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后期的汉化进程,一直是热议的话题。从某种角度来看,这一时期的汉化几乎等同于孝文帝的汉化改革。然而需要明确的是,这场深远的变革并非仅凭孝文帝一己之力完成,而是建立在他的父亲献文帝拓跋弘以及祖母冯太后前期改革的基础之上。
尤其是冯太后执政期间推行的一系列举措,更是带有浓厚的汉化特征,为后来孝文帝全面推动汉化改革铺平了道路。因此,在探讨孝文帝的汉化改革之前,有必要先了解冯太后及其主导的改革内容。
冯太后与献文帝的权力争夺冯太后在临朝听政大约一年半之后,孝文帝拓跋宏降生。当时,献文帝拓跋弘年仅14岁,但已展现出成熟的政务处理能力,北魏的政治局势也逐步趋于稳定。
随之,冯太后“宣布不再参与政事”,将政权归还给献文帝拓跋弘。
此后,拓跋弘正式独立履行皇帝职责,主持国家军政大事,而冯太后则以祖母的身份退居幕后,专心抚养孙子拓跋宏。
然而,问题随之而来:为何冯太后会主动放弃手中的权力,选择归政于献文帝拓跋弘,转而专心抚养幼年的孝文帝?由于史书对此缺乏明确记载,后世学者对此多有猜测与探讨。从冯太后后来长期专政的表现来看,她显然是一位权力欲望极强的女性,这种性格特征似乎与她主动退居幕后、交出权力的行为形成鲜明对比。
针对这一疑问,史学大师吕思勉先生提出了一个颇具争议性的假设:孝文帝拓跋宏可能是冯太后的私生子。他的依据主要基于以下几点:
1.年龄因素:孝文帝拓跋宏出生时,其父献文帝拓跋弘年仅13岁。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这一年龄段是否能够生育后代,确实值得怀疑。
2. 孝文帝对冯太后的态度:当孝文帝即位后,他将朝政全权交由冯太后掌控,并多次在面临被废黜的风险时表现得毫无怨言。这种异常顺从的态度,似乎超越了寻常的君臣或祖孙关系。
3. 生母李氏的神秘性:关于孝文帝生母思皇后李氏,史书几乎没有任何相关记载。这种刻意的忽略或缺失,令人对其真实身份及地位产生诸多疑问。
基于以上分析,吕思勉推测:冯太后作为一位权力欲极强的女性,不太可能因孙子的出生便轻易交出权力。因此,孝文帝拓跋宏更可能是冯太后的私生子。而冯太后之所以暂时退居幕后,很可能是出于哺乳等生理原因,不得不将朝政暂时交予献文帝拓跋弘管理。
当然,这一观点仅为推测,尚无确凿证据支持。但无论如何,冯太后与孝文帝之间的复杂关系,以及北魏早期政治舞台上的种种谜团,都为后人留下了无尽的思考空间。
客观来说,吕先生的推断颇具合理性。毕竟,这类历史悬案注定无法找到确凿证据。吕先生这一充满创意的假设,已得到部分学者的认可,例如台湾学者郑钦仁与日本学者大泽阳正等人。
当然,也有不少学者持反对意见。本文对此争议不作深入探讨。依据现有史料可知:
其一,文明冯太后对孝文帝拓跋宏极为疼爱,悉心抚养;
其二,冯太后高度重视孝文帝的教育,尽管自身汉化水平有限,但积极运用儒家思想对其进行培养;
其三,冯太后归还政权给献文帝,并在后宫抚养孝文帝,实为政治博弈的结果,是献文帝一方政治势力压迫下的权宜之计。尽管冯太后暂时归还朝政,但其政治影响力并未受到实质性削弱,她与献文帝之间的权力角逐仍在暗中持续。
皇兴五年(471年)八月,独立执政已达五年的献文帝突然宣布禅位给皇太子,自己退居太上皇之位。这一举动耐人寻味,彼时献文帝年仅18岁,正值年富力强之际,却骤然退出权力巅峰,个中缘由令人深思。此前,冯太后在孙子降生后便突然隐退,已然令人诧异;如今,献文帝刚满18岁便将皇位让予皇太子,更是引发诸多猜测与疑惑。
关于献文帝拓跋弘禅位给皇太子的原因,《魏书》记载其原因是“雅薄时务,常有遗世之心”,以及“早怀厌世之心”。然而,这种说法显然缺乏说服力,因此后世史家对此多有探讨。多数观点认为,献文帝的禅位实际上是被迫的,背后存在强大的政治压力,而这一压力主要来自以冯太后为首的政治集团。
据史料记载,献文帝曾计划将皇位禅让给京兆王拓跋子推。拓跋子推是文成帝拓跋濬的三弟、献文帝的三叔,也是宗室诸王中最具才能的人物。若由他继位,对北魏王朝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然而,这一提议遭到了大臣们和冯太后的强烈反对。大臣们的反对在于此举破坏了皇位继承的传统制度,可能导致统治集团内部的权力争斗;而冯太后的反对则另有原因——拓跋子推政治能力出众,一旦登基,冯太后便很难再掌控朝政大权。
事实上,冯太后此前因压力暂时归政,退居后宫抚养孙儿拓跋宏(即后来的孝文帝),本身就带有深刻的政治考量。
作为未来皇位的继承者,拓跋宏成为冯太后继续参与政权的重要纽带。通过对他进行控制或施加影响,冯太后得以维持并巩固自己的政治地位。因此,在这样的背景下,献文帝的禅位并非出于个人意愿,而是受到复杂政治局势的制约与推动。
在献文帝禅位事件中,冯太后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当时,反对献文帝退位、支持太子继位的主要力量包括:任城王拓跋云(负责统领中外军事事务及担任中都坐大官)、陇西王源贺(太尉)、建安王陆馥(选部尚书)、东阳公拓跋丕(尚书令)、河内公赵黑(侍中兼选部尚书,宦官出身)以及高允(中书令)。
这些人物均为冯太后在政治上的核心盟友,对她的决策起到了重要支撑作用。由此可见,献文帝的禅位并非其本人意愿,而是迫于强大的政治压力所作出的选择。
皇兴五年围绕献文帝禅位的争议,表面上聚焦于孝文帝的继承权问题,实际上则是以献文帝为核心的政治集团与以冯太后为首的政治势力之间的权力博弈。
尽管献文帝禅位后继续担任了五年的太上皇,但他在政治上的失败早在禅位那一刻便已成定局。
承明元年(476年)六月,年仅23岁的献文帝突然“暴毙”。其死因显而易见,为冯太后所为,《魏书》《资治通鉴》等史料对此均有明确记载,可信度较高。献文帝去世后不久,京兆王拓跋子推、万安国、李惠、李诉、韩颓等人或被处死或遭治罪,他们均属于献文帝拓跋弘的亲信势力。
