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爱惜》
夫君的书房前有一棵梅树，是他已故原配亲手所栽。
夫君对这棵梅树极为爱惜，甚至亲自为其剪枝打理。
「没想到大人如此长情，新夫人都进门一年了，还日日亲自打理这梅树，可见大人心里还不曾忘记旧人呢。」
「嘘，小声些，夫人听到就不好了。」
我无视丫鬟的窃窃私语，轻笑出声，只因我看到梅花树上跳下一个碧衣女子。
她利落跳到夫君身后，挥起拳头砸向我的夫君沈桉。
「呸呸呸，狗男人装什么深情呢！」
「害我的难道不正是你沈狗贼吗！」
1
沈桉听到我的笑声，他诧异回头。
「阿宁，何事这般好笑？」
我收敛了笑意，紧了紧斗篷走到沈桉面前，无视沈桉身后透明女子故作张牙舞爪的脸。
「夫君身子骨弱，这大雪天的，何不进屋暖暖身子。」
我边说边给沈桉披上一件厚实的狐裘斗篷。
「呸呸呸！沈桉这狗男人身子骨怎么可能弱！他是个骗子，你快离开他，不然他能杀了我，也会杀了你！」
碧衣女子在我身边急得直打转。
我微微皱了皱眉，却当作什么都没听到一般，依然温柔地看着沈桉。
沈桉轻咳一声后，他看着一树梅花叹气。
「雪大，把这枝条都压坏了，我不清理了这雪，这枝条恐怕要断……碧青若是泉下有知，她定会伤心的……」
还不等我接话，身边的女子已经弯腰做呕吐状了。
「呕……沈桉你个虚伪的小人，你装什么深情啊！你怎么好意思叫我的名字，莫非你是忘了怎么亲手杀我的！」
「当初我父亲真是看走了眼，才让我嫁给了你这个畜生！」
女子在我身边破口大骂，娇俏的脸上浮现出震怒。
大概是觉得骂得不过瘾，她伸出手招呼在沈桉俊朗的脸上。
只可惜，这些巴掌碰不到沈桉分毫。
因为，她早已不是人。
她便是沈按的原配夫人元碧青。
这也不是我第一次见到她了。
七日前，我跟随婆母一起去山上烧香拜佛，回来后便一阵眩晕，等到醒来时，第一眼便看到了在我床架上双手托腮泛着淡淡幽光的元碧青。
我被吓了一跳，险些要尖叫。
「这丫头年纪小身子弱，沈桉那厮怎么下得去手？」
「沈桉虚伪小人，人前与我伉俪情深，可是却亲手杀了我，他那样的畜生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个妹妹。」
「算了，我人都死了，管不了别人的闲事了。」
「可是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沈桉杀了这个妹妹吧，她长得这么好看……」
元碧青依旧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我很快冷静下来，装作无事发生一般重新闭上了双眼。
我已经从她的话中猜到了她的身份。
她是沈桉的原配元碧青，早在四年前便病逝。
沈桉从前与她伉俪情深，丧妻之痛让他一蹶不振，为元碧青甘愿守孝三年。
三年一过，沈母便重新张罗为他娶妻。
京中到处传言沈桉克妻又晦气，京中疼爱女儿的人家自是不愿将女儿嫁给沈桉。
而我家中父亲继母看中沈桉手中的权势，为了拉拢沈桉，竟不顾流言蜚语强迫将我嫁给了沈桉。
他们却不知，我这辈子最想嫁的男子便是沈桉。
可元碧青说的是什么意思？
她说是沈桉杀了她？
这怎么可能？
2
元碧青生前曾是沈桉的贤内助。
沈桉乃大理寺卿，虽性子温和，办案却铁面无私。
曾为数十个冤假错案翻案，处死的那些真正凶手中，不乏权贵王族之人。
