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046年,大宋庆历六年,大辽重熙十五年。
这一年,一个叫张方平的御史台长官发表了重要言论:说到宋朝官员太多,必须裁减官吏。
宋朝刚建立那会儿全国官员只有三四千人,到了真宗时期,这个数字就达到八九千人,仁宗时期就有一万七千多人。尽管多次进行裁撤,但官员数量依旧一路飙升,就像失控的马车难以遏制。
大宋朝为什么官员越来越多,根本裁不掉呢?

一提到官僚制度,我们第一印象就是效率低,人浮于事,贪污腐败,其实不仅现代人是这样的感觉,古代人也是。宋代人王禹偁发现,自己家乡曾经无人担任县尉一职,后来配齐官吏,他们也没做什么事,官员增加反而让百姓负担加重。
但,官僚制是现代社会和大型国家运行的重要支撑。
中国官僚制成熟的较早,早在秦汉时期就已经成型,历经千年的改进,成就了中华文明。官僚制天生就存在自我膨胀冗官问题,这也成为现代社会学和管理学研究重点。英国学者帕金森称官僚机构会用尽给定的时间和预算资源;虽然官员可能很平庸,但他们为保权自己会招聘更多平庸的助手,导致组织膨胀,这就是著名的“帕金斯定律”。
南宋洪迈给一岁儿子办手续,吏部和地方衙门要求洪迈证明孩子是他的,而且必须提供有无犯罪记录,让人哭笑不得,这也是为遵循规则程序,目标发生替代。现在企业中也有这样“目标置换”的现象,比如企业搞一个销售培训,目标是培训考试结果,也可能是培训人员的到场率。
官僚机构常把维持自身存在当作首要目标,强调分管事项的重要性,争取更多资源,从而推动官僚组织规模不断扩大。就如马克斯韦伯说:官僚制度一旦建立,就具有一种自我扩展和自我维持的内在倾向。

宋代冗官问题,原因主要有以下几点:一是为加强中央集权,构建了复杂官制,官员相互牵制导致数量增多;二是大力推进科举制,宋朝录取进士数量远超唐朝,宋太宗一朝录取近万人,整个唐朝才6000多人;三是朝廷实行恩荫制度,官员能让亲戚子弟当官,一人当官可拖带一二十人也做官。
传统观念认为,冗官是因大宋皇帝封官太松,解决办法是裁撤。这就如同胖子减肥,认为胖是因个人意志不坚定,减肥只需管住嘴、迈开腿。但实际上,在面对挑战时古人和我们一样聪明且迷茫,他们反复做出同样选择,或许是当时条件下的最佳方案。
公元617年李渊起兵反隋,打下西河郡和霍邑时,对七十岁以上百姓封散官,有能耐者也一律封官,甚至给不愿打仗的关中来的军人封五品散官。站在李渊的角度来看自己用未来的官位收服人心,比打仗更有效果。他的逻辑是:节省手头资源;对未来资源慷慨,不怕给得多;因为不知自己有没有未来,所以用未来资源解决当下问题。
安史之乱后的唐朝,也出现了滥封官爵,这是需要用大量的官职来维系平息叛乱的将领不再叛乱。从历史上看,隋炀帝、项羽不舍得封官,是历史上的失败者;李渊和刘邦封官大方,成为汉唐开国君主 。
经济学家萨缪尔森提出过一个概念:每个人做的都对,但合起来就是一个巨大的谬误。冗官现象,就是这样的“合成谬误”。
宋代存在冗官现象,即便在建国后,皇帝也会纵容官僚系统扩张。

宋朝的开国皇帝赵匡胤上台后,因担心武将威胁,设宴劝石守信等人交出兵权,用更高职位与丰厚赏赐置换其军权。十二年后,朝廷又给这些人升为名义上的宰相级别。
从另一角度看杯酒释兵权这一事件,虽常被视作赵匡胤仁义之举,却也造成了“冗官”。在王朝正常时期,皇帝出于多种原因也会进行类似“杯酒释兵权”的操作,比如对皇室宗亲、元老、官员子弟、有表现的胥吏以及科考未中的儒生等,用虚职或初级官职安抚,以换取现实的安全利益,长期积累便导致了冗官现象。
“杯酒释兵权”虽存争议,但其核心意义——皇帝赎买、将领交权,是长期且微妙凶险的过程。赵匡胤陈桥兵变后,面对新朝局势不稳,除公开反对的武将外,其余武将和文官班子未作变动,甚至四年后才任用赵普为相。待局面稳定后他开始逐步换人,先从禁军资历浅的将领入手,再到声望高的慕容延钊和韩令坤,最后才拿下石守信等亲近将领,换上绝对忠诚的部下,历时两年才完成这一过程。
由此可见,为消除权力威胁,皇帝愿意以多封官、增加未来财政负担为代价解决现实危机。这就如同家庭为应对危机不断向未来借钱,最终债台高筑。从这一角度看,古代冗官现象是皇帝解决现实危机的未来代价。一方面,皇权对权力现实安全的追求使其不断向未来推迟危机、堆积成本;另一方面,古人虽精明决策,但最终陷入“合成谬误”。

现代人同样面临臃肿低效的组织问题,人类难以摆脱人性弱点,总在历史中不断轮回,难以从历史中吸取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