冯太后改革献文帝将皇位禅让给太子拓跋宏,即后来的孝文帝。当时孝文帝年仅5岁,显然不具备亲政的能力,因此国家大事依旧由太上皇献文帝处理。五年之后,献文帝拓跋弘被冯太后毒杀,此时孝文帝只有10岁,依然无法独立执政,朝政遂由太皇太后冯氏掌控。
不可否认,在权力斗争中,冯太后展现出极其冷酷的一面,为了获取和稳固权力,她甚至不惜除掉自己的儿子献文帝(尽管并非亲生)。然而,在评价冯太后时,这一点并非核心所在。更为重要的是,冯太后能够顺应历史发展的潮流,在政治上推行了一系列带有汉化色彩的改革,为拓跋鲜卑社会的进步做出了积极贡献。
虽然冯太后的汉化素养并不算高,但她善于识人用人。在主持朝政期间,她重用了一大批汉化士人,例如高允、高闾、李冲、游明根等人。这些汉族士人不仅参与日常政务,还深度介入核心机密决策。
冯太后所推动的汉化改革,很大程度上是在这批汉族士人的支持与协助下得以实施的。在她所倚重的汉族士人中,李冲尤为受到器重。史书记载,李冲虽因才华和能力而受任用,但也因其与冯太后之间的私情而备受关注,称其“虽以器能受任,亦由见宠帷幄”。
对于冯太后在私德方面的争议,我认为不应过分渲染。毕竟,冯太后当时不过30岁左右,作为一位有七情六欲的女性,她的需求与普通女子并无二致。因此,评价冯太后时,我们应更多地关注她在政治改革方面所取得的成就,而非过度聚焦于个人生活细节。
冯太后推行的政治改革主要涵盖三个关键领域:第一,深化吏治改革,全面实施“班禄酬廉”制度;第二,推广均田制,促进农业生产发展;第三,创立“三长制”,推动赋役制度的变革。这三项改革意义深远,不仅加速了拓跋鲜卑的汉化进程,还使其彻底告别游牧生活,向农耕定居社会转型。
在北魏早期,官员并无俸禄,其经济来源主要依赖掳掠和赏赐,国家机构的运作经费也多依靠掠夺维系。随着北方逐步统一,战争减少,掠夺与立功受赏的机会也随之下降,官员的生计问题逐渐凸显。
在这种背景下,他们只能通过压榨百姓、贪污受贿或与商人勾结等非法手段维持生计。由于缺乏俸禄保障,国家对这些行为往往束手无策,只能听之任之,导致吏治腐败成为不可避免的现象。
吏治腐败不仅直接侵害民众利益,引发民众反抗,还严重削弱了国家财政收入,致使整个政权陷入腐败泥潭,威胁到北魏政权的稳定。对此,统治阶层中的一些有识之士,尤其是汉族士人开始呼吁改革,他们警告说,若不及时解决,北魏将面临国将不国的危机。
尽管北魏最高统治者多次颁布禁令,甚至处决部分贪官以示决心,但这些措施仅是权宜之计,未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因为如果不解决官员的实际生活需求,贪腐现象便难以根除。因此,唯有通过制度建设与改革,才能真正实现长治久安。
在献文帝拓跋弘执政期间,雍州刺史张白泽向朝廷进言,主张参照古代制度为官员制定俸禄标准。他提出,若能依法实施“班禄酬廉”,给予各级官吏合理的俸禄,那么三年之内,国家必将迎来大治局面。这一建议最终被献文帝采纳,标志着北魏官员无俸禄的历史正式终结。
冯太后掌权后,进一步推动了“班禄酬廉”改革的深化。公元484年,冯太后借助孝文帝名义颁布诏书,在北魏全面推行俸禄制,并明确规定:凡是在实行俸禄之后仍行贪污之事者,一旦贪赃达到一匹布的价值,即处以死刑。
然而,“班禄酬廉”的推进过程并非一帆风顺,遭到了鲜卑贵族保守势力的强烈抵制。俸禄制的实施必然削弱鲜卑贵族的传统特权,限制他们随意掠夺和贪污的行为。
反对势力的核心人物是司徒、淮南王拓跋他,他是道武帝拓跋珪的孙子。他公开上书表达对俸禄制的不满。对此,冯太后召集众臣进行廷议。以高闾为代表的汉人士族坚决支持俸禄制,认为这是彰显君主恩德、激励官员尽忠职守的重要举措。反之,若不推行俸禄制,则会导致贪官横行,清官难以自保的局面。
高闾严正批评道:“淮南之议,实为谬误!”他的观点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可。
于是,冯太后果断决策,坚持推行俸禄制度。
拓跋鲜卑原本是一个以游牧为生的民族,然而,随着他们进入中原地区并与农业文明接触,为了在中原站稳脚跟,不得不逐渐改变原有的生活方式,向农耕生产方式转型。
例如,太武帝拓跋焘曾颁布命令,鼓励民众从事农业生产,并说道:
“郡国之民,虽不参与征战,却勤于农桑,为军国提供物资支持,这是治理国家的根本所在,也是充实府库的重要来源。”
这表明,尽管这些居民并未直接参与军事行动,但他们的辛勤劳作确保了军队所需的物资供应,因此成为经营国家的核心力量和维持国库充裕的基础。由此可见,太武帝已经深刻意识到农业生产的重大意义。
随着时间推移,拓跋鲜卑在中原停留的时间越长,对农业生产重要性的认知就越清晰,对其依赖性也愈发增强。在此背景下,一种较为先进的土地制度——均田制应运而生。当然,均田制的实施并不仅仅出于理论上的考虑,还有其现实原因。
定都平城后,由于代北地区的自然条件并不适合大规模农业生产,导致首都及周边地区的粮食供应时常陷入短缺,军队的粮草补给也面临困难。要解决这一问题,最根本的办法便是恢复和发展农业生产,而实现这一目标的前提是确保农民拥有可耕种的土地。
北魏太和九年(485年),朝廷颁布了均田法,这是一项重要的土地分配制度。根据规定,15岁以上的男子可获得露田(即不种植树木的耕地)40亩,女子则为20亩。
此外,男子还可分得桑田20亩,并需在桑田内种植50株桑树、5株枣树以及3株榆树。在不适合种桑养蚕的地区,男子会被授予麻田10亩,女子则是5亩。其中,桑田属于世业田,可以世代相传给子孙;而其他类型的田地,在受田者年老或去世后,则需要归还国家。
均田法之所以能够顺利实施,主要依赖于两个条件。首先,政府手中掌握着大量无主的土地。由于长期战乱,许多土地失去了原来的主人,这些土地被收归国有,成为可供分配的资源。因此,“均田”并不意味着平均分配土地,也不是将地主阶级占有的土地强行分配给农民,而是由政府将其控制的土地授予那些没有土地的农民耕种。
其次,均田法的成功推行离不开鲜卑贵族与汉人世家大族的支持。从历史事实来看,这项政策并未遭遇明显阻力,这表明鲜卑和汉族地主阶层对均田法持赞同态度。他们为何会支持呢?
