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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部队里裁军的消息传得满天飞。那时,我已经是汽车连的班长,穿上军装七年,早习惯了在高原上开车的日子。
车技好、脾气也不差,连里的首长时不时点名表扬我。我一直以为,这辈子就这么干下去,挺好。
可风声一天比一天紧,说是百万大裁军,咱们这些兵就算不想走,也得收拾东西回家。刚听到这消息时,我心里挺乱的。
虽然嘴上说服员挺好,回家还能陪父母,可真到了要离开,心里就空落得慌。
部队就是我的第二个家啊,兄弟们天天在一起摸爬滚打,说散就散了,谁能不难受?
我们营这会儿刚从南疆的叶城搬到乌鲁木齐,条件好是好了点,但大家都心不在焉。
战友们白天忙着训练,晚上围成一堆抽烟聊天,聊得最多的就是裁军后的出路。我和老徐那次长谈,也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开始的。
裁军的消息一传出来,我们连队的气氛一下子就变了。平时大伙儿嘻嘻哈哈,一说到复员,全都沉默了。
谁不想多穿几年这身军装啊?
可国家的命令下来了,就算你再舍不得,也得接受。
连队里的人开始盘算着退伍后的路。那些有门路的干部和军官还好说,转业安置,八成能进城吃公家饭。
而我们这些农村来的兵,没啥学历,也没啥背景,能咋办?
要么回家种地,要么自谋出路。这俩选项,说实话,哪个都不轻松。
一个周末,老徐喊我去停车场散步。他比我大一岁,和我是同一年入伍的老乡,平时关系铁得不行。
他问我:“爱国,你打算复员了干啥?”
我挠了挠头,说:“还能咋干?回老家呗。咱村也不是没退伍的兵,回来种地、打零工的多了去了,咱学他们还能饿着不成?”
老徐点了根烟,深吸一口,语气有点重:“回家种地?一亩三分地,种出来的粮食够一家人吃吗?你看看现在村里的情况,光靠地,哪家过得滋润了?”
“那你想咋办?”我反问。
他看了看四周,小声对我说:“我听说了个门路——去边疆的国营农场。”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故意吊我的胃口。我愣了一下,没明白:“农场?那不还是种地吗?咋比回老家强?”
老徐嘴角一挑,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似的,拍了拍我的肩膀:“你懂啥!农场跟村里能一样吗?伊犁那边人少地多,分的地比咱老家多多了。听说每人能分几十亩地,还能分果园。你要是干得好,把家里人接过去,不比在村里混强?”
“几十亩?”我一下愣住了,心里咯噔一声。老徐说得有鼻子有眼,跟真事儿似的,我也开始有点动摇。
他继续劝我:“咱都是农村的,老家那点地是死的,翻不出啥花样来。再说了,你现在是班长,会开车,懂机械,去了那边肯定有用武之地。到时候分地、种果园,搞个拖拉机,日子肯定差不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心里还真有点痒痒了。但转念一想,我一个人跑去农场,父母能答应吗?
咱家就我一个男丁,平时我寄点津贴回去,爸妈才能勉强过日子。要是我去了边疆,家里的地谁种?
万一亏了,岂不是鸡飞蛋打?
我把这些顾虑跟老徐说了,他皱了皱眉,说:“爱国,你就不想搏一把?咱都快三十的人了,再这么拖下去,啥时候才能翻身?你要是回村种地,这辈子就那样了。”
那天晚上回到宿舍,我脑子里全是老徐的话。他说得没错,村里的退伍兵,有几个是真过得好的?
