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5年,鲁迅先生发表了一部短篇小说——《伤逝》。这是鲁迅先生创作的唯一一篇爱情小说。
鲁迅先生这篇小说篇幅不长,但内涵极其丰富。
香港作家亦舒的小说《我的前半生》,脱胎于此;马伊琍和袁泉主演的电视剧《我的前半生》,也脱胎于此。
今天,我们看原著。
鲁迅先生的这篇小说,即便在将近百年之后阅读,依然能够从中看到、学到、领悟到很多关于爱情、关于生活的真谛。
伤逝是以男主人公涓生的内心独白为视角,回忆了他和子君相恋、相知、同居、分手的经历。
一段婚姻,一段爱情,如果男女双方不能相互成全,相互成长,就不是好的爱情。失败,也就在所难免。
涓生和子君都是新青年。有知识,有文化,在时代的大潮中,接受了新思想。
从小说中看,涓生应该是个小职员;子君或者是学生,或者是刚出校门不久的年轻女孩。
其实是我已经说尽了我的意见,我的身世,我的缺点,很少隐瞒。
这是恋爱期间,涓生对子君的坦诚。涓生有怎样的身世,又有什么样的缺点呢?
小说中没写,我们只能根据前后文脑补。
涓生是个小职员,住在会馆里。用现在的标准定位就是北漂小白领。
涓生的原生家庭应该不是很富有,否则怎么会让儿子住在简陋的会馆呢?小职员涓生自己的收入也不高,没有能力改善居住条件。
虽然家境一般,但涓生在那个大多数中国人都是文盲的年代,读过书,而且文化程度不低。
这是涓生的身世。那么涓生对子君说了自己的什么缺点呢?小说也没写。
人最难的就是有自知之明。涓生也不会有。所以这个我们就不脑补了。
和涓生的家庭背景比起来,子君的家世要好得多。子君在北京,是住在叔叔家里。
子君的叔叔家里是不是豪宅不知道,但比起涓生简陋的会馆,肯定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子君的衣着服饰也很能说明她的家庭背景。子君是穿皮鞋、擦雪花膏、穿格子衫的洋气女子。
一个家境优渥、性情高傲、有逆反心理、对爱情充满憧憬的妙龄女子;
遇到一个会谈家庭专制、男女平等、能聊雪莱泰戈尔的有知识,有小资情调的青年。
他们之间,碰撞出火花是多么容易的事情。涓生和子君的结合,是一个降级的公主与穷小子的爱情故事。
涓生的出现,引起了子君叔叔的警觉和强烈反对。子君的叔叔甚至严厉斥责过涓生。
面对来自家庭的激烈反对,更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子君对叔叔的干涉,进行了坚决地抗争:
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
这是子君的庄严宣告。在爱情中,最能豁得出去的,往往是女人。子君就是。
不顾家人的阻挠,不惧涓生的寒酸,不屑他人的白眼。子君勇敢地从叔叔家里搬出来,和涓生同居了。
子君以为自己很勇敢,但她不知道,同居是能放大双方缺点的。生活,仅有勇气是不够的。
抱得美人归,涓生很感动,但同时他也仓促狼狈。和子君同居,意味着必须从会馆搬出来。
安居才能乐业。子君和涓生从纯粹的爱情,过渡到现实生活的第一步,就是找房子。
爱情不仅有愉悦心情的作用,还有粉饰生活的效果。
沉浸在美好爱情中的涓生和子君,开始找房子时是兴致勃勃的,他们把标准定得很高。
在涓生和子君的想象中,他们的房子不必大,但必须是采光明亮、温馨可爱的住所。
只有这样的房子,才能装得下他们绚丽的爱情。
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没过几天,囊中羞涩的他们就在一次又一次的碰壁中,不得不将标准一降再降。
最后,涓生和子君找了一家合租房。这是他们第一次感受到,生活的航船不以他们的意愿为转移。
很简单的家具,便花去了涓生筹来的大部分钱款。这时候的涓生已经意识到了生活的严苛。
子君为了帮助涓生,卖掉了自己唯一的金戒指和耳环。涓生略加阻止便接受了。同时安慰自己——不让子君入股,子君会住得不舒服。
每每读到这里,笔者都情不自禁地觉得涓生是个渣男。还是道貌岸然的那种。
涓生和子君同居的消息传开,一石激起千层浪。首先是子君和叔叔的矛盾公开化;
其次是涓生的朋友,他们不看好这段恋情,对涓生进行了苦口婆心地规劝。沉浸在甜蜜爱情中的涓生,自然听不进去。
涓生认为这些朋友要么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要么是嫉妒自己抱得美人归。总之洪洞县里没好人,全部绝交。
涓生和子君就这么切断了自己和原来社交圈子的联系,躲进小楼成一统,清清静静。
同居伊始,涓生和子君都是兴奋的、快乐的。但这兴奋只持续了三个星期,起码涓生的感觉是这样的。
仅仅三个星期,涓生的情绪,就经历了狂热、清醒、沮丧三部曲。
这三个星期,涓生在了解子君身体的同时,也了解了子君真实的灵魂。
深入真实的了解,并没有让涓生对子君,产生新的认识,新的吸引,新的热爱,而是产生了隔膜,产生了困惑。
子君对涓生是怎样的感觉呢?是不是也如涓生一样,因了解而失望呢?没有。
子君对涓生很满意,子君依然觉得涓生是自己,上下追索的真爱。
在涓生和子君的感情经历中,子君是勇敢迈出关键一步的那个,也是感觉愚钝的那个。
同居后,涓生继续做按部就班的小职员,拿着微薄的薪水。子君的到来,并没有让他变得更有上进心。