原因在于均田法同样为他们带来了显著的好处。按照规定,奴婢与普通平民一样可以获得土地:男奴授露田40亩,女婢20亩,只是没有桑田;而在适合种植麻布的地区,奴婢也可分得麻田。另外,耕牛也被纳入授田范围,一头成年耕牛可获得露田30亩。由此可见,鲜卑贵族和汉人世家大族因拥有众多奴婢和耕牛,实际能够获取大量的土地,这无疑是他们支持均田法的重要原因。
“三长制”的实施在北魏时期具有重要意义,它是为配合均田制而设立的一种户口管理制度。无论哪个朝代,户籍管理都是不可或缺的,因为户口直接关系到赋税征收和徭役征发。
在推行“三长制”之前,北魏的户籍管理体系较为混乱,大量百姓沦为世家大族庇护下的“荫户”,这些人口未被列入国家户籍,因此无需承担国家的赋税和徭役。这对拥有荫户的地主而言是利好之事,但对国家来说却造成了巨大的经济损失。
为解决这一长期存在的社会问题,在均田制实施的第二年,即太和十年(486)二月,政府在重新制定户调田租标准的同时,宣布实行“三长制”,以加强地方户籍管理。“初立党、里、邻三长,定民户籍。”具体而言,每5家设一邻长,25家设一里长,125家设一党长。
“三长制”建立后的首要任务是对户籍进行整顿,即将被豪强地主庇护的户口有组织地清查出来,并纳入国家户籍体系。这无疑触动了那些拥有众多荫户的大地主的利益,尤其是中原地区的世家大族,例如中书令荥阳郑羲和秘书令渤海高祐,他们对此强烈反对。然而,北魏皇权强大,并不像东晋皇权那样软弱无力。此外,均田令规定奴婢和牛均可授田,这也为世家大族提供了一定的利益补偿,因此“三长制”得以较为顺利地推行。
“三长制”的实施不仅废除了北魏前期沿用的“宗主督护制”,使拓跋鲜卑彻底摆脱了部落制的影响,还有效保障了均田制的落实,强化了北魏的地方组织建设,从而进一步巩固了北魏的皇权统治。
迁都洛阳北魏孝文帝拓跋宏,又名元宏,是中国历史上极具影响力的少数民族领袖之一,也是最卓越的帝王之一。他因主导鲜卑拓跋部的汉化改革而被载入史册。
孝文帝出生于467年,从小由祖母文明冯太后抚育成人。三岁时,他被立为太子,然而依照当时“子贵母死”的制度,其生母李氏被迫赐死。
公元471年,献文帝拓跋弘宣布禅位给年仅五岁的孝文帝,然而实际朝政仍由“太上皇”与冯太后掌控。到了476年,冯太后毒杀献文帝后,开始独自执掌北魏大权。
关于孝文帝对冯太后的态度,《魏书》等史籍记载道:
“自太后临朝专政,高祖雅性孝谨,不欲参决,事无巨细,一禀于太后。”
从表面上看,这种祖孙间的紧密关系似乎可以用孝道来解释,但实际上并非如此简单。在孝文帝年幼时,由于缺乏执政能力,两人之间的关系相对和谐,属于正常的祖孙互动。然而,随着孝文帝逐渐成长并具备了独立处理政务的能力,权力争夺不可避免地引发了冲突。
当孝文帝成年后,冯太后对他表现出明显的提防和猜忌,史书中多次提到冯太后杖责孝文帝的情形。此外,由于一些人的挑拨离间,冯太后甚至一度计划废黜孝文帝。例如,《魏书·穆泰传》中记载了一件事:起初,文明太后将孝文帝幽禁于别室,意图废黜他,幸得穆泰极力劝谏才作罢。
而在《魏书·高祖纪》中则详细描述了冯太后的动机——她认为孝文帝聪慧过人,日后可能对冯氏不利,因此策划废黜他。具体行动包括在寒冬时节将孝文帝关押在寒冷的房间内,并剥夺其食物达三日之久。同时,她召见咸阳王拓跋禧(即元禧),准备改立其为皇帝。不过,在元丕、穆泰、李冲等重臣的坚决反对下,这一计划最终未能实现。
由此可见,孝文帝早年的统治生涯充满了艰辛与挑战,他不得不时刻面对权力斗争所带来的紧张、恐惧和威胁。这些经历无疑塑造了他坚韧的性格,也为他后来推行一系列重大改革奠定了基础。
在关于北魏孝文帝迁都决策的研究中,学者们逐渐认识到情感因素在其决策过程中的重要性。孝文帝与祖母冯太后之间的复杂情感关系,成为这一问题的核心。
一方面,冯太后对孝文帝有着深厚的抚养和教育之恩。她以儒家“孝道”为核心,对孝文帝进行了严格的教育,这使得孝文帝在内心深处对冯太后怀有深深的敬重与感激之情。这种教育的影响是深远的,不仅体现在孝文帝为冯太后守丧三年的举动上,还表现在他多次公开表达对祖母养育之恩的感激。
然而,另一方面,冯太后的教育方式也充满了苛刻与严厉,甚至伴随体罚和责骂。据史料记载,孝文帝的成长过程中,始终笼罩在冯太后的严格管束之下,稍有不慎便可能面临被废黜的风险。这种高压环境让孝文帝长期处于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状态,缺乏安全感和幸福感。因此,孝文帝内心对冯太后的情感并非单一的感恩,而是夹杂着矛盾与复杂的情绪。
从一些具体事件中可以看出,孝文帝对冯太后的态度并非完全顺从。例如,在冯太后去世后,他曾当面向元丕、穆泰、李冲等人表示感谢,感谢他们在冯太后准备废黜自己时挺身而出,维护了他的皇位。
此外,在迁都洛阳之后,孝文帝多次表扬杨椿兄弟,原因是在他受到冯太后杖责时,杨椿兄弟曾从中调和,缓解了他对祖母的怨恨情绪。孝文帝提及这些往事的频率较高,实际上反映了他对冯太后的真实情感——表面上的宽容与内心的不满并存。