可真让我放下家里的一切去农场,我又下不了那个决心。
几天后,部队正式下发了复员表。填表那天,我手里的笔停了好久,心里天人交战。
老徐一直在旁边劝我留下来,可最终,我还是咬了咬牙,在“复员返乡”那一栏上画了个勾。而老徐,坚定地选择了去伊犁。
再后来,我俩就各走各的路了。
复员那天,老徐和我紧紧拥抱了一下,说:“爱国,保重啊。以后有机会,咱再聚。”
他走了,我回了老家。两条截然不同的人生,从那一刻开始,彻底分开了。
复员那天,我踏上了回家的车。八年的军旅生涯,换来了一身退役军装和几百块安置费。我站在乡里的土路上,看着村口的老槐树,感觉陌生又熟悉。
家里的老母鸡咯咯叫,隔壁大嫂喊着孩子吃饭,一切都跟我走之前没什么两样。可是我知道,自己回来了,日子就再也不一样了。
结婚的事儿没拖多久。媒人一撮合,我就跟邻村的一个姑娘成了亲。她人挺实在,长得不算漂亮,但说话带笑,倒是个过日子的人。
新婚那阵子,我忙着盖新房、摆酒席,没顾得上多想以后咋过。可是婚后不到半年,我口袋里的钱已经见了底。
隔壁村有个老兵,也是82年复员的。他买了一台货车,跑长途拉货,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那人听说我开车技术不错,还当过班长,特地来找我合伙,说得挺诱人:“老刘,你跟我干吧,吃不了亏。我开车,你当副手,长途短途都能跑,挣了钱五五分成。”
我心里有点犹豫。跑长途可不是轻松活儿,起早贪黑不说,路上磕磕碰碰,出了事儿没人兜着。
但转念一想,家里的几亩薄田种不出几个钱,再不干点别的,这日子还怎么往下过?
就这样,我上了货车,跟着他开始了跑车生涯。
头几年是真难。那时候的路哪有现在的高速公路?
一半是坑坑洼洼的土路,另一半是窄得容不下两台车的乡道。冬天大雪封路,车轱辘打滑,经常陷在半路动弹不得。
夏天又热得要命,发动机常常开着开着就冒烟。
最怕的是碰上车匪路霸,一群人拦着你的车,扛着棍棒就问:“懂事的,交点过路费。”
你要是不答应,下一秒车玻璃就给你砸了。
有一次,我们送一车西瓜去市里,刚到半路,车胎突然爆了。我俩在路边修胎,一修就是两个小时。
等修好再出发,到了市场已经是半夜,瓜贩们都走得差不多了。
那车西瓜没地方放,只能降价处理,最后还赔了个底朝天。那天晚上,回家时我一声不吭,心里苦得不行。
就这样一年一年熬,虽然挣了点钱,但日子过得还是紧巴巴的。我家添了两个孩子,开销更大,压力也更重了。
偶尔我会想起老徐,不知道他在伊犁过得怎么样。他的地址我一直留着,可是跑车的活儿太忙,腾不出时间去看他。
听人说,边疆那地方荒凉,生活不容易,不知道他有没有后悔当初的选择。
1988年的冬天,我听说老徐回了一趟老家。可惜我那段时间正跟车老板跑长途,没见着面。
等我回来,村里人告诉我,老徐把家里的父母和几个弟弟妹妹全接去了伊犁。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说明他在那边日子过得不错啊,要不怎么敢把全家都带过去?
从那之后,我对老徐的情况更上心了。有时候跑长途回来,我会从别人嘴里打听到他的消息。
据说他在农场里挺吃得开,种地种得好,还买了机械,日子越过越红火。我听着,心里挺复杂的。
一方面为他高兴,觉得他挺争气;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当初是不是选错了?
1990年,我换了辆新车,算是小有成就。可有时候,我一个人开车在路上,想着一路颠簸回家的几十块辛苦钱,再一对比老徐那边传来的消息,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
我知道,人不能总拿自己跟别人比,可是咱俩都是一个起点的人,他怎么就能闯出个大天地呢?
2000年,我的孩子都上初中了,跑车的活儿干得越来越累。
一次长途送货,我终于接了个活儿去乌鲁木齐,那是离伊犁最近的一次。我心里盘算着,这回一定得抽空去看看老徐。
那天早晨,我照着当年他给的地址,开了三个小时的路,终于到了伊犁一个农场。
远远看见一片开阔的农田,几台拖拉机在地里来回穿梭。我把车停在路边,四处张望了一下,突然看见一个人从拖拉机上跳下来,摘下草帽,朝我这边看。
那一刻,我愣住了。
虽然十五年没见,他还是老样子,只是皮肤晒黑了,头发里多了几根白的。他冲我挥手,大声喊道:“老刘!你可来了!”
我下了车,几步冲到他面前,俩人一把抱住,啥话都没说。十五年的战友情,早就不用多解释。
我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骂了一句:“你小子,看起来还挺精神啊!”
