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只手遮天权倾朝野的奸臣死了，宫中不许任何人为他烧纸祭奠。
这本是一件可以敲锣打鼓大快人心的喜事，可我却冒着诛九族的风险替他颂了七日的佛经。
所有人都辱骂他唾弃他耻笑他，只有我明白他的忠心。
因为死了的奸臣，就是我。
若非不是重生，我可能至死都不能料到，我的好兄弟，那个高高在上的好皇帝，竟是蛇蝎心肠，对我起了杀心。
1
我是萧承胤身边的相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对他忠心耿耿。
可是朝臣百姓都叫我奸臣，嘲讽我，讨伐我，只有萧承胤让我不要听，他信我。
后来我死了，我终于死了。
死在萧承胤递过来的一杯鸩毒下，死在他和我说这是假死药的谎言下。
当我口吐鲜血肝肠寸断的时候，我已经听不清他对我恶毒的语言，我脑海里闪过的，只有二十年前他和先皇上奏，让我成为了他的陪读和玩伴，这一陪，就是二十年。
然后我闭上了眼睛，倒在了冰冷的牢里。
他们都说人死的时候会看见这一生的走马灯。
为何我看见的，只有萧承胤和我互相作伴的日子。
我不恨他吗，对我的背叛和欺骗？我恨啊，可我更多的是不解，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是不是有人背地挑唆？
于是我又活了，我执拗的灵魂附在了高烧将死的小宫女身上，我重生了。
我醒来后听见的是我的死讯，听见的是宫中人们欢欣鼓舞，毫无哀悼之色。
我还听见了萧承胤不许任何人为我烧纸祭奠，还将我的尸首悬挂于城门之上，任人唾弃和耻笑。
究竟是因为什么，让他这般恨我……
2
顺天十一年，先皇驾崩，二皇子萧承胤继位，起年号为乾德。
他说我自小与他一块长大，于是任命我为相师，做他的左膀右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乾德二年，先皇的心腹大臣们不满萧承胤的政策，于是集体上书谏言，赤裸裸的字眼刺痛了萧承胤，他在大殿里气得把平时最喜欢的鎏金瓷瓶都摔碎了。
我蹲下捡起碎了一地的瓷片，张了张嘴，还是没能说出什么。
萧承胤越来越暴躁了，他自己没有发现。
他不满先臣，辱骂忠臣，常常在早朝上大放厥词，弄得朝堂乌烟瘴气，好在先皇励精图治，目前百姓生活依旧富足美满。
可他对我依旧如往昔般耐心，偏爱。
他曾好几次托着脑袋眨巴着眼睛看着我说：
“阿恒，要不你来替我当几天皇上吧，我想当几日闲散王爷，你那么聪明，臣子肯定更喜欢你。”
我惶恐地跪下，告诉他万万不可，他总嫌我无趣，甩了甩袖子便不再理我。
他也总喜欢把重要的奏折丢给我批，自己则坐在一边招花逗鸟。
记得儿时，爹娘征战沙场死了，我被人就那样送进宫里，所有的皇子都嫌弃我，只有他每次都摇着扇子笑着看我。
后来他便和先皇上奏，我就这么成了他的陪读和玩伴，一陪就是二十年。
“魏恒！发什么呆呢，我问你话呢，这个兵权这帮老顽固到底怎么才能给我？”
我被他的吼声拉回思绪，看着手里的瓷片抿了抿嘴。
登基两年了，兵权说什么都不肯给萧承胤，这对他来说和没有威严有什么区别。
更者说，手握兵权的老臣已然开始有些嚣张，这让萧承胤更加窝火。
确实该清理一批人了。
现在想来，或许这件事是他故意设的局，只为了杀死我。
还真是……费尽心思啊……
3
我也是傻，轻易地就相信了他的话，为他筹谋一切。
为了搞垮那一帮颇有威望的老臣，我左右逢源，对谁都谦卑地赠礼夸赞，很快便都对我不设防。
我潜伏在他们身边多时，只为找到一个机会搅浑水，让他们互相厮杀。
那些老臣在先皇还在时便分为两个党派，所以我从中作梗挑拨离间便更是方便。
很快，被驱逐的驱逐，被构陷的构陷，兵权一点一点都集中在了我手里，等他们反应过来时，早就已经寡不敌我。
