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人：刘春丽

今年春节的时候，已经4年没有回娘家过年的我，终于忍不住拉住丈夫，让他和我一起回四川过年。

没错，我是土生土长的四川人，今年已经49岁，儿子也马上就大学毕业了，可自从我结婚后，回娘家的次数就少之又少了。

在上个世纪90年代，我读完初中后，在家里待了两三年，就随着打工热潮涌出家门，来到杭州打工挣钱。

那时候刚刚出社会，总想着能挣很多钱回去，但是我和小姐妹们文化不高，也没法去应聘白领的工作，只能到一些工厂做普工。

杭州的服装厂比较多，我们转来转去，后来终于在服装厂里稳定下来，开始学习缝纫技术，每天从早到晚都在衣服堆里忙碌。

踩平车、做衣服虽然也是技术活，却也是很费劳力的工作，我们每天从早上8:00上班，一般都要做到晚上9点，中间吃饭和上厕所的时间，也都是匆匆忙忙 ，时间抓得极紧。

服装厂里不仅有女工，还有许多男工人，他们从事着裁剪，熨烫，打包等工作，男女同事经常在一起开玩笑，久而久之，大家就变得比较熟络了。

我在服装厂里干了三四年后，其中一个江西的裁工开始追求我，他叫戚永强，家住在江西农村，他在服装厂里打工的时间比我还久。

戚永强人比较踏实，勤劳，他在工作期间很少请假，而且还经常帮我打饭，买水果。

俗话说，正值妙龄的少女，又有哪个不怀春呢？那时，单纯的我被男生喜欢着，照顾着，自然也就对他有了好感，和他在厂里谈起恋爱来。

当时也有小姐妹劝我说：“春丽，戚永强是江西人，和我们老家相距1000多公里，你爸妈一定舍不得你远嫁的，你又舍得离开爸妈这么远吗？”

我当时的确有些犹豫，但是敌不过戚永强对我的热烈追求，在这异乡的城市，孤单的我哪里还能保持冷静和理智呢？

一颗心早就沦陷在感情的漩涡里了。

我写信告诉爸妈，我恋爱了，爱上了一个外省的男孩子，准备和他结婚。

我爸妈都是很老实的庄稼人，一辈子都没有出过省，在他们的心里，就觉得外省都是大城市，很富有的地方，我找到外省的男孩子，就是和财富结缘了。

所以，爸妈给我回信说：“只要男孩子心地好，懂得心疼人，你就嫁在外省也无妨，我们不在乎你能不能天天守在家里陪伴父母，只要你能嫁得好，以后的婚姻幸福，爸妈就心满意足了。”

