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家是安徽萧县农村,七十年代曾在新疆原北疆军区某团服役3年,算是一名退伍老军。
萧县农村自古以来都比较贫困,主要是当地土地贫瘠,又经常闹水灾,农民靠天吃饭,土地收成不好,其次是农村人口多,农民“多子多福”的思想观念固化,越生越穷、越穷越生。
就拿我家来说吧,我母亲本来在很年轻的时候就有心脏病,在那个生活非常艰苦的年代,却生下了7个孩子,夭折了1个,活下来6个。
我是家中的老大,下有4个妹妹、一个弟弟,一个个依次相差2到3岁左右。在我上到初中时,我母亲心脏病愈发严重,没钱没条件去大医院看病,吃了几年中医后便去世了,时年41岁。
1974年11月,在我刚满18岁时,和我们生产队队长陈福林的大儿子陈学亮同时验上了兵,同一个火车皮拉到了新疆乌鲁木齐,在距乌鲁木齐近300多公里的一片大山里的一个部队服役。
我服役所在的这个团是炮兵团,是野战师其中的一个团,师共有6个团,4个步兵团,2个兵种团。
我们这个炮兵团和一个步兵团及师机关、直属队都分布在这片群山环抱的2个大山沟里,而其它4个团驻地都在离乌鲁木齐70多公里的各县城附近。
我和陈学亮都分到了二营(火箭炮营),他在一连、我在三连。当时连队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每年新兵在教导队3个月新训结束分到连队后,基本上都先是轮流到炊事班锻炼。
我分到了炊事班,而陈学亮文化水平高(高中毕业),个人形象又好(个头一米七六),被连长选去当了连队文书。
我本来出生在农村,入伍前由于家中生活贫困,姊妹又多,上到初中便被迫辍学回家帮父母干农活挣工分,白天生产队的农活忙完了,晚上回家还要干家务活。平时捡柴草、挖野菜、喂猪、放羊、捡粪,帮父母烧锅做饭,可以说什么活都干过,什么苦都吃过。
在部队炊事班干,一些城市兵怕苦怕累怕脏,都不愿意去,认为去炊事班就是专门吃苦磨炼人的,但对我来讲,除了比在战斗班每天要早起晚睡外,没多大区别。
所以我在炊事班,烧火、洗菜、炒菜、和面蒸馒头,在农村老家干惯了,到炊事班后什么都会干,根本不用向老班长去学,一干就熟练。
我头脑灵活、腿脚勤快,又能吃苦,重活脏活抢着干,工作积极主动,连长隔三差五在连务会上点名表扬我,说自从我到了炊事班,馒头面发得好,蒸的火候掌握的好,又白又大,连我们营部和一连、二连食堂也常到我们三连来取经。
我还会蒸大菜包子,当时连队不能常吃肉,也极少奢侈的用肉馅做包子。但豆腐和粉条连队常买得起,我便向副连长建议,动员战士去山里挖野菜。
我们团队所处的大山,是上百公里远的新疆天山天脉的延伸,山上常年积雪都有几尺多厚,融化的雪水从没断过,山沟里靠雪水滋生的野菜特别多,鲜嫩而茂盛。
能食用的有野芹菜、小野葱、灰灰菜、蒲公英、荠荠菜,马齿苋等,运气好时,还能发现许多野蘑菇。
我把战士们挖来的野菜,清洗干净后,放大铁锅里先用盐开水过一遍,杀去土青味后,挤干水份切碎,和豆腐(开水煮10分钟)切碎、粉条,一起掺和,加上盐葱姜蒜等调味品,再适量浇上热油,调制成包子馅,蒸出的大菜包子皮薄馅足味香,非常好吃。
虽然包子个头很大,战士们有的一顿能吃上7个,他们说吃上炊事班的大菜包子,肉都不想了吃了,真过瘾!
营长吃了一次后,经常背着手到我们连队来,笑哈哈地问连长:“唉!又馋了,你们连什么时候包野菜包子?”这时,我们炊事班赶忙又去准备包包子了。
我在炊事班干了3个月后,按计划该轮换人了。当时连队赵有权副连长看我工作踏实能干,给我做工作说:“看你虽是个农村兵,但你和别的农村兵又不一样,不仅能吃苦,工作又比较踏实细致,你先别下到战斗班了,继续在炊事班,不过,你只负责把每天剩菜剩饭管好,养好连队的十几头猪!”
