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市发生了一件离奇的案子。
女人跳河自杀的同时,丈夫在家中暴毙。
公婆咬定女人害死他们儿子,却又不肯进行尸检,急着火化尸体。
我对案件越深入,越成为凶手摆布的棋子。
1.
跳河的女人叫林秀。
从领导嘴里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愣了一下。
正打算去医院问问情况,同事走过来说王军家人在网上发了视频。
王军就是林秀的丈夫。
打开视频,只见两个老人哭喊着说王军是被林秀害死的。
同事轻嗤:「我托局里的人打听过,王军是被呕吐物卡住呼吸道,窒息死的。他当时感冒发烧。」
也就是说,王军的死是个意外。
但是,为什么林秀偏偏在王军生病的时候,跑出去跳河?
如果她留在王军身边,他很有可能不会死。
哪怕是初出茅庐的记者,我也嗅出这件事大有隐情。
匆匆赶到医院,得知林秀已经出院回家了。
参与抢救的医生告诉我,林秀是前天晚上被120送来的,呼吸微弱,氧疗了两小时之后,她生命体症恢复正常,清醒过来。
我问:「你们觉得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医生想了想:「要说不对劲,护士给她换衣服的时候,发现她身上有淤青,像是被人打的。」
「你确定是被人打的,不是自己摔的?」
「手臂上腿上,后背上都有,一块一块的,摔伤撞伤不是这样的。还有,她跟王军的事,网上不都说了吗?」
一旁的小护士掏出手机给我看视频,原来王军父母还发了其它短视频。
他们讲述了林秀嫁到王家的前前后后。
当年,林秀家遇到难处,王军一家好心帮助了他们。
林秀父母很感激王军一家,正好王军喜欢林秀,他们便将林秀许配给王军。
结婚之后,王军对林秀很好,林秀却总不冷不热。
王军母亲对着镜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王军生病,林秀不在身边守着,害死王军,她恩将仇报!不是人干的事!」
王军父亲咆哮:「林秀故意的!她是杀人犯!」
两个老人只字不提王军出事当晚,林秀是寻短见跳河去了。
他们是故意隐瞒,还是不知情?
嫁给了恩人的林秀,是受到王军家暴,才跳河的吗?
我预感这件事很可能会有反转,只要挖出背后真相,我的文章一定能上热搜。
2.
我查到林秀的地址,是在一个城中村。
整个村子疯狂违建,一幢紧挨着另一幢,让人感觉非常压抑。
见到林秀的一瞬间,我们都愣住了。
这个“林秀”,真的是我的初中同学林秀。
当时从领导嘴里听到名字,我以为只是同名同姓,毕竟这个名字很常见。
没想到,真的是她。
初中时代的林秀,品学兼优,像阳光般耀眼,我只敢偷偷仰视。
后来我到省城上高中,没了她的消息,我以为像她那么优秀的女孩应该过得很好。
没想到,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林秀,好久不见。」我不好意思说出来意,给她递了张名片。
林秀也认出我,招呼我进门:「没想到你会来,老同学陈崇。出租屋比较简陋,将就一下吧。」
我走进这间巴掌大的屋子,局促地四下找凳子。
林秀捕捉到我的目光,无奈又厌倦地说:「这种房子月租只要三百块钱,便宜。有时候我在做饭,王军就在旁边卫生间里上大号,门都不关。厕所传来的臭味混着饭菜的味道,这就是我的生活。」
我心里不是滋味,嘴上宽慰:「一样,我也和别人合租,房子不大。」
林秀撇嘴:「你现在是大记者,也就是为了采访,才会来这种地方。说吧,你想问啥?」
我有种被戳穿的尴尬,再客套下去就是虚伪。
「林秀,你跟王军到底怎么回事?他父母能在网上那么说你。」
「说我害死他是吧?他别的不行,抽烟喝酒赌博样样不缺,我是真的巴不得他死。」
可能因为是老同学,林秀痛快地向我讲述了她和王军的婚姻。
林秀在镇上读高二的时候,弟弟与人斗殴受了重伤,躺在医院急需抢救。
父母为凑手术费,以15万的价格,将她卖给邻村人王军。
林秀绝食反抗,她父母却说死了正好配冥婚,要价还能更高。
林秀在绝望和麻木中被绑到王家。
她觉得没脸再回学校,很快又发现自己怀孕,无奈生下了孩子,过起与外界隔绝的日子。
这就是她后来音信全无的原因。
然而,她的忍耐并没有换来王军的宽待。
王军性格暴躁,稍有不顺心就对她家暴,后来她怀上的另一个孩子被他生生打到流产。
公婆把一切怪罪到她头上,说她做事不周到,惹王军生气,连孩子都保护不好。
听到这些,我攥起了拳头。
家暴的故事,对于一个记者来说见怪不怪。
但我曾经将林秀放在心尖,觉得她是世间最美好的女孩。
生活在我眼前将这美好撕碎碾作泥,我怎能不心痛愤怒。
3.
