，让我出丑？”
我嗤笑一声。
你不想法设法让我出丑就算了，还我算计你，真是可笑。
沈妍颠倒黑白总是有一套的。
“阿妍妹妹为何这么误解我？妹妹长这么漂亮，不管做什么都是赏心悦目，何来出丑一说？”
我学着沈妍的腔调，夹着嗓子娇滴滴地说。
虽然恶心，但是好用。
“你少在这里……”
“阿妍，”乔氏喝止了她，“怎么跟姐姐说话的？”
我有些意外，乔氏对沈妍向来都是当眼珠子疼的，从未红过脸，更别说大声吼她了。
茶言茶语居然这么好用？
沈妍明显也被吓了一跳，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乔氏，似是不敢相信。
乔氏意识到自己语气过重，她缓了缓，说道：“你姐姐才从大杂……咳，才从乡下回来，你别计较这么多。”
沈妍死死掐着手心，良久。
最终她扁着嘴，委屈地望着乔氏：“母亲，阿妍没有胡说，方才在亭子里姐姐明明就是故意的。”
“好了，阿夕不是那样的人，此事以后莫要再提。”
“母亲就知道护着她。”
沈妍气恼地转过身，不停用手擦泪，小声道：“姐姐是母亲的亲生女儿，母亲护着姐姐是应该的，阿妍明白的。”
乔氏听见沈妍的话，面上不忍，忙过去低声哄着。
我心一沉。
沈妍不对劲。
以往她不论发生了什么，都能装出大度善良的样子，在人前夸赞我人后贬低我。
从来没有在乔氏面前说过什么，把好妹妹人设立到了死。
这才不过几句话的工夫，就让她转了性子，对我的敌意装都不装了？
5
曲艺会上，沈妍一如前世那般，跳了一支水袖舞。
在赢得全场的喝好声时，她也只是羞涩一笑。
下台时用宽大的衣袖遮住略微泛红的脸颊，随后乖巧地落坐在乔氏身旁。
没有拉着我出风头，甚至全程都没有看我一眼。
事出反常必有妖。
我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警惕着沈妍的一举一动。
重活一世，我要是再栽在她手里，我都看不起我自己。
艺会接近尾声，沈妍依旧安静如鸡。
倒是先前阴阳怪气说我有脏病的女子蹦出来，“听闻沈大姑娘在家苦练琴技半余月，今日可否给妹妹们开开眼呀~”
这才对了嘛，好好一个曲艺会，不作点妖下点绊子给我，我还真有点不习惯。
我不紧不慢地起身， 先是向长公主行了个礼，再对那女子道：“不过才刚入门而已，想来还是我弹得太难听了些，都传到了妹妹耳里。”
“呵呵呵~”那女子发出了杠铃般的笑声，“早就听沈妍妹妹说起过沈大姑娘的琴技，你就不要谦虚了，沈妍妹妹可是好一顿夸呢。”
还未等我说话，沈妍就抢先开了口：“沐雪，都是女儿间的玩笑话，你还当真了呀，我姐姐再厉害，也只是个初学者罢了。”
“哪里比得上在座的各位姐姐妹妹呀。”沈妍嗔了沐雪一眼，“可莫要让长公主殿下看了笑话。”
这熟悉的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的腔调，还心机的带上了长公主。
我不禁点头，是沈妍能干出来的事没错了。
或许是我的反常才让她与前世略有出入，改变了她以往惯用的套路，见招拆招嘛，可以理解的。
我端坐在下方，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没有接她们的话茬，等着长公主发话。
毕竟被沈妍提到，好坏都要出来说两句的。
“左右也无事，既然沈大姑娘已在家练习多日，今日就当检验成果了。”
长公主坐在贵妃椅上，脸上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阿夕……你……”乔氏的手紧紧抓着桌沿，欲言又止。
看得出来，她是真心担心我。
担心我丢人让她脸上无光。
但长公主发话，无人能拒，而且……我也不想拒。
沈妍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母亲，虽然我挺不喜欢姐姐的，但我也不愿姐姐被当众难堪。我刚刚可是帮姐姐说了话的，不像姐姐。”
沈妍边说边白了我一眼。
我失笑，她还真是会见缝插针的上眼药。
乔氏担心她的脸面，没细听沈妍的话，只敷衍道：“你是个好孩子，母亲知道的。”
很快，婢女把琴送了上来。
我抚着琴弦，心中思绪万千。
上一世被沦为笑柄后，我苦心研习琴棋书画。
其中琴，是我最为擅长的。
我敛下思绪，抬手弹了一曲《流水》。
委婉连绵的琴声从指间流泻而出，仿若来自幽谷深山，静静地流淌着。
快收尾时，我故意弹错了几个调。
饶是如此，一曲终了，还是引起了他们的惊叹。
6
“一个乡野粗鄙丫头竟然弹这么好！”
“这个土包子莫非真是天资过人？”
“假以时日，应当可以超过沈妍。”
“我觉得现在都比沈妍好了，沈妍那个琴弹得呀，啧啧……”
长公主微微颔首，“半月时间能有如此水平已然不错。”
“琴艺不精，让殿下见笑了。”我答道。
“碧荷，去把那把彩凤鸣岐琴取出来，一直搁置在库房里，今日算是等到它的主人了。”
我有些错愕，拿不准长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曲艺会进行到此，她顶多夸赞两句，从未赏赐过什么。
我用余光扫了一圈周围。
先前在亭子里阴阳我的那几个女子，后怕得坐立不安。
生怕我得了长公主的眼，长公主会为我出气。
我收回目光，“多谢长公主殿下厚爱，臣女……便厚着脸皮收下了。”
不管怎样，长公主这番当众赏赐，对我只有利而无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