赵副连长怕我不乐意,说完还补充道:“如果你把连队那十几头猪养好了,算是为连队做了大贡献,连里不会亏待你的!”
我明白了,赵副连长其实惦记着的是连队养的那十几头大黑猪。
当时我们受外国封锁,国家经济发展困难,军队伙食费很低,可以说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于是全军兴起了勤俭节俭,部队因地制宜,自己动手,大力发展以种植养殖为主的农副业生产,以弥补伙食费不足的问题。
部队基层连队普遍都养了猪,师后勤部还专门下发了文件,要求每个连队养猪不能少于10头,越多越好。
每年春节前,各连队必须至少出栏一头猪,达到百公斤以上标准,宰杀给连队春节改善伙食。完不成任务的连队,其他方面工作成绩再大,也不能评为先进连队,师、团后勤还要通报批评连队。
连队赵副连长主抓后勤工作,当然希望把猪养好。但我们连队前年春天买了12头小猪苗,养得却不够好,个个精瘦精瘦的。
这群猪好像时刻都在饿着肚子,老在圈地跑来跑去,嗷嗷乱叫,像练跨栏的运动员一样,不停地跳墙。
因为提倡节约粮食,连队的剩菜剩饭不能倒了喂猪,都是残羹剩菜和泔水喂猪,十几头猪哪能吃得饱,不饿死就算不错了,当时喂养着那十几头猪,纯粹就是为了完成任务充数。
我同意了副连长的要求,便主动去当饲养员,专门为连队喂猪。
我接手喂猪后,动了脑子,必须让猪吃饱吃好才能长个头长肉,仅靠剩菜剩饭剩汤怎么能行呢?
我便早晚主动到山里割猪喜欢吃的嫩草野菜等,背回来喂猪。
山里的野菜也真的多,成片成片的,长满了山坡沟边等,越割长得越旺!
这些野菜都是靠山上下来的雪水浇灌长大的,用现在的话说,是纯粹的绿色蔬菜,我们连队做的野菜包子就是挖山里这些野菜做的馅,人都吃的美美的,猪当然更爱吃!
打回来的野菜成堆成堆投放到猪圈里,饿着肚子的猪发疯了一样抢着吃,后来这些猪,对剩菜剩饭都懒得吃了,专喜吃我每天打来的新鲜野菜。
几个月后,连队这12头猪在我的精心饲养下,长肉很快,年底个个膘肥体壮的,春节期间连队还宰杀了一头大猪,为全连改善伙食,我因养猪工作成绩突出,受到连队嘉奖,并被发展为预备党员。
后来,我又想了一招,因为连队驻地大山连绵几十公里,真像个天然牧场,野菜野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一是给连队建议,让全连战士在训练之余,夏秋季节都到山里收割野菜野草,晒干后打成捆,然后粉碎成饲料,专门留作冬天的猪饲料。
二是扩大猪养殖规模。连队自己动手扩建猪圈,使存栏猪达到了50多头。春夏秋季节主要给猪喂新鲜野菜,冬天喂饲料。
再买些母猪苗,猪生猪,扩大存栏数,始终保持30头数量,多余的出栏猪,留一些宰杀改善连队伙食,另一部分出栏的大猪,拉到市场上变卖钱,用卖猪的钱购买一些豆渣豆饼等高营养的猪饲料,配合现成的草饲料喂养,猪生长发育更快。
三是连队再买几十只小羊,以在山中散养为主,拓展连队副业。
两年后,我们连出栏猪达到了一百多头,养了200多只小羊都长成了膘肥体壮的大羊, 30多头母羊怀孕又生了50多头小羊。
连队农副业生产搞得红红火火,第二年8月份,全师在我们团召开了“师农副业生产建设现场观摩会”,重点推广了我们连的做法和经验。
1977年5月,师里有3个提干名额,分别是军事训练标兵、政治理论学习模范和后勤种植、养殖能手。
我作为“后勤种植、养殖能手”提干人选,拟上报团党委研究审核后,上报野战师批准。