林秀生下的那个孩子也没保住。
孩子2岁多的时候,发现有先天性心脏病,需要一大笔治疗费。
林秀把孩子交给公婆,和王军一起到城里打工,努力挣钱给孩子治病。
可还没等到钱攒够,孩子就撑不住夭折了。
林秀不想再回到那个家,跟王军一起留在了城里。
我忍不住问:「你这么厌恶王军,为什么不离婚?你现在有工作,能养活自己。」
林秀苦笑:「王军说,要离婚,就要把当初我父母借的钱还给他。还说我现在挣的钱是夫妻共同财产,我得给他30万才抵得上那15万。」
「借钱的是你的父母,不是你,况且拿你的婚姻低债本身就不合法。这套说辞你完全不用管。」
她看着我,眼里重新有了光亮,可是很快又暗淡下来。
「这些事情,从来就没有人告诉过我。像我这样的人,就算离婚了,又能怎么样呢?从他们把我绑到王军家那天起,我的命运就跟他绑一块了。」
她望着窗外,叹了一口气。
我沿着她的视线望去,发现窗外并没有风景,只有另一栋楼的墙壁。
她的生活,像个囚笼。
我想说「如果早点见到你就好了」,可事已至此,我说不出口。
林秀倒是没在意,告诉我她之所以会自杀,是因为王军长期好吃懒做,甚至还赌博,把她辛辛苦苦存下的钱输个精光。
争执之下,她一时情绪激动,便去跳河了。
「那天晚上,他确实感冒严重,但我也不知道这会死人啊?不然我…」
她停住话头,哂笑一下。
是啊,让一个绝望到自杀的人,放下自己的心灰意冷,去救加害自己的人吗?
「这种事很难预料,你不要自责,也别多想…」我尽力劝慰。
「你放心,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现在什么都打不倒我。」她说。
听到这话,我放心了。
4.
我把林秀的遭遇整理成文章,发到网上。
特意附上她满身伤痕的照片,这是采访时经她同意后拍摄的。
本来王军父母的几条视频已经让林秀为人所知,事情反转果然引来大量关注。
「林秀被王军家暴跳河」上了本地新闻热搜,网友们一边倒地同情林秀,痛骂王军及其父母。
领导对我的工作很满意,夸赞我文章写得好,月底要给我发奖金。
可我高兴不起来,不光因为吃了林秀的人血馒头,更隐隐觉得这事太过顺利。
很快,王军父母那边出来一个新视频。
王军母亲神情激动地说:「林秀扯谎!王军没有赌博,从早干到晚,都是为了给这个贱女人挣钱!身体都不要了!是她害死王军的!」
王军父亲哑着嗓子说:「林秀毒死我儿子王军!还我儿子命来!」
这条视频下面很多人都在骂王军父母造谣,叫他们拿出证据来。
有人却说:「王军是我们厂的,干活确实不要命,是爱老婆的好男人。」
奇怪的是,这条视频和所有评论在当天都被删除了。
我感觉不对劲,正打算去采访王军父母,突然接到林秀的电话:
「陈崇,快,王军爸妈要把王军遗体要送去火化了!」
我不太明白,为什么林秀对王军要火化这么紧张。
林秀解释:「他们不是说我毒死王军吗?我让他们送王军的遗体去做尸检,他们死活不肯,说要保留王军完整,根本不让我接近,现在他们要送王军的遗体去火化。一旦毁尸灭迹,以后我跳进黄河都说不清了!求你帮帮我!」
我明白了,谁掌握王军遗体,谁就有话语权。
二话不说,我赶紧驱车前往火葬场。
见到王军的父母,他们根本不听劝,还叫我一个外人不要多管闲事。
我实在没办法,只好打电话给林秀。
林秀听到遗体还没被火化,语气恢复平静:
「王军爸妈在你身边是吗?请把手机给他们,我来跟他们沟通。」
我将手机递给了王军父母。
不知林秀对他们说了什么,王军父母竟决定放弃火化王军的遗体。
在我的询问下,王军父亲气呼呼地说:「他娘的黑心老板,害死了我的儿子,还想拿20万糊弄我,说是丧葬费,让我尽快把儿子下葬。」
王军母亲扯扯我的衣袖:「你是记者对吧?快去把那家铸造厂干的坏事给报道出去,看他们还怎么害人!」
我越听越糊涂,「王军不是死于感冒吗?怎么变成工亡了?」
这么重要的事情,之前压根没人提过。
王军父亲愤愤道:「刚才林秀说的,只要拉王军遗体去做尸检,就有证据!」
我还是很懵:「不对呀,林秀不是早就建议你们做尸检了吗?你们自己当时不同意的。」
「那小妮子,以前可没说赔偿金会有100万这么多…」
说到这里,王军的爸爸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闭上嘴不再说话。
事情在我脑海里却很快有了清晰脉络。
王军的死绝对不简单,金属铸造厂为了息事宁人,私下给王军父母20万封口费。
王军父母在网上造谣林秀害死王军,应该也是金属铸造厂唆使,为了转移视线。
所以,那条有人评论提到厂子的视频,很快被删掉。
现在得知能索赔100万,王军父母又改变主意,准备和林秀一起对付金属铸造厂。
他们就是逐利的墙头草,哪有什么公道正义!
5.
我开始调查林秀夫妇就职的那家金属铸造厂。
那家铸造厂根本没过环评,车间工作流程相当不规范,只有简易的保护措施。
特别是王军工作的车间,工人经常要提一大桶金属粉末倒到机器里。车间里为了散热,放置好几台大风扇呼呼地吹,加重了金属粉尘的飞扬,粉尘布满整个车间。
车间里的工人们,虽然按照规定戴着口罩,可长期身处这样的工作环境,难免吸入部分金属粉尘。
经过日积月累,工人们的肺部积累大量金属粉末,身体健康肯定受影响。
我从未想过,林秀被王军父母在网上造谣,竟然会与他们的工作有关。
王军尸检结果出来后,与林秀的猜想一样,肺部已出现纤维化的症状。
甚至在他的血液中都发现了金属粉尘,这是由呼吸道中的吞噬细胞带入的。
所以,王军其实早就金属中毒。
很明显,杀死王军的,是这家黑心金属铸造厂。
官司打得非常顺利。
有王军的尸检证明作为铁证,并且由于先前已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铸造厂不愿意多做拖延。
为了尽快平息风波恢复生产,他们爽快地拿出了赔偿。
与林秀预期的一样,他们一家人得到的赔偿金额,远远高于当时铸造厂与王军父母私下和解开出的价码。
案件总算告一段落,我不得不佩服林秀的果敢和敏锐。
要不是她及时拦住遗体的火化进程,恐怕非但拿不到钱,还将背着害死亲夫的黑锅过一辈子。
在铸造厂与林秀的博弈之间,林秀赢了。
随着真相大白,王军父母的嘴脸暴露无遗。网友们纷纷痛骂他们与杀死亲儿子的凶手狼狈为奸,不配为人父母。
王军父母没再发视频回应任何责难,拿到钱后直接回了老家,对前往采访的人一概不理。
真是谁给钱多就听谁的话。
我欣慰的是,林秀拿到这一笔可观的赔偿金,应该可以开始新的生活,告别过去的苦难。
这份希望让我压下内心深处的那丝疑虑。
直到同事老张给我讲起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