爸妈虽然没有反对我和戚永强谈恋爱，但他们还是提出，让我带着戚永强回一趟四川，他们要看看人，替我把关。

于是在年底的时候，我就领着戚永强，一起坐火车回到四川，戚永强给我爸妈买了很多礼物，还给我哥哥嫂子也包了红包。

后来我家的亲戚们都来替我把关，他们看到戚永强相貌端正，个子长得高高壮壮的，说话也有礼貌，便都点了头，觉得我的眼光还不错。

得到家人们的认可后，我就随戚永强回了江西他的乡下老家。

那时候，戚永强在工厂挣的钱都交给了父母，他父母攒足钱，在乡下建了一栋两层小楼，戚永强和他的兄弟一人一半。

公公婆婆看到我相貌不错，性格也比较温柔，就没有介意我是四川女孩，对我总是笑盈盈的，把家里好吃的、好喝的都端上桌子，热情地招待我。

我和戚永强结婚的时候，因为家里的钱都建了房子，所以我娘家也没有要求彩礼、五金之类的俗礼，我们就只是在乡下请了客，我和戚永强就成了名正言顺的小夫妻。

那时候我们年轻，自然也不能老呆在乡下过日子，所以结婚后，我就和戚永强又返回杭州，在服装厂里继续打工挣钱。

直到我怀孕生小孩，我才又回到乡下待产，那时候丈夫依然在厂里上班，我生儿子的时候，也都是婆婆在旁边照顾我。

那一刻，我非常想念老家的父母亲人，虽然公公婆婆都对我不错，想方设法弄好吃地给我和孩子补充营养，但是毕竟地域不同，饮食爱好的差异，让我格外想念家乡的美食。

所以在孩子一岁的时候，我就带着儿子回老家住了两个月，那段时间，父母帮我带孩子，我好像又恢复了自由身，三天两头出门去找要好的朋友玩，我仿佛又回到了没有结婚的时光，心情格外畅快。

我和朋友们一起上街吃麻辣烫，去附近的古镇旅游，每天都流连在故土的山水里，别提有多快乐了。

但是，我毕竟是已经出嫁的女人，娘家再好，也不是我的久留之计，我选择了远嫁，肯定就要面临和父母亲人分别的惆怅。

那时候父母年龄不是很大，他们一直在种庄稼，所以也有一些收入。

我送给爸妈的一点心意，他们都没有接受，我带着孩子离开老家的时候，母亲还悄悄塞给我3000块钱，说是他们送给外孙的见面礼。

我回到婆家后，就把儿子留在了乡下，让公公婆婆帮着带，我则又返回杭州，和老公一起，在服装厂里又开始了打工的生活。

在那个时候，我们一年四季都在厂里度过，基本上到年底的时候，我和老公才会回婆家过年，和公公婆婆一家团聚。

每年春节，厂里也都是放假10来天，我在婆家走亲戚都要算着日子，更别说千里迢迢回娘家看望父母了。

所以一连好多年，我都没能回娘家过年，只有在父母做寿的时候，我才请假回了趟娘家，不过也只呆了三五天，便又要匆匆赶回工厂。

所以在我结婚后的二三十年里，和父母亲人总是聚少离多。

常言说，年少不更事，不知父母恩，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才越加思念故乡，品尝到了远嫁女的感伤。

幸好我丈夫比较理解我的心境，他总是在我心里难过的时候，轻言细语地开解我。

那时候智能手机刚刚流行，戚永强便为我买了一个2000多块钱的手机，让我多给家里人打电话，他自己都没有舍得买手机。

儿子一天天大了，后来他考上了成都的大学，这可把我高兴坏了，这样儿子在放假的时候，就可以经常去他外公外婆家里，我也就更加想回老家去看一看。

但是在疫情3年里，即使我归心似箭，却也没法踏上回家的路，平时想念父母厉害了，我也只能给他们打电话，视频，至少能安慰一下我思乡的心吧！

到去年年底的时候，不仅我爸妈，连我的小姨也打电话过来说：“春丽，快过年了，你今年会回来吗？快回来大家聚一聚吧！”