本来很有希望提干的事,确因有人给团里写匿名信,反映我家庭成份不好(中农),不仅我提干的事泡了汤,而且还要调查我是如何当上兵的。
在那个政治特别敏感的年代,团党委非常重视,发调函到我们公社,公社让大队核实,大队徐得权支书亲自到我们生产队找陈福林队长核实情况。
经审查,我祖上太爷(我爷爷的父亲)那一辈确实是富农成份,但我太爷没有剥削过穷人,而且我太爷是靠贩卖洋线起家的,置了上百亩地,但后来因家族遭遇重大变故,在民国刚诞生时就破产了,土地全部抵押、变卖了,到我爷爷那辈早已穷得叮当响。
解放后划成份,到我父亲这辈划的是贫农成份,有人拿我家上几辈历史说事,纯属不怀好心。
虽然调查我家庭成份没有问题,但这么一折腾,我早已错过了提干的机会,而且团里都知道我是让组织调查过的人,即使没有任何问题,名声早已传了出去。
我当年底便退伍回乡,连队考虑到我各方面表现优秀,退役前预备党员给我转了正,让我心里有所安慰。
和我一起当兵的陈学亮,虽然他当了一年多的连队通信员,但表现一般,退役时也没被发展成党员。
其实我心里很清楚,当年是谁给团里写了匿名信。组织调查我家成份前,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我上几辈的历史情况,但生产队长陈福林和他当兵的大儿子陈学亮,为什么这么清楚呢?而且我的战友们,除了老乡,怎么可能会有第二个人知道千里之外我老家的事呢?
唉!一个生产队同时出来当兵的,你比别人优秀,别人是有想法的,但也不至于干这种见不得阳光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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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学亮复员回村后,凭借当兵的资本和他老爹是生产队长的关系,当上了我们大队的治保主任。
我退伍回来后,家庭依然非常贫困,大妹二妹都找到了对像,但家里没有钱给二个妹妹置嫁妆,伐了家里门前屋后老宅基地上的2棵大树,请木工做了一些桌凳,七凑八凑总算把大妹嫁了出去。
我当兵3年,第二年有一次探亲假,正是回家找对象的好机会,但我把平时每月攒下的津贴都定期邮回了家里,根本没钱买火车票探家,所以一直没找成对象。
听父亲说,我当兵期间,也有媒婆主动要给我介绍对象,但一看到我家姊妹多,家庭又穷,都没了兴致。
我退役半年后,便突发奇想,和父亲商量,决心走出家门,到外面去闯荡。
没有多少本钱做生意,我便从几乎不要多少成本的补鞋做起,我买了一些补鞋用的胶皮、胶水、锉刀、锤子等,先是在我们萧县县城摆流动摊点,边学边做。
渴了舍不得花钱买水,便自带个水杯,到小饭店去蹭点水喝;饿了舍不得下馆子,随便买点馒头,就着便宜的咸菜疙瘩,吃下不饿就行。晚上也是租住县城边乡下最便宜的小旅馆。
由于我学手艺勤奋又爱钻研,补鞋手艺越做越精,加之我态度热情诚恳,收费合理,县城里不止我一个人干补鞋生意,但找专我补鞋的人却很多。
那个年代,虽说是城里人有钱生活好,但鞋子坏了都舍不得扔,都是先补一补再穿,所以我补鞋的生意非常好,别看做补鞋的名声不好听,但成本少,我又勤快不怕吃苦,所以一年下来也挣了不少钱,算是我退伍后做生意挣的第一桶金吧。
在县城也经常碰到老家来城里办事的乡亲,也有人嘲笑我,说我堂堂一个当过兵的男子汉,怎么混成到街头补鞋来了,这和乞丐有什么区别?
但我却不这么认为,靠双手劳动挣钱吃饭有什么丢人的呢?