因此，遭人嫉恨，暗中刺杀的事情屡见不鲜。
沈桉是一介书生文官，可元碧青却功夫了得，于是一直扮作男子模样陪伴沈桉左右。
我却不信，这样相爱的贤伉俪竟然是假的。
沈桉怎么可能会杀死元碧青？
我再次无视了元碧青，看向了沈按。
「夫君，可以给我讲讲元姐姐的故事吗。」
沈桉看着在大雪中越发娇艳欲滴的梅花，低声呓语：「罢了，都过去了。」
沈桉不愿意讲，我也就作罢。
可身边的元碧青却不依了，她对着沈桉拳打脚踢。
「狗男人狗男人！我看你是不敢讲！姑奶奶的英雄事迹加起来可比你沈狗贼威风！」
「陆妹妹你想听我的故事，我跟你讲啊，不要问沈狗贼，沈狗贼嘴里能说出我什么好话来！」
我嘴角微微上扬，为了以防我被元碧青察觉，我连忙低头掩饰了笑意。
夜里，我和沈桉刚躺下，就看到元碧青一脸严肃地站在床边紧紧盯着我们。
「哼，我要时时刻刻盯着沈狗贼，以防他对陆若宁动手！有我在，沈狗贼休想伤害陆若宁！」
看着她严阵以待的表情，我险些想笑，可听到她说的话，我的笑意消失了。
曾经也有人如元碧青一般护着我，可我却只能看着她被贼人凌辱杀害却无能为力。
那人便是我的娘亲。
十三岁时跟随娘亲前往南方探亲，没想到却遭遇劫匪，娘亲匆忙将我藏起来，她却被贼人杀害。
后来我得救了，而娘亲再也回不来了。
泪水滑过脸颊，沈桉恰巧翻身看到，他怔了一瞬。
「阿宁，你……」
我刚想摇头说无碍，便看到元碧青气鼓鼓地飘到床上，硬生生将身体缩小躺在了我与沈桉中间。
「沈狗贼！臭男人！离我们小若宁远一点！要不是为了保护小若宁，我才不要忍着恶心和你躺一起！」
这诡异又尴尬的场面让我忘记了心中的悲伤，竟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似这场景似曾相识一般。
我伸手环上了沈桉的腰间，顺带将中间的元碧青也抱住了。
「夫君，睡吧。」
我闭上双眼，听着元碧青骂骂咧咧的声音，很快进入梦乡。
「啊啊啊啊啊啊陆若宁你快醒醒！沈桉他拿刀子了！他要杀你了！」
「沈桉！你他娘的给我放下刀子！」
我猛地睁开眼，一抹银光一闪而过。
3
我侧头一看，沈桉双眼紧闭，呼吸平稳，没有任何异样。
而元碧青站在床边一脸铁青，双眸死死盯着熟睡的沈桉。
我一头雾水，方才元碧青说沈桉拿刀子想杀我？
可是，沈桉明明睡得这般沉，怎么可能要杀我？
为了不让元碧青起疑，我不敢明目张胆地看她，只好装作翻身，再次闭上了眼睛。
「陆若宁你起来啊！沈桉这厮刚才拿刀要杀你！你怎么还睡得下去！」
「真是气杀我也！」
「罢了罢了！反正我已经是个死人了，不管这傻丫头了！」
元碧青的声音彻底消失了。
我悄悄睁眼，发现元碧青不见了。
我心中疑惑不解，视线再次落在了沈桉的脸上。
难道沈桉真的想要杀我？
可是，为什么？
元碧青说沈桉方才拿刀，我听到元碧青的话后便醒了，又隐约看到一抹银光。
沈桉在这匆忙间，他会把刀放在哪里呢？
我的视线在床榻上扫了扫，最终落在了沈桉身上的锦被。
我悄悄起身，探起身子寻找，只是下一瞬，便听到一个冷漠严肃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
我吓了一跳，刚想要找个借口搪塞，已经被沈桉牢牢按住。
疼痛让我紧紧皱眉。
「夫君，我只是想起来喝口水……」
黑暗中的沈桉似乎松了一口气，匆匆跳下床榻。
我揉了揉手臂，视线扫过床榻，并未见到元碧青口中的刀。
这时，一盏茶递到了我面前。
「喝吧，温的。」