我就和戚永强商量，我们好几年都没有回我娘家过年了，今年我们回成都过春节吧？

戚永强看到我期待的神情，也就答应了下来，可惜的是我儿子在苏州实习上班，不能跟我们一起回四川去。

在临行前，我和戚永强商量，现在虽然是在手机上付款消费，但是我们好不容易回一趟老家，还是去银行换一些现钞，回家也好给父母和亲戚小孩包红包。

我大概换了18000元的现钞，心想这些钱包红包也差不多了，我们还买了好些茶叶等礼物，想着到时候回家也好送给亲戚朋友们。

因为路途遥远，我们是坐高铁回去的，虽然我们也有一辆小车，但我想到丈夫一个人开车很辛苦，而且又是旧车了，开回去走亲戚也感觉没有面子。

我们两口子坐高铁顺利到达成都，提着大包小包行李，也只能打顺风车回我娘家了。

刚到娘家的村口时，看到爸妈已经站在村口观望我们很久了，我的眼泪都滚了出来。

我哥哥嫂子和他们的儿子在县城里买了房子，平时也不大回乡下来，乡下的老屋只有父母在居住。

看到父母脸上的皱纹又深了许多，以前有些花白的头发，这次却已经白发比黑发多了，我见了心里更是想哭。

家里的房子是九几年的时候建的，现在看起来也很陈旧了，围墙上甚至还长出了青苔，几枝葡萄的枝干搭在围墙上，因为没有发芽，还看不出春天的气息。

父亲将屋里的竹椅都端到院子里，让我们歇息，母亲忙着将炒花生、糖果都端出来，说是他们去县城里买的，就等着我和戚永强能早点回来过年。

母亲又进了厨房捣鼓，不一会儿，她竟然端出两碗红糖鸡蛋汤，让我和戚永强先吃着，她等下就去做饭吃了。

父母跑来跑去，开心得不知道什么似的，有时候他们都不知道该拿什么了，到处翻看，就恨不得把家里所有能吃的东西都端出来。

我拉住母亲的手，哽咽着说：“爸、妈，我们在路上吃了东西，不饿，你们快坐下来歇歇！”

母亲揉着眼眶说：“你哥哥嫂子知道你们今天回来，中午他们也会回来见你们，大家都很想念你们啊！”

父母和我感慨了一番，到中午的时候，哥哥嫂子都回来了，他们还买了好些卤肉熟食回来。

哥哥亲自下厨，弄了我最爱吃的酸菜鱼，加上家里熏好的腊肉和排骨香肠等，吃我得肚皮都鼓了起来，却还是停不了口。

没两天，就到了除夕夜，哥哥嫂子还有侄子、侄女都带着她们的孩子回乡下来过年，年夜饭坐了两桌人，大家吃吃喝喝，个个脸上都洋溢着过年的欢乐和满足。

当然，亲人之间的拜年红包是少不了的，我和丈夫首先给父母各拿了一个2000块钱的红包，又给哥哥嫂子一人拿了1000块钱的红包。

还有侄子侄女们的几个小孩，一个红包至少包200元，这发红包的钱，便哗啦啦地出去了好几千。

不过，看到父母和哥嫂脸上的喜悦，还有孩子们拿着红包，跑来跑去的笑脸，我心里也颇觉得欣慰。

正月初一的时候，我们陪着父母到城里玩了一天，逛商场的时候，看到好多冬季的羽绒服在打折，我想到自己也难得给爸妈买衣服，便又花了差不多2000多块钱，给爸妈各买了一身新衣服。

母亲很开心，却也担忧地拉着我说：“春丽，我和你爸年龄这么大了，哪里需要买那么多新衣服？你该节俭的还是节俭点，过年这钱花得像流水一样，我看着心疼呀！”

我安慰着母亲说：“妈，挣钱就是用来花的，不然我们平时努力赚钱是为了什么呢？你不要担心，我和你女婿这点钱还拿得出来。”

从正月初二起，我和丈夫就开启了去亲戚家拜年的旅程。

由于我父母各自的兄弟姐妹都比较多，所以我有4个姨，两个舅舅，还有大伯父和两个姑妈，在正月的时候，他们家大都要待客，所以我和丈夫也应该一一上门去给他们拜年。

去的时候，红包肯定要给长辈和小辈准备好吧？

当然礼物也不能少，我们难得去一趟，买水果和牛奶似乎就太敷衍了，所以我们只能选购一些礼品酒，还有我们带回来的品牌茶叶，这样提上门，面子上也才过得去。

唉，虽然在正月这段时间，我和丈夫是真的饱了口福，但是每天都在拿红包出去，而且给伯父和姑妈，还有舅舅和姨妈们的心意都不能太少。

我晚上回来时才发现，自己的现钞已经弹绝粮尽了。

我对丈夫说：“我们再去银行取一点钱出来吧，等我们回家的时候，再给我爸妈留点钱。”

戚永强瞪了我一眼说：“你这样，用钱比用纸都快，在你娘家都用了两三万元，等回到我们家，还要给亲戚朋友送礼，今年的房贷还要不要还了？”