综上所述,孝文帝对冯太后的感情是一种复杂的混合体。尽管他在公开场合表现出对祖母的孝顺与尊敬,但其内心深处对冯太后的苛刻与猜忌仍存在一定的抵触情绪。这种情感上的矛盾,不仅影响了孝文帝个人的心理状态,也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他迁都决策的过程。
我们有理由相信,孝文帝年少时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的生活经历,已经对其心理造成了难以磨灭的创伤。他对早年的生存环境充满了深深的厌倦之情!而平城,无疑是让他最不愿回首的地方!因此,在他独立执政之后,迁都的问题便逐渐浮出水面——只有远离平城,才能彻底摆脱祖母冯太后的影响,开启一个全新的时代。
既然迁都已成定局,那么接下来便是选择新都的具体地点。当时,可供考虑的主要有三个地方:长安、洛阳和邺城。这三座城市在中国历史上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其中长安与洛阳更是著名的古都,而邺城则曾是后赵与前燕的旧都。
对于新都的选择,每一座城市都有其独特的优势和依据。以长安为例,作为汉文化的重要发源地之一,它自然成为不少人眼中理想的定都之地。甚至在孝文帝迁都洛阳两年之后,仍有一些汉人文士主张应将国都迁至长安。
例如,公元497年,当孝文帝巡视关中时,李冏就曾以咸阳“山河险固,秦汉旧都,古称陆海”为由,劝说孝文帝放弃洛阳而改都长安。
然而,孝文帝对此并不认同。他认为,长安地理位置偏西,不利于开展对江南地区的军事行动;此外,尽管关中地区相对富庶,但其土地面积有限,经济实力无法与黄河南北地区相提并论。更重要的是,长安似乎缺乏作为首都的“好运”——前赵、前秦、后秦等政权皆在此灭亡,这无疑让孝文帝对其产生了某种忌惮之心。
邺城位于黄河北岸,与洛阳隔河相望。从地理位置来看,将邺城设为新都并非不可行。在孝文帝南伐期间,他一方面命人经营洛阳,另一方面也在邺城修建宫殿。太
和十八年(494年),即孝文帝南伐至洛阳之后,他却在邺城宫殿召集群臣举行大会。这表明当时定都邺城的可能性确实存在。原因在于,当时最富庶的地区集中在河北,河北也是北魏国家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地,正如“国之资储,唯籍河北”所言。仅冀、定二州的户调绢就超过30万匹。
邺城作为河北的中心城市,如果单从经济角度考虑,其条件显然优于洛阳。实际上,在明元帝拓跋嗣统治时期,曾因平城发生饥荒而计划迁都邺城,但最终因崔浩等人的反对而作罢。
然而,孝文帝最终选择了洛阳作为新的首都,这是因为洛阳在综合考量中表现更优。
从经济指标来看,虽然洛阳所在的经济区域略逊于邺城所在的河北地区,但强于长安所在的关中。更重要的是,洛阳具备漕运优势,可以通过黄河漕运将河北的物资运输到洛阳,这是长安和邺城无法比拟的。
从政治指标来看,无论是长安还是邺城都无法与洛阳相提并论。洛阳不仅是东周故都,还曾是东汉、曹魏、西晋的都城,被广泛视为“正朔所在”。相比之下,邺城只是后赵、前燕这两个“僭伪”政权的都城。尽管长安在历史渊源上比洛阳更为悠久,但它不符合孝文帝进一步南征的战略构想。从文化角度来看,洛阳所在的中州地区是文化最为发达的区域,远胜于邺城;而长安虽有悠久的历史,但在中原政权中已显得相对落后。
综上所述,孝文帝决定迁都洛阳,将这个中原地区的政治与文化中心设为新都。通过这一决策,北魏统治者不仅能够以华夏文化的正宗传人自居,还能吸引更多向往“中夏正音”、支持汉化的士大夫,从而推动汉化改革向更深层面发展。
太和十七年(493年)八月,孝文帝带领众人来到永固陵前,与祖母冯太后作最后的告别后,亲自率领百余万大军向南方进发。九月,南征大军抵达洛阳。到达洛阳之后,孝文帝故意表现出继续南下的姿态,以此迫使鲜卑贵族同意迁都至洛阳。
十月,孝文帝命令司空穆亮、尚书李冲以及将作大匠董爵负责规划洛阳的建设工作。太和十八年(494年)三月,孝文帝从洛阳返回平城,进行迁都的动员与说服工作。同年十月,孝文帝亲赴太庙举行告别仪式,并将祖宗牌位迁出。十一月,他抵达洛阳。
太和十九年(495年)九月,平城的后宫及文武百官全部搬迁至新都洛阳。经过两年多的努力,孝文帝成功完成了迁都大业。
孝文帝迁都洛阳这一举措,在结束北魏平城时代的同时,开启了北魏洛阳时代,为北魏历史掀开了崭新的一页。
迁都洛阳完成后,全面汉化改革的条件也逐渐成熟。孝文帝推行的汉化改革中,最为关键的内容包括:
(一)禁止使用鲜卑语和鲜卑服饰。孝文帝下令禁止讲鲜卑话、穿鲜卑服装,要求改说汉语、改穿汉人服饰。这看似是日常生活中的小事,但实际上却意义重大。
或许有人会问:语言和服饰不就是日常生活中最平凡的部分吗?它们真的如此重要吗?答案是肯定的。千万不要轻视这两件“平常”的事情,因为要真正放弃本民族的语言和服饰,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语言和服饰是一个国家或民族最重要的文化标志之一。