此刻的沈桉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温和，见我不动，他低头吻了我唇角。
「夫人，方才为夫吓到你了，对不住。」
「不碍事。」
等再次躺下，我已经被沈桉牢牢抱在怀里。
迷迷糊糊睡下后，突然听到似乎有人在说话。
「所有人都被抓……只有……逃了……」
「去追，要活的……」
等我再次醒来，沈桉已经去上朝了。
我将床榻翻了底朝天也没有见到一把刀。
莫非元碧青骗我？
还是沈桉在起来后就将刀收走了？
我百思不得其解，出门便看到元碧青躺在梅花树上打盹。
院子里丫鬟在扫雪，却依旧没能把她吵醒。
元碧青已经过世四年，为何灵魂一直在沈家徘徊？
莫非真是枉死心中有怨不愿转世投胎？
不等我细想，丫鬟告知我的继母周氏突然来访。
继母周氏亲亲热热地拉着我对我嘘寒问暖。
「这是你父亲前段时间托人从南边带回来的首饰，我瞧着精致，特地给你送过来。」
「还有这玉佩，是你父亲赠给沈桉的，沈桉出门总是一身素衣成何体统，你作为他夫人，定要安排好他的一切。」
周氏来去匆匆，我拿着箱子里的首饰翻了翻，确实是珍品。
不是，周氏突然转性了？
她何时有这般好心过？
「啧啧啧，小若宁真可怜，这些首饰散发着浓烈的黑烟，必定浸泡过剧毒！」
「不知情的戴上一个时辰，必定暴毙而亡啊。」
「小若宁这么惨啊！不只沈桉那狗贼想杀她，连她的继母也想要她的命！」
树上元碧青的话让我的脸顿时僵住了。
我突然将箱子扔到了雪地里。
「来人！把这些东西给我挖地三尺埋了！」
我话音刚落，元碧青突然跳下梅花树，稳稳地站在我面前。
「陆若宁！」
「你你你你能看到我！你能听到我说话！」
4
我吓了一跳，可很快稳住了自己。
无视眼前伸手在我面前晃悠的元碧青，对丫鬟吩咐道：「以后我娘家送来的东西通通扔了，听到了吗？」
「杏儿，把这些东西挖个坑埋了。」
元碧青再次挤到我面前，故意做出浮夸可笑的表情妄想逗我笑。
我心中好笑，脸上依然面无表情，转身回了房间。
「怎么回事，莫非陆若宁看不到我？难道我看错了？」
元碧青还在外面自我怀疑，我已经坐在桌边喝茶，心里的账本再次将继母周氏记了一笔。
傍晚时分，我坐在桌边练字，元碧青百无聊赖地趴在我桌边对我大眼瞪小眼。
「小若宁啊，你糊涂啊，怎么纸上写的全是沈桉那个狗贼的名字！」
「他可不是什么良人！他杀了我也要杀你的！」
我不理会她，仔细端详着我的大作。
这时，丫鬟杏儿提着一个食盒进来。
「夫人，大人路过如意斋知道您喜欢吃这家糕点，特意给您带了回来！」
「大人对您真好！」
我连忙放下毛笔看向食盒，果然是我平日最喜爱吃的点心。
我笑着拿起一块，正准备咬下去，就听到元碧青愤怒地吼叫：「陆若宁你别吃！有毒！」
我张开的嘴巴再次合上，低头仔细检查糕点。
清香软糯，并未有一丝不妥。
「糕点被人下毒了！你要是吃一口必定当场暴毙！」
「哼！一定又是沈桉那个狗贼下毒害你！」
为了不让元碧青引起怀疑，我连忙捂住自己半边脸。
「牙突然有些疼，点心先放这里，杏儿你先出去吧。」
杏儿出去后，我假装困倦便躺下了。
元碧青似乎还有一堆话想说，可她看我睡了，她一脸怒其不争地被气走了。
我匆忙起身，拿起头上银钗便为点心验毒。
银钗瞬间乌黑，此乃剧毒之兆。
若非有元碧青提醒，不然我一口下肚，也许就会和元碧青做伴了。
到底是谁要害我？
难道真的是沈桉？
只有他知道我最喜欢这家糕点。
可他为什么要杀我？