我曾好奇萧承胤为什么不先把兵权收回，而是给我。
他笑着说：
“你的和我的，有什么区别？”
可现在我才明白，他只是想先把鱼养肥了再杀，一步到位。
就这样，我在朝堂中的权力越来越大，在别人眼里，我架空了皇帝，手握兵权，是个十足十的奸臣，于是不断有人上书让萧承胤杀了我。
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只在乎萧承胤他相信我，只在乎自己有没有替他完成任务。
我也曾多次询问他什么时候把兵权收回，他却毫不在意地说不着急。
看他整日里不是喝酒奏乐就是美女环绕，我只当他是爱玩，不愿为国家的琐事烦恼，才让我受累，替他管理着。
不过也无所谓，从他和先皇上奏那一刻起，我便是他的左右手，辅助他自是理所当然的。
只是朝野中甚至民间对我的讨伐声越来越大，大得我有些害怕。
“皇上，该适可而止了。”
后面的话我没有说，我相信他知道我想说什么。
萧承胤盯着我看了半天，最后喂了我颗葡萄，笑着说：
“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因为这个不相信你，他们说他们的，我才不听，你可是我自小玩到大的好兄弟啊。”
于是我又被他的话噎回来了。
现在回想起这句话，当真是讽刺地很。
4
后来舆论压不住了，萧承胤只得下一道圣旨，革了我的官职，收了我的兵权，将我打进了冰冷的大牢。
毒死我的前一天晚上，他还曾来看望我，安慰我说委屈我一段时间，等风头过去了就将我放出去做个自由人，再不用与他一起面对朝野的诡谲难测。
都到这一步了，我还傻傻地以为是他设的局呢，只为了顺利地拿回兵权。
确实是局，既拿回了兵权，又获得了威望和拥戴还杀死了我，一箭三雕，我竟不知道他原来有这样好的计谋。
后一天，他端来了一杯酒，他说这是假死药，喝了以后我会停止呼吸仿若死亡，他便会让人将我送出宫，他还说已经给我安置好了府邸，这辈子就让我自由地活下去。
就连那杯鸩毒都下肚了，我还在想，没有我在他左右辅佐，这朝野他能不能把控得住。
哪曾想，人家早就不需要我了，想方设法除掉我，只有我还自作多情地替他想着，可笑，真是可笑。
我蹲在无人问津的宫墙角落里偷偷给已死的自己烧纸钱颂佛经，回想着死前发生的一切，依旧觉得难以置信。
烧完了一篮子纸钱，我回到了浣衣局。
我这副身子是浣衣局的小宫女程十鸢的，原本身为七尺男人的我忽然变为女儿身，实在让人有些难以适应。
但是也只能硬着头皮扮演下去。
“阿鸢，你去哪了？魏恒那个奸臣死了，皇上很是高兴呢，给我们每人发了一碗桂花酒，我给你留着呢，快来尝尝。”
桂花酒，那是我最爱喝的，也曾和萧承胤爬上皇宫的墙头一起喝桂花酒看月亮。
我端起桌上的桂花酒一饮而尽，桂花的清甜却让我喝出了苦涩的滋味。
“阿鸢，我怎么感觉你高烧以后变了一个人似的，当真不需要看看郎中吗？”
孟明月皱着眉打量我，似乎很是担心。
我摆了摆手示意不用，沉默了一会后，我便问她。
“皇上为何那般恨魏恒？他做了什么吗？”
这个问题一出，明月的话匣子就被打开了，对着我就是滔滔不绝。
“他挑拨离间借刀杀人，搞死了不少前朝的老臣，手握着兵权皇上自然过的憋屈，且每每上朝之时，几乎都是他在替皇上做决定，皇上可是天子，怎会不恨？”
当时在老臣们中间搅混水的事只有我和萧承胤知道，为何现在人人知晓？
难怪后来大家对我的意见那般大，可，这是谁走漏的风声，萧承胤吗？
也只有他了。
一步一步，将我算计得死死的，对于这个腹黑蛇蝎的萧承胤，我感到有些陌生。
明月说来说去也只能说出我为萧承胤拿回兵权做的那些事，但这都不是他要杀了我的真正理由。
想要知道真相，我只有混到他身边去。
看来，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5