在北魏建国初期,执政者多为鲜卑贵族,他们以鲜卑语为官方语言。例如,太武帝拓跋焘在征服中原后,“军容号令皆从夷语”,并规定朝廷中的汉人官员必须学习鲜卑语,因为鲜卑语被尊称为“国语”。
然而,随着北魏对中原地区的长期统治,鲜卑语与汉语逐渐开始融合。许多人说话时出现了“音杂夷夏”的现象,即鲜卑语和汉语夹杂在一起,听起来十分别扭。这种语言混杂的情况不仅影响了沟通效率,还显得不够庄重。
可以想象,在朝廷举行正式会议时,如果官员们说着夹杂鲜卑语和汉语的混合语言,场面会多么滑稽可笑!更重要的是,继续使用鲜卑语会不断强化鲜卑贵族的民族认同感,从而阻碍汉化改革的推进。因此,孝文帝决定首先让鲜卑贵族改说汉语,以此削弱其民族性,推动更深层次的文化融合。
通过这一系列措施,孝文帝不仅改变了鲜卑贵族的生活方式,也为北魏政权的长远发展奠定了基础。
495年六月,孝文帝颁布了一项重要诏令:“朝廷之上严禁使用鲜卑语,一律改用汉语。如有违反者,立即革职查办。”这表明,今后任何人在朝堂上若仍使用鲜卑语,将被就地免职。
然而,孝文帝并非不讲道理之人,他深知鲜卑贵族要立刻改说汉语存在困难,尤其是年长者更不容易适应。因此,在推行“禁止鲜卑语,统一采用正音”的政策时,他还特别做出了一些灵活规定:对于30岁以上的官员,不要求他们立刻完全改说汉语,但应尽量减少使用鲜卑语;而对于30岁以下的官员,则必须严格遵守,不能再讲鲜卑语。
就在孝文帝发布这一命令之际,汉族士人李冲却提出了不同意见。他对孝文帝说道:“陛下所言,即为正统之音,又何必弃旧从新?”
李冲的意思是,皇帝的语言本身就是“正音”,是标准,无需刻意改变。要知道,孝文帝本为鲜卑人,自然以鲜卑语为母语,李冲称其语言为“正音”,显然是希望以此讨好孝文帝。
然而,李冲的言论与孝文帝推动汉化改革的决心背道而驰,最终,孝文帝对此表示强烈不满,并称:“李冲此言,实应处死罪。”由此可见,李冲的讨好之举并未奏效,反而触犯了孝文帝的改革底线。
鲜卑族和汉族在服饰特征上存在显著差异。鲜卑人传统上实行“编发左衽”,这是北方游牧民族普遍采用的服饰风格,与之前的匈奴等民族相似。
“编发”是指将头发编成辫子并盘绕在脑后,中原汉人因此称他们为“索虏”或“索头虏”,因为编起的发型形似绳索。
除了“编发”,少数民族还有“披发”的习俗。而中原汉族则习惯“束发”,即将头发扎成一束,再戴上冠巾。
“左衽”指的是衣服的设计,“衽”即衣襟。汉人的衣领与左右襟相连,衣襟在胸前交叉时,左襟覆盖右襟,并在右腋下打结。
而鲜卑等少数民族恰好相反,他们的衣襟是“左衽”。
孔子在赞扬管仲“尊王攘夷”的成就时曾提到:“微管仲,吾其披发左衽矣”。这句话的意思是,如果没有管仲,人们可能会被少数民族征服,转而采用“披发左衽”的服饰风格。因此,“披发左衽”或“编发左衽”常被用作少数民族的象征。
“左衽”与“右衽”仅仅是不同的生活习俗,本身并无高下之别。然而,作为民族文化的具体象征,它们能够折射出人们内在的文化心态和价值取向。
坚持“左衽”往往代表对鲜卑传统的坚守,而改为“右衽”则体现了对汉文化的认同与接纳,这背后反映的是深层次的思想观念与文化选择。
因此,孝文帝摒弃鲜卑传统的“左衽”,转而采用汉人习惯的“右衽”,这一举措成为其全面推行汉化政策的重要标志之一,具有深远的历史意义。
服装领域的变革,在平城时期便已悄然拉开帷幕。当时的实际掌权者为冯太后,但孝文帝作为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也在积极推动这一进程。
公元486年,孝文帝首次身着“衮服”,举行盛大的祭祀仪式接待万国使节。“衮服”是汉族传统服饰中专属于皇帝在祭祀与朝会时穿着的礼服。
到了489年,孝文帝进一步着手改革百官的服饰制度,具体工作由蒋少游、刘昶、李冲、游明根、高闾等人负责。然而,由于各方意见存在分歧,百官服饰的标准样式直到六年之后才最终敲定。此外,孝文帝还对后宫的服饰进行了调整,主要参考了南朝的风格。
在平城时期,服饰改革的影响范围主要集中在皇室、后宫以及文武百官等统治阶层内部。迁都洛阳之后,孝文帝将改革推向更广泛的人群,要求普通鲜卑人也改变传统服饰习惯。公元494年十二月,孝文帝颁布了一项重要诏令——“革衣服之制”。
然而,这项政策遭到了许多鲜卑人的反对,《魏书》等史籍记载称“国人多不悦”。毕竟,鲜卑人传统服饰的特点在于短衣窄袖,这种设计非常适合骑马射箭的生活方式;而长靴则便于他们在草原上行走。相比之下,汉人的服饰则以宽袍大袖为主,风格迥异。
在平城时期,鲜卑人常常驰骋于草原之上,胡服自然更为适宜。然而,迁都洛阳之后,生活环境发生了改变,胡服也就逐渐失去了用武之地。但民族的怀旧情绪并非一纸诏书就能轻易抹去,不少鲜卑人在抵达洛阳后,依旧身着鲜卑传统服饰。然而,孝文帝推行汉化改革的决心异常坚定,因此在新都洛阳,胡服受到了严格的限制。
有两个事例可以充分展现孝文帝的决心。
其一,公元496年的一天,刚从前线归来的孝文帝,在洛阳街头发现仍有部分妇女穿着旧式的鲜卑服装,顿时怒不可遏。他随即召来留守京城的官员训斥道:“我离开京城不过短暂时日,你们便公然违背我的旨意,为何还有如此多人身着过去的服饰?这不是典型的阳奉阴违吗?”