元碧青口口声声说是沈桉杀了她，我一直不信，可昨天夜里沈桉拿刀杀我不成，今日便改成下毒让我暴毙？
沈桉很快回来了，我装作什么都未发生，一如既往地温柔体贴。
「阿宁，如意斋的点心如何？」
我心中一震，面上却波澜不惊。
「自然是清香软糯，入口即化，我自小便喜爱吃这家点心。」
沈桉温和一笑，伸手拉我入怀。
「阿宁若喜欢吃，为夫每日都给你带回来。」
此刻，我已经分不出是他真心还是假意。
可一个人的身影突然在我的脑海中浮现。
那人从袖袋里拿出一个荷包递到我面前，说：「这是京中如意斋的点心，吃了后你就不许哭了哦。」
他的夫人用力拍了他的脑门，「你一个大男人磨磨唧唧什么，还不赶紧救人！」
他不气反笑，「娘子我的头要碎掉了！」
「再啰嗦我拧断你的狗头！」
一滴泪划过脸颊，落在了沈桉的手背。
他神情紧张地看着我，「阿宁这是怎么了？」
我正要说话，一阵寒风将门吹开，家里的狸奴突然跳上桌，发疯了一般大口吞咽桌上的点心。
我连忙上去抱它，却被狸奴龇牙凶狠的表情吓退。
「夫君！快救它！」
它吃的是有剧毒的点心！
沈桉神情紧张，口中叫着狸奴的名字，只是还未上前，满嘴点心的狸奴突然僵硬，口中鲜血横流。
时间仿佛静止，沈桉的脸色越发凝重阴沉。
他死死盯着我，好似在说死的为什么不是我。
毕竟这狸奴是元碧青从小养到大的。
沈桉甚至将它当儿子养。
如今死在了我们面前。
沈桉的眼神让我明白，原来，他是真的想要杀我。
沈桉想要杀我易如反掌，我也认了，毕竟我欠他一条命。
我索性摊牌了。
「夫君……沈大人，你想杀我便杀吧。」
沈桉脸色阴沉地一步一步靠近。
5
我被吓得连连后退，直到被逼到墙角退无可退。
我紧闭双眼，抬起脖颈，想要他的刀能利落些，让我死得不那么痛苦。
可最后却落入到一个温暖又颤抖的怀抱。
他抱得很紧，紧到我呼吸不顺。
我大为震惊，沈桉不是想要杀我吗，为什么还要抱我？
还是不敢在光天化日下杀人，只会暗中下毒或夜里刺杀？
毕竟元碧青对外宣称病逝，可元碧青却说是沈桉杀了她。
我不敢再想，既然已经摊牌了，不妨把话说清楚。
「夫君，你这是做什么，你不是要杀我？」
沈桉终于松开了我，他脸上的凝重阴沉消失了，他的手轻柔地抚上我的脸颊。
「为夫为何要杀你，夫人你是被吓魔怔了。」
「夫人方才吓得花容失色，定是吓坏了说胡话。」
面对这样温柔深情的沈桉，我心里已成一团浆糊。
他难道不应该恨我吗？
恨我没有看好元碧青养的狸奴，恨我占了元碧青的位置，恨我父亲强迫他娶我。
我顿时泪如雨下，手指向桌子上一片狼藉的点心。
「你送我的点心中被人下了剧毒，我今日若是一口下肚，便会像这狸奴一样暴毙而亡。」
沈桉眉心紧皱，沉默几息后，他嗓音低沉地说：「你放心，我会查出来到底是谁下的毒，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说罢，沈桉收拾了点心残渣与僵硬的狸奴，匆匆离开了房间。
我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怔怔看着桌子上的一摊血，以至于元碧青什么时候出现都没发觉。
「陆若宁，我知道你能看见我，也能听到我说的话。」
「你相信我，赶紧离开沈桉，不然你迟早有一天会像我一样。」
我不为所动，当作没看到没听到。
元碧青见我冥顽不灵，她气得想要上前摇晃我的身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