老徐把拖拉机停在地头,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走,先回家,咱好好喝一杯!”
我跟着他走,发现他家就在农场边上,一栋两层小楼,看着特别气派。门前是果园,种满了葡萄、苹果,还有几棵核桃树。
老徐见我发愣,笑着说:“咋样?咱这个地儿还凑合吧?”
进了院子,他媳妇正从果园回来,见了我热情地打招呼:“老刘,听徐建国说你要来,早就盼着见见你呢!”
她长得干净利落,穿着一件旧毛衣,脸上挂着笑。我心想,这女人一看就是个贤内助,难怪老徐能混得这么好。
进屋一坐,老徐立马倒了两杯茶,又喊孩子们给我端水果。两个小子,一个十岁,一个十二岁,长得虎头虎脑的,进屋就叫我“刘叔叔”,喊得我心里一阵暖。
这一幕让我突然有些感慨,老徐的生活,看起来真的是有滋有味。
喝了几杯茶,我们坐下来聊天。我问他:“这些年你是咋熬过来的?听说那地方挺苦的。”
他叹了口气,说:“可不咋的。刚来那几年,真的是熬得想哭。”
他说刚到农场的时候,人地两生,分到的50亩地全是荒地,没水、没路,啥都没有。村里那帮职工也不太搭理他们,说白了,就当他们这些复员兵是“外来户”。
可老徐就认死理:“人家能种地,我为啥不行?这地再荒,种下去它也得长东西吧。”
他咬牙撑了几年,跟着农场的老职工学种地,还学修机械,修拖拉机、修收割机,啥活都干。
几年下来,日子稍微好转了一些,但真正的转机,是在他娶了现在的媳妇之后。
“她爸是农场连队的老指导员,对我挺关照的。娶了她,我心里更有底了。”
老徐笑着说:“她跟我一起干,拉着我把地扩大到一百亩,又搞果园。你别说,种苹果比种粮食挣得多多了。”
听他说这些,我心里五味杂陈。我问他:“这么多地,你一个人能种得过来吗?”
老徐哈哈一笑:“种不过来就找人干呗!农场里不少人闲着没事干,我雇了几个,一年给他们分成,剩下的都是我的。”
我这才知道,老徐现在已经种了一千多亩地,除了果园,还有几百亩的优质小麦,甚至还搞了个小加工厂,专门做果干,直接销到乌鲁木齐。
一年下来,收入比我跑车十年挣的都多。
“老刘,别怪我说你。”
老徐喝了口茶,语重心长地说:“当年我劝你留下,你没听。咱们农村人,就是得靠胆子大,敢闯才行。我也不是天生比你强,只不过当时豁出去了,觉得不成功也得成仁。现在回头看,当时多亏没怕。”
他这番话说得实在,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却又不得不佩服他。
我端起茶杯,一口喝下,说:“老徐,你是真有魄力,我刘爱国服你!”
晚上吃饭时,老徐打开了一瓶“伊力特曲”,说是专门留着招待老战友的。
我们边喝边聊,聊着聊着,我突然问他:“老徐,你当年要是选回老家,现在会怎么样?”
他端着酒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可能就在村里种地吧,养几头猪,孩子们上不了啥好学校,媳妇还得跟我一块受穷。老刘,我不是说回家不好,但咱们这辈人,得有个拼命的机会。你看我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了不起,就是运气加点子对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我心里知道,他能有今天,不光是运气,还有他那股子拼劲儿。他说得对,当年我缺的,就是这种劲儿。
那晚,我们喝了不少酒,我唱起了当兵时学的《驼铃》,老徐听着听着,眼圈红了。我俩一个劲儿地碰杯,谁也没说话,但心里都有很多话没说出口。
第二天早上,我带着老徐一家塞满的土特产,告别了这个充满希望的农场。开车回程的路上,窗外是一片辽阔的戈壁,我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
十五年前,我和老徐站在同一个起点,可如今,我们的路却走出了天壤之别。他有了自己的天地,而我呢,只是平凡地活着。
可仔细想想,这世上哪有什么对错呢?选择了回家,我守住了父母的田地和家乡的根;老徐选择了留下,他拼出了属于自己的未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能走到今天,能平安地活着,不也是一种幸运吗?
人生没有如果,只有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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