其二,公元499年的一天,孝文帝从邺城返回洛阳,再次目睹一些妇女身着鲜卑装束,心中顿生不满。他立刻召见公卿大臣,质问道:“昨日入城之时,我又见到一些妇女穿着小襦袄,尚书为何不加以制止?”
任城王元澄辩解道:“穿这种服装的人毕竟是少数,应该无伤大雅。”然而,孝文帝毫不留情地呵斥元澄:“真是荒谬至极!难道任城王希望全城之人皆如此装扮吗?”
孝文帝为何在服饰问题上如此严苛?因为他深知,若不能彻底摒弃鲜卑服饰,鲜卑人便会持续怀念过往的生活习俗,这将对汉化改革的深入推进形成阻碍。
(二)变更籍贯与姓氏。为了进一步推动民族融合,孝文帝实施了改籍贯和改姓氏的重要政策。具体来说,就是把鲜卑人的原籍代北改为洛阳,并将鲜卑复姓改为汉人单姓。
太和十九年(495年)六月,孝文帝颁布诏书:“迁居洛阳的百姓,去世后必须葬于河南地区,不得归葬北方。所有迁至洛阳的代北居民,一律成为河南洛阳人。”这意味着所有迁往洛阳的鲜卑人,从此以后都只能以河南洛阳为故乡,不能再自称是代北人。
这一政策的背后有着深刻的政治考量。通过改变籍贯和安葬地点,旨在切断鲜卑人对故土的情感联系,促使他们真正融入中原社会。正如陈寅恪先生所言:"这不仅是形式上的改变,而是实质性的转变,只有这样,才能让代北的鲜卑部族首领转变为中原士族。"
此外,孝文帝还推行了改姓氏政策,要求鲜卑贵族放弃原有的复姓,改用汉人单姓。他以身作则,率先将自己的拓跋氏改为元氏。
因此,在史书中我们通常称其为"元宏",而非原来的"拓跋宏"。但需要指出的是,在改姓之前,他的本名仍然是拓跋宏。这一系列举措与此前的禁胡服、禁胡语等措施相辅相成,共同构成了孝文帝汉化改革的重要组成部分。
在孝文帝的视角下,要实现鲜卑贵族与汉人士族的深度融合,改鲜卑姓名为汉化姓名是至关重要的一步。一个典型的例子可以很好地说明这一点:据《魏书》记载,平原王陆叡迎娶了东徐州刺史崔鉴的女儿,而崔鉴出身于博陵崔氏,属于中原显赫的世家大族。
然而,崔鉴对亲戚们评论道:“平原王才华出众,风度翩翩,唯一遗憾的是他的姓名过于繁复。”这里提到的“姓名殊为重复”,实际上是因为陆叡当时仍使用鲜卑姓氏“步陆孤氏”。
在孝文帝推行改姓政策之前,陆叡的名字至少有四个字——“步陆孤叡”,甚至可能更长,因为鲜卑名往往包含多个音节。
这一事例揭示了一个重要问题:如果鲜卑人继续沿用胡姓胡名,那么他们与汉人士族之间的文化隔阂将难以消除,双方也很难真正融合。当鲜卑人改用汉姓汉名后,“鲜卑贵族转型为文化士族”的道路才得以开启。这是因为,通过改姓改名,胡汉贵族之间的界限逐渐模糊,从而为实现崔浩提出的“齐整人伦,分明姓族”的政治理想创造了条件。
为了推动这一改革,孝文帝以身作则,率先将皇室拓跋氏改为汉姓“元氏”。其他鲜卑贵族的姓氏也随之进行了汉化,例如:丘穆陵氏改为穆氏、步陆孤氏改为陆氏、贺赖氏改为贺氏、独孤氏改为刘氏、贺楼氏改为楼氏、勿忸于氏改为于氏、达奚(嵇)氏改为奚氏、尉迟氏改为尉氏。这八姓被称为“勋臣八姓”,与北魏皇室关系极为密切。除了这些勋贵家族外,大多数鲜卑胡姓也都完成了汉化,仅有个别姓氏如尔朱氏、宇文氏、贺拔氏等保留了下来。
与此同时,改胡名为汉名也是必不可少的一环。否则,即便姓氏已经汉化,名字过长的问题仍然会导致“姓名殊为重复”的尴尬局面。
学术界对孝文帝改胡姓为汉姓的研究成果颇丰,其中最具代表性的著作是由已故武汉大学教授姚薇元先生撰写的《北朝胡姓考》。然而,关于改胡名为汉名的具体过程和影响,尽管陈寅恪先生曾有所提及,但至今尚未有人对其进行系统深入的专题研究。
将胡姓改为汉姓后,鲜卑贵族便能如同汉人士族一般重视门第观念。为了使鲜卑贵族迅速意识到门第的重要性,在改姓之后,孝文帝为他的六个弟弟迎娶了中原士族女子为妻。具体情况如下:咸阳王元禧迎娶陇西李辅之女、河南王元干迎娶代郡穆明乐之女、广陵王元羽迎娶荥阳郑平城之女、颍川王元雍迎娶范阳卢神宝之女、始平王元勰迎娶陇西李冲之女、北海王元详迎娶荥阳郑懿之女。
然而,仅仅与汉人世家大族通婚,仍不足以让鲜卑贵族完全融入汉人士族体系。因此,孝文帝进一步采取措施,开始确定姓族等级。
太和十九年,孝文帝颁布了一道诏书,将“穆、陆、贺、刘、楼、于、嵇(奚)、尉”八家定为“勋臣八姓”。诏书中明确规定,国家选举机构在选拔人才时,不得让“勋臣八姓”的子弟担任低微的官职,并且要将他们与“崔、卢、李、郑”四姓同等对待。通过这一举措,姓族的等级得以明确,鲜卑贵族的门第高低也由此清晰地划分开来。
(三)改革并确定郊祀与宗庙礼乐制度。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有“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的说法,这表明国家最重要的事务莫过于祭祀和军事。历代王朝对郊祀祭天、宗庙祭祀等礼仪都极为重视,并将其视为国家政治生活中的头等大事。北魏孝文帝在位期间,放弃了拓跋鲜卑传统的郊祀礼仪,这一举措充分体现了他推行汉化的坚定决心。