而子君,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成了被繁琐家务缠住手脚的主妇。
子君不再看书,不再关心雪莱泰戈尔。
她的榜样,变成了职业主妇房东太太。
房东太太养鸡,子君也养鸡。四只小油鸡,一条叫阿随的狗。子君就这样成了眼中只有油盐酱醋,鸡和狗的家庭主妇。
两个因讨论男女平等、家庭专制而相互吸引,因谈论雪莱、泰戈尔而热血澎湃的心灵,在不知不觉中,分道扬镳了。
关注点的改变、心灵的不再契合,一点点分化了涓生和子君原本就不牢固的爱情。
而他们为了照顾彼此的面子,刻意维持表面的和谐,不交流不沟通的逃避方式,加大了彼此内心的隔阂。
涓生不喜欢子君养小油鸡,但他不说;他不喜欢子君给狗起名字叫阿随,他同样不说;
想来子君对涓生也是有意见的。她对涓生的不思进取、不谋改变有意见,她对越来越捉襟见肘的生活感到焦虑。
但子君同样不说。因为,这份爱情是她自己争取来的。否定涓生,就是否定自己。
同居后,涓生和子君各有各的失望。但比较起来,涓生更理性,子君则感性而愚钝。
生活是最好的老师。不愿意坦诚相待,把问题消灭在萌芽之中的涓生和子君,最后还是在严酷的生活重压下撕下了伪装。
涓生和子君撕下伪装,迫不得已真正面对生活,是涓生失业后。
涓生失业,意味着涓生和子君,仅有的,微薄的,赖以生活的经济来源断了。
开始,涓生和子君还很积极,写广告,写推荐信,找相熟的朋友推荐,准备挽起袖子翻译书籍。
奈何生活的现实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涓生的二次就业迟迟没有着落。偶尔的一点收入,还是按毛计算的。
生活在两个曾经以为非常相爱,可以携手抗击一切苦难的年轻人面前,展示了狰狞的一面。
此时的涓生,意识到了同居的草率,而且渐渐厌弃了和从前判若两人的子君。
因为子君于涓生的成长没有任何帮助,于他们的困境没有任何作为。子君的注意力依然放在小油鸡,和那条名叫阿随的狗身上,没有丝毫危机感。
当然,子君是个准好太太。她认真学习做饭、打扫卫生,不厌其烦地照顾涓生。
子君认为这是她的职责,是她生活的全部意义。但这,不是涓生需要的。
涓生爱子君,是因为她美丽、高傲,有思想。但同居后,子君的这些光芒,消失了。
子君变成了依附在涓生身上的藤蔓。没有自我的子君,在涓生的眼中,失去了魅力。
这一点,涓生在同居后的三个星期就有结论。而子君,全然不知。
这大概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吧。在两性关系中,男人总是更理智;而女人,更感性,更迟钝。
同居前后的涓生未曾改变,子君的变化天翻地覆。同居后的子君,将自己定位在家庭主妇的位置上。
子君热衷于养鸡,养狗,和房东太太吵架。思想上,子君和涓生的距离越来越远。
曾经相谈契阔的子君和涓生,同居后相处的时间多了,却相对无言了。除了吃饭,他们之间没有话题。
做饭,吃饭,无聊重复的日子,子君把自己养胖了,也把涓生养胖了。子君变成了自己曾经鄙夷的旧式女人。
也许从骨子里,子君就是一丛藤蔓。从前依附于父亲和叔父,从那里得到保护和营养。
子君得益于他人的养护而生出的美丽,让涓生误解为是子君自己的绽放,所以被深深吸引了。
当涓生发现子君并非他想象中的女孩时,他的爱开始抽离。从涓生的自述中,我们可以感受到涓生对子君满满的厌弃。
涓生不喜欢子君给狗起的名字,讨厌她放在书桌上的香油瓶和醋碟;讨厌在他工作时,子君一次又一次喊他吃饭。
总之,子君做的一切,在涓生的眼中,都成了俗而又俗的厌烦。
因误会而相爱,因了解而分开,这句话非常适用于涓生和子君。
子君缺乏独立性,将婚姻视作人生终点;涓生眼高手低,对生活没有规划。
子君要依附涓生,涓生又没有足够的能力,足够的营养让子君依附。
你不懂我的努力,我看不见你的辛劳。子君和涓生就这样,渐行渐远。
对子君,涓生从热恋时的时时期待、想念,到宁可去图书馆待到关门,也不愿意回家,只用了很短很短的时间。
最后涓生累了、乏了,不愿意再假装恩爱,不愿意再等着子君自己醒悟,主动退出。他对子君摊牌了——
我老实说罢:因为,因为我已经不爱你了!但这于你倒好得多,因为你更可以毫无挂念地做事……。
奇怪不?涓生的分手词,放在近百年后的今天,竟然一点不过时——我不爱你了,咱们分手吧。你会找到比我好的。我祝福你。
是不是异曲同工?是不是跨越时空的完美契合?原来好的分手词,也可以打足保鲜剂,经久不坏,成为经典。
无论听到涓生的话,子君有多么惊诧,无论她的脸是灰白还是凄惨,子君热烈而纯真的爱,结束了。她奋不顾身的爱情死了。
涓生和子君,这两个勇敢的年轻人,曾经真诚的爱过,也曾经努力维持过爱情,但最后还是失败了,败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
涓生和子君的失败,是因为感情不够牢固吗?是因为生活的困苦吗?
都有,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同居前的他们,仅有感官的吸引,缺乏真正的了解;
同居后的涓生和子君,迅速在思想上分道扬镳,没有互相扶持、共同生长,一起创造,保鲜爱情。
他们在琐碎的日常中,在生活的压迫下,变成了吞噬彼此的黑洞。这样的爱,焉能长久?焉能不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