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建筑的名义,完成原生家庭的重构|书评·故事

新黄河 2024-08-13 22:50:59

新锐作家葛亮说过一段话,特别耐人寻味:“我们在房子中生老病死,相爱相杀。所有一切,它们默默见证。”这段话用在概括女作家盛可以的中篇小说上同样适用。她的新书《建筑伦理学》共收录五个中短篇小说,聚焦女性与原生家庭之间的关系,或不计代价返乡盖房,或独自承担赡养父亲,或不择手段传宗接代,都游离在家庭之外。故事读来并不轻松,沉重中映照生存的困境,残缺中流转出人性的自私,使人触痛灵魂之余,生发出直捣心灵深处的人性之问,那就是“我们该如何安放自身?”

与书名的同题小说《建筑伦理学》可以看成作者的精神主调,其余四篇皆是它的“余音”——残缺的、破损的,抑或无力的、绝望的。全书开篇,即点睛小说灵魂:“归根结底,坏就坏在她有一颗糍粑心,麻烦都是自己揽过来的。”“糍粑心”意为心肠软,是贯穿小说的关键词,也是一根文学叙事的“金线”,引出“回乡建房”的曲折心路:为母建新房、万福要阻挡、母亲不领情、建筑方耍赖等,发生了一系列“剪不断理还乱”的家务矛盾。与此同时,作者以插叙回顾自己与原生家庭之间的恩怨是非,对大哥万寿去世的愧疚以及对侄儿的生活补偿,对大嫂阿桂、二嫂阿桃和离婚的姐姐万红一家的物质帮衬。

一边是“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各种不受待见,用稿酬建房却换不来母亲真心,一边是动用权力据理力争处理工程纠纷,与包工头、建筑队、乡邻们层层过招。万紫在乡村伦理价值规则的沼泽里越陷越深,产权争夺、房产分割,哪怕是一张旧餐桌的归属也会争执不休。到头来,母亲撂下一句狠话,“不是我们万家人,我看到都不爱”使她彻底绝望,把母亲迁新居自己画的一幅全家福油画烧毁,变成路边一缕青烟。

盛可以犹擅长女性题材创作,多年来她不断开拓新的领域,但是万变不离其宗的是对故乡的回望与挖掘。故乡是文学的坐标,建房不啻一次精神的回溯,不是浅层的描摹,而是纵深的挖掘。在我看来,“建筑与伦理”只是“障眼法”而已,她不惜笔墨在纸上完成原生家庭的重构,在被误解和被亵渎中还原真实。盛可以独特之处在于,赋予沉重以诗意,为现实生活“翻案”。具体来说,伴随她的思想圆熟起来,她的批判思维锋芒毕露,同时,女性主体意识愈发强烈。

万紫是典型的知识分子女性,与《女佣手记》里的毛小花、《息壤》里的初雪一样。她的“糍粑心”也是她的人性软肋,一次又一次宽容忍耐,换来一回又一回突破底线。有两处细节,颇为发人深省:万紫私下去找大嫂阿桃,没想到她与二嫂阿桂沆瀣一气,她痛心疾首说道:“有些东西不是你张张嘴就能要到的,得看别人是不是心甘情愿地给你。”一语道出在个人与家庭之间牺牲自我的价值底线。后来,母亲肠胃炎住进医院,已经出国的万紫连夜返乡,她不再内疚,顿悟到生活中的沟坎成就了现在的自己。“爱是黄金,穷人家早当掉用来吃饭穿衣了,哪里存得住。”她放下执念,与母亲和解,何尝不是与过去的自己和解?“乡村社会是泥沼、漩涡、搅拌机”,好在万紫没有沉没,“糍粑心”变硬,磨出棱角,又柔韧有度,这才是真正的成熟。

房子是冷冰冰的建筑,屋檐下的家人相处、烟火漫卷则是有温度的内容。进一步说,建筑本身就是一首诗,为她所遭遇的那些不可言说之物构建一个精神的容器,筑成一处坚固和美的空间,以此安顿受伤而疲累的灵魂。

无独有偶,其他几篇小说《夫妻店》《蔷薇不似牡丹开》《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她母亲的故事》,聚焦屋檐下、奶茶店、乡野间发生的伦理故事。伦理既是道德,也可以是对世俗的反向鞭挞。这些小说都是对“完整”的一种深情呼告,他们也是我们——尽管生活泥泞不堪,充满沟沟坎坎,但依然用力跋涉,用无声的坚持抵抗平庸,等待希望。

有形的建筑遮风挡雨,比如房子;那么,无形的建筑亦能放牧灵魂,比如心灵。所以,盛可以用《建筑伦理学》命名书名,在于传达爱与被爱的神圣与必须,在困境中淬炼精神,重塑故乡,获得灵魂的安宁,这也是现代人的精神必修课。

作者:雪樱 编辑:徐征 校对:杨荷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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