干了3年多补鞋的生意,积攒了一些钱,后来我不满足做补鞋的小生意,发挥我在部队炊事班喜欢做饭的强项,在萧县开了一家羊肉汤馆,取名“萧县羊肉馆”。
我虚心向老师傅学习,不断改进汤料味道,同样的价格羊肉汤,别的羊肉馆用小碗、中碗,我用大碗,羊肉也比别人放的多,免费续汤,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天一亮我的羊肉馆前便客满了,特别是中午和下午饭点,总是排起了长队。
我又把老家三妹、四妹叫过来帮忙,在羊肉馆旁做起了打锅饼、杠馍、炸油条、蒸包子等,和羊肉馆配套做生意。
多年来,我生意越做越大,由于萧县那地方开饭店地盘太小。从1991年开始,我迁到了江苏省徐州市,在鼓楼区一带继续开了2个大点的饭店,除了开饭店,还卖夜市,把老家亲戚和邻居一些闲人,叫过来帮助我做生意,带动他们致富……
1995年7月的一天深夜,我曾经的同村战友陈学亮,急匆匆敲打着我饭店的门,我开门后让我非常吃惊,只见他神色极为慌张,蓬头垢面的样子。
还没能我问他从哪里来,他迫不及待地闪进了屋,在墙角他用哀求语气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我:“老谢,你得帮我!我家出大事了,我知道你早知道了我过去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但看在咱俩是战友的份上,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我所有办法都想过了,只有你能帮我……”
我赶紧把他让到饭店平时没人住的侧屋里,倒了杯水,让他不要着急慌张,慢慢讲,问他到底家里出了什么事?
他说,其实他昨天天刚黑时,便从家里院子里翻墙逃了出来,在湖里玉米地里躲了一夜,又辗转坐火车到徐州已经是第二天下午,在徐州市到处打听我的消息,又怕万一碰到熟人,趁着夜色好不容易摸到了我的饭店。
原来,他儿子和同村的吴姓一个小混混因矛盾发生打架,用刀子误伤了前来劝架的吴姓小混混的爷爷,伤了脖子上的动脉,老人因流血过多死亡。
吴姓小混混在我们村也是大户人家(我们村吴姓和陈学亮的陈姓,两姓人口最多,都是大户人家),小混混平时都是欺负人家,这次他爷爷被陈学亮大儿子用刀捅死了,这还了得!
于是,吴姓家族上百口人,把陈学亮的院子团团围住,让陈学亮交出凶手!
陈学亮哪敢把儿子交出来,交出来不被打死,也甚少被打成残废,只好反插上大门锁,他和儿子趁天黑翻墙逃了出来,吴家撞开陈家大院的门,见找不到陈学亮和他的儿子,就把死了的老人尸体抬到陈学亮家暴尸。
陈学亮说,天太热,那老人的尸体在他家院子里很快腐烂了,弄得满院子恶臭,他这个家以后是住不成了,农村迷信又讲究,家里停放过外人的死尸,谁还敢以后再住下去。
县上派出所正在通缉他儿子,抓住后不枪毙也会判无期徒刑、把牢底坐穿,陈学亮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打算举家出逃。
他想先把大儿子弄到我饭店,藏在后厨偷偷当帮工,饭店人多混杂,公安局的人不太注意,而他和老婆及一个女儿打算逃的远远的,去新疆或东北黑龙江,等落稳了脚再来接他大儿子。
陈学亮的儿子小时娇生惯养,上到初一便辍学回家,天天游手好闲,他和同村吴姓小混混经常为个人私利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相互不服气,直至闹出人命。
但陈学亮的闺女霞霞却从小乖巧懂事,学习成绩非常好,是我们村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考上萧县重点高中的女生。当时,谁家孩子能考上县上重点高中,那考上名牌大学几乎十拿九稳。陈学亮家这一出事,女儿也跟着倒霉了!
面对战友陈学亮儿子发生的杀人案件,稍懂点法律常识的人,都不可能答应他把杀人凶犯偷偷藏起来,那叫包庇罪犯,知法犯法,同样会受到法律制裁。
我只有向陈学亮晓之以理,我说什么忙都可以帮他,这个忙我不能帮!并劝他带着儿子主动到公安局投案自首,争取能宽大处理!
没想到,他不仅听不进我的劝告,还反而非常生气怨恨,说我见死不救,不讲战友情面,甚至说我是拿他过去的事来报复他!
唉!我真是无可奈何,找谁评理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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