好在陪伴了萧承胤那么多年，关于他的习性脾气我都知晓，这对我的潜伏很是方便。
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浣衣局走出去。
“好大人，奴婢不愿一辈子在浣衣局里过着不见天日的生活，求您打点，给奴婢换个好去处。”
我从未想过变成女子以后求人办事那般方便，只需忍着恶心求一求，便有人愿意帮忙。
我当了相师近三年，自然知道哪些公公权力大耳根子软，这不，不出两天的功夫，海公公便寻了个由头将我调到了沈贵妃的住所。
这位沈贵妃深得萧承胤宠爱，虽然他美女环绕，但是对沈贵妃还是很有耐心的，在她的手底下做事，我不愁接近不了萧承胤。
才来这里第三天，萧承胤便来了沈贵妃的宫里歇息。
我站在院内，看着那个我最好的兄弟，想起他对我的欺骗，想来目光是犀利了一些，惹得萧承胤看了过来。
“你好面生啊，新来的？”
我恭敬地福了福身，柔声回答他的问题。
“这么盯着朕做什么？”
在他身边那么多年，我竟才感觉到他天子的威严。
“奴婢只是发觉皇上眼尾泛红，有些疲态，想着要不要让贵妃娘娘替皇上斟一壶雪顶含翠，涨一涨精神。”
他愣了一瞬，只摆摆手说不用了，便抬腿进了殿内。
萧承胤常常熬夜，每回精神不佳的时候，都会让我给他泡雪顶含翠。
我刚这一提，他会想起惨死暴毙的我，那个为他肝脑涂地的魏恒，我不信他半夜依旧能安稳地睡去。
果然，今日轮到我值守，到半夜之时，忽闻寝殿内萧承胤惊悸而起，贵妃紧张地欲叫太医却被他拦下。
贵妃于是唤我打一盆热水。
而我早早备下了萧承胤常用的松针水，恭恭敬敬地端了进去。
“你在里面加了松针？”
我点了点头。
他却有些恼，因为这些习惯只有魏恒知晓。
“谁让你加的？”
我装作害怕的模样，颤着声回答：
“奴婢只是在皇上身上闻见了松柏的清香，于是斗胆加了松针，还请皇上责罚。”
他愣了愣，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摆摆手让我下去了。
就这样从小事上提醒他，恶心他，他定会被折磨到疯掉。
我继续站在寝殿门口值守，微微勾起了嘴角。
6
我以为我的计划会如此这般一帆风顺，可是我忘了，女人的嫉妒心是很可怕的。
萧承胤去上朝以后，贵妃阴着一张脸坐在主位等我。
我放下手里的扫把谦卑地跪在她脚下，还没等请安几个字说出口，就被她身边的大宫女狠狠扇了两个巴掌。
真疼啊，我的脸直接麻了，隐隐约约感觉嘴角有鲜血流出。
“请贵妃娘娘赎罪，只是奴婢不知何错之有，竟惹得娘娘如此动怒，还请娘娘指教。”
她端坐在主位上，轻蔑地冷哼一声，慢悠悠地将手里的茶递给一旁的人，也不知是故意还是不小心，那人还没接到，茶就翻在了地上。
滚烫的茶水不偏不倚地流到了我的手上，女子的手不比男子，细嫩的很，这样滚烫的开水没一会就起了泡。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本宫看你在皇上面前机灵的很啊？又是雪顶含翠又是松针水的，是哪个嬷嬷，竟把你教的这样好。”
她的语气里满是愤怒和阴阳。
我咬着下嘴唇，懊恼自己太急于表现，忘记自己身份早就和以前不一样了。
“请贵妃娘娘宽恕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从前待在萧承胤身边是，我几乎从不下跪，都是别人跪我，现在我忍着疼痛以头抢地，只为换一个苟活的机会。
她对我的认错嗤之以鼻，最后只是慢条斯理地让我去側道跪上个4个时辰。
快要入冬了，寒风刺骨让我一阵一阵地发颤。
从前我习武，身子糙些，不怕冻，现在用程十鸢的身子没一会就昏昏沉沉了，更何况她刚大病初愈。
最终我扛不住，倒在了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