前年的时候，我和丈夫在县城里按揭了一套房子，这也是为儿子今后结婚做准备的。

我们这一代人住在农村倒无所谓，但是儿子以后找对象，如果在城里没车没房的，恐怕就没有女孩子愿意嫁给他了。

但是，房贷要交，我好不容易回一趟娘家，也不能现穷相呀！

我正在和戚永强争论时，母亲从房间外走进来，瞪了我一眼说：“你还是像以前一样，用钱都没有个节制，在亲戚朋友间再风光，也比不上自己一家人过日子重要啊！”

我想不到母亲居然听到了我和戚永强的话，心里自然感觉有些难堪。

如果让父母知道我们生活也有压力，他们两位老人家一定又睡不着觉了。

所以，我就极力否认说：“妈，没事，过了年我们还要回厂里挣钱，钱是挣的，不是省出来的，是吧？”

母亲不赞同地说：“如果装水的桶子有破洞，哪怕装满了水，不也是一点不剩吗？”

被母亲训斥过后，我也不太敢乱花钱了，再加上过了初七八，我也准备和丈夫回婆家了，后面的两天，我们就安静地呆在了乡下陪父母。

我觉得，回娘家的日子过得真是太快了，一眨眼，我又要和父母道别了，心里面满是失落和依依难舍。

就要离开时，我掏出从银行里取出来的2000块钱，悄悄塞到了母亲的枕头下。

但是我刚走出房间门，母亲就走了过来，瞪着我说：“你鬼鬼祟祟干什么呀？”

我笑着摇头，说：“妈，我就想多看一看你住的地方。”

母亲却径直走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掏出那卷钱来，塞回到我的手上，白了我一眼说：“我和你爸老都老了，好东西也吃不动了，在乡下能用几个钱呢？”

母亲说着，就走到她陪嫁的老箱子边，从里面掏出厚厚一叠钱来，递给我说：“这里有10000块钱，都是你以前拿给我的，我一直放在箱子里没用，你还是拿回去吧，钱在你们手上更有用处。”

我连忙摇头说：“妈，自从我出嫁后，也没孝敬你和爸什么，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你们，现在你们都70多岁了，怎么还拿钱给我呢？这钱我又怎么拿得下手？ ”

母亲拍拍我的手背，说：“你们两口子的负担重，还要给外孙找对象，办婚礼，听说你们那边彩礼一出手就要几十万，这不把人剥一层皮下来啊？”

“我和你爸住在乡下，除了买猪肉和油，青菜地里都有，我们喂的鸡会下蛋，生活上用不了多少钱。”

“再说，我们都买了农村保险，每个月也有好几百元，我们就够用了，你在外面顾好你们自己一家人就行了，不要老挂念着我们。”

虽然母亲硬要把钱塞给我，但是我怎么能接受呢，我让母亲快把钱收起来，家里难免有用钱的地方。

擦去眼泪，我扭头出屋，去收拾自己的行李了。

父亲和母亲将我和丈夫送到了公路上等车，母亲拉着我，突然又说：“明年过年，你们还是不要回来了，这边的亲戚这么多，过年都要送红包，送礼物，你们这一回来，钱就不会少用，还是节约点好。”

我刚想反驳，父亲在旁边说：“你们想家了，就平时抽空回来吧，不然在手机上也能看到我们，现在看视频也是一样的。”

我含着泪说：“爸，妈，只要我想你们了，我就回来看你们，你们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等女儿回来啊……”

坐在返程的火车上，戚永强将他一直帮我拿着的皮包塞给我，我打开包拿纸巾时，却发现皮包的底部，用纸巾包着厚厚的一叠钱。

戚永强也傻眼了，轻轻问：“这包里怎么有钱呢？，应该有10000块吧？”

这一定是我们离开时，母亲悄悄塞到皮包里的吧？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在火车上哭红了眼睛……

爸，妈，如果有下一辈子，女儿一定不会再选择远嫁了，一定多多陪在你们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