拓跋鲜卑民族原本崇拜的天神与其他部族的神灵,与汉族的传统信仰存在明显差异,因此其祭天仪式也与汉族的传统形式有所不同。例如,在北魏早期,祭天活动通常在西郊举行。
据《魏书·礼志》记载,西郊祭天当天,皇帝会带领文武百官以及各部落首领前往祭祀场所。祭祀过程中,从与皇室关系最为密切的十个部族中选出七名子弟,用酒洒向天神牌位以示敬奉,同时还有女巫在祭坛上击鼓起舞进行助祭。在此期间,皇帝、皇后及众官员均需行叩拜之礼。北魏的这种西郊祭天仪式每年都会固定举行一次,时间定于农历四月初四。
然而到了孝文帝太和年间,北魏逐渐开始采用汉族帝王的天地祭祀仪式。不过当时并未完全废止拓跋鲜卑原有的祭天传统,呈现出胡汉文化交融的特点。直到太和十八年(公元494年)迁都洛阳之后,孝文帝正式下诏:废除西郊祭天仪式,全面改用汉族的祭祀礼仪。孝文帝采取这一措施的根本目的,是为了实现更为彻底的文化汉化。
除了对天地的祭祀外,孝文帝还针对拓跋鲜卑的宗庙祭祀仪式进行了改革。根据史书记载,自道武帝拓跋珪天兴年间(398-403)起,在北魏太庙正殿中央一直供奉着平文皇帝拓跋郁律的牌位,并尊其为太祖。
而拓跋珪去世后被追尊为烈祖,其牌位则摆放在太庙的一侧。然而,孝文帝认为这样的安排并不妥当,因为道武帝拓跋珪才是北魏入主中原的第一位君主,理应被尊为太庙中的太祖。
因此,在太和十五年(491年),孝文帝下令将拓跋郁律的牌位移出正殿,改将拓跋珪的牌位供奉于太庙中央位置。这一举措意义深远,它不仅具有象征性,更从文化层面进一步强化了北魏统治中原的政治合法性。
通过尊奉首位入主中原的君主为太祖,孝文帝确立了自己作为华夏文化正统继承者的身份,为北魏政权增添了深厚的文化底蕴与历史依据。
北魏初期的职官制度呈现出鲜明的“胡汉杂糅”特色,既有中原汉族的官职名称,也有鲜卑语的称谓。例如,皇室子弟被称为“直勤”,内侍左右称为“羽真”或“直真”;《魏书》中记载的“驾部尚书”,在鲜卑语中则被称为“俟勤地何”或“乞银曹”。这种混用的官制体系显得复杂而难以理解。
为了推进汉化改革,孝文帝不仅废除了鲜卑语,还着手对这种“胡汉杂糅”的职官制度进行改革。在此过程中,南朝归附北魏的王肃发挥了重要作用。
王肃出身于世家大族,对南朝的礼仪文化与典章制度十分熟悉。他以两晋和南朝为蓝本,结合实际情况,设计了北魏的新官制。经过王肃的整理与修订,新官制剔除了原有的鲜卑元素,使北魏的职官体系与两晋、南朝的制度趋于一致,进一步推动了北魏政权的汉化进程。
孝文帝时期的法律改革是其汉化政策的重要组成部分。早在孝文帝之前,北魏的道武帝拓跋珪、太武帝拓跋焘以及文成帝拓跋濬等都曾对律令进行过修订。在孝文帝统治期间,即太和年间(公元477年至481年,以及487年至492年),北魏政权两次对律令进行了大规模的修订,并于太和十六年四月正式颁布实施新的律令。
与之前的律令相比,新律令体现了更高的文明程度。例如,在死刑方面,早期北魏有车裂、腰斩、斩首和绞刑四种执行方式,而新律令废除了车裂和腰斩,改为枭首、斩首和绞刑三种。
此外,北魏早期存在一种极为残酷的“门房之诛”制度,如崔浩事件中,凡是与崔浩有亲属关系的家族,无论远近,均被株连,包括清河崔氏、范阳卢氏、太原郭氏和河东柳氏等姻亲家族,全部被灭族。这种惩罚的范围甚至超过了汉族传统的“三族”或“九族”之诛,显得更加野蛮。然而,在太和十六年新律令颁布后,“门房之诛”以及夷三族、五族等残酷刑罚基本不再出现。
孝文帝借助汉人文士的力量修订律令,不仅废除了诸如“门房之诛”和“族诛”这样的酷刑,更重要的是通过这一举措传达了一种观念,即北魏已经成为一个符合华夏正统的王朝,具备了更为文明和理性的法律体系。这不仅是对司法制度的重大改进,也是孝文帝推动北魏融入中原文化、确立正统地位的重要标志。
汉化过程中的阻力及对汉化的评价在中国悠久的历史长河中,每一次改革都充满了挑战与阻力,孝文帝推行的汉化改革也不例外。当孝文帝着手进行全面改革时,北魏统治集团内部逐渐形成了三种不同的政治倾向:
首先,是保守派,他们以鲜卑贵族元老穆泰、元丕、陆叡等人为代表,坚决反对迁都和汉化政策,主张保留鲜卑民族的传统习俗。值得注意的是,太子元恂后来也加入了这一阵营。
其次,是中间派,由鲜卑贵族中的开明分子组成。他们虽然不完全放弃鲜卑文化,但对汉化改革持开放态度,愿意在一定程度上接受新的变化。
最后,是改革派,以孝文帝及汉人士族地主为核心,主张全面实施汉化政策,推动国家的深度转型。
在这三股力量中,改革派自然是汉化政策的坚定支持者。中间派相对容易争取,因为他们已经认识到汉化带来的益处,因此对改革的抵触情绪较小。然而,真正的难题在于顽固的保守派。这些保守派大多是鲜卑贵族中的元老级人物,同时也是北魏政权的重要支柱,例如穆泰、元丕等人,在孝文帝早年巩固皇位的过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如果处理不当,他们的强烈反对极有可能引发国家分裂或内乱。
为了化解这一潜在危机,孝文帝采取了灵活而智慧的策略。他一方面通过耐心劝导和说服,试图改变保守派的思想观念;另一方面则通过变通的方式安抚这批思想陈旧的元老重臣。例如,元丕被任命为太傅兼录尚书事,负责管理代北地区的军政事务,并允许他继续穿戴鲜卑服饰、使用鲜卑语言。
而对于穆泰,则将其调任恒州刺史,赋予他管理北方边疆的重任,同时并未强制要求他随迁至洛阳。这种既坚持改革方向又兼顾各方利益的做法,展现了孝文帝卓越的政治智慧和手腕。
此外,孝文帝还特别允许部分迁至洛阳的鲜卑贵族在夏季返回代北地区。这是因为一些年长的代北人难以适应南方湿热的气候。总体而言,孝文帝在推行改革的过程中,始终注重运用灵活的政治策略,尽可能减少改革阻力。
然而,保守派并未轻易放弃固有的文化习俗,他们甚至谋划发动政变,以抵制孝文帝的汉化改革。最终,保守派以太子元恂为核心形成了一个反对势力。为了将元恂培养成一位具备汉化素养的君主,孝文帝特意注重用儒家经典对其进行教育,并在日常生活中强化汉化礼仪的训练。但元恂却极度反感学习汉文化的礼仪规范,他以洛阳夏季炎热为借口,向往北方的生活方式,还将孝文帝赐予他的汉服撕毁,改为披发左衽的鲜卑装束。
太和十九年(495年)初,冯太后的兄长冯熙与侄子冯诞相继去世,孝文帝派遣太子代替自己前往平城吊唁。然而,太子恂回到平城后,鲜卑守旧势力试图拥立他发动叛乱,但因时间紧迫,此次阴谋未能得逞。
到了太和二十年(496年),孝文帝巡幸嵩山,留下元恂驻守京城。然而,元恂却暗中谋划趁机逃回平城。事情败露后,孝文帝决定废黜元恂太子之位,并表示:“此小儿今日不除,必成国家大患。”
随后,孝文帝下诏将太子元恂废为庶人,并不久后将其毒杀。
太子元恂被废之事,令保守派陷入了极大的恐惧之中。他们意识到必须背水一战,于是开始秘密筹划一场叛乱。
就在同年冬季,穆泰、陆叡等人暗中联合了镇北大将军乐陵王元思誉、代郡太守元珍以及阳平侯贺赖头等多位鲜卑贵族。他们的计划是拥立朔州刺史阳平王元颐为新皇帝,并以平城为据点发动武装反抗。
此次阴谋牵涉到众多鲜卑高层,《魏书》对此有明确记载:“代乡旧族,同恶者众”,可见参与其中的势力范围之广。
然而,保守派的这一图谋最终还是败露了。孝文帝迅速采取行动,先派遣任城王元澄前往镇压,随后亲自率军北巡,对参与叛乱的鲜卑贵族进行了严厉的清算,大量相关人员遭到处决,这才彻底平息了这场动乱。
从这件事可以看出,孝文帝推行的汉化改革并非一路坦途,而是充满了艰难险阻,伴随着无数的鲜血与牺牲才得以推进。这也反映出当时社会变革过程中新旧势力之间的激烈冲突。
如何评价这些流血事件?或许这正是改革所必须付出的代价。人类社会的每一次进步,往往都以无数生命的牺牲作为代价。孝文帝的改革虽然推动了北魏的社会转型,但也激起了守旧势力的强烈反抗,其间的冲突与斗争正体现了历史变革的复杂性与残酷性。
关于孝文帝及其汉化改革的评价,学术界确实存在不同的观点。主流看法认为,孝文帝的改革极大地推动了北魏经济的发展和社会进步,促进了民族融合,因此他被视为鲜卑族杰出的政治家和中国历史上具有远见的改革家。
然而,也有少数学者持反对意见,他们认为孝文帝改革的负面影响超过了其正面作用。这些学者指出,孝文帝推行的汉化政策加速了北魏国家和鲜卑民族的衰落。他们主张将北魏后期的改革分为两个阶段:前期由冯太后主导,主要实施均田制和三长制改革;后期则由孝文帝主持,重点在于确立儒家礼教的地位以达成汉化目标。孝文帝后期的改革被认为是冯太后前期政策的延续和发展。
对于这些分歧,我们需要用发展的眼光来审视。必须明确的是,汉化是历史发展的大趋势,相关政策也具有连贯性,并非某个人的独创,包括孝文帝在内。北魏若要稳固立足于中原地区,汉化是必然选择。我们之所以称孝文帝为杰出的历史人物,不仅因为他开创了汉化事业,更因为他主动且自觉地推动了这一进程。这种主动性和自觉性正是他作为伟大改革家的重要特征。
从历史发展的角度来看,北魏早期的汉化进程呈现出一种非自觉且被动的状态。这是因为当时反对汉化的势力远超支持汉化的势力,并直接导致了崔浩事件的发生。
而与之形成对比的是,北魏后期的汉化逐渐转变为一种主动且自觉的行为,但即便如此,这一时期仍然伴随着胡化的反向潮流。
例如,太子恂事件、宣武帝时期的“张彝事件”,以及北魏末年的“六镇之乱”,甚至延续至东魏、西魏、北齐和北周时期胡风的盛行,这些事件无论从规模还是激烈程度上,都较前期的“崔浩事件”有过之而无不及。这究竟说明了什么?
它深刻揭示了一个事实:民族融合并非一帆风顺,而是一个充满曲折的过程,在此过程中充满了艰难险阻、矛盾冲突,甚至流血牺牲。
然而,正如陈寅恪先生所言:“胡化无疑是一种退化,但并非完全意义上的退化,而是胡汉两族在交混过程中孕育出的一种新局面。如果一味地推进汉化,北朝或许会因此变得更加腐败。”基于这样的视角重新审视北魏后期的汉化进程及其孝文帝改革,我们可以得出结论:民族融合的道路复杂多变,既需要尊重文化差异,又需谨慎处理不同文化的碰撞与交融,以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共同发展与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