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曾经偷偷告诉我。

她说猪英俊啊，其实你不知道，这西天之行，目的不在取经。

为的啊，是诛心！

你们师徒几个，都是身死而魂不灭的妖怪。

留着，天庭睡不踏实。

想要翠兰不受牵连，我倒是有个法子，

你把脸凑过来一点，我告诉你~

木~马~

1。

“我天蓬元帅回来了！”

七彩祥云之上，我一袭金甲，艳红色的披风在流云中飒飒作响，身后上百天兵天将手持聘礼，齐刷刷地唱着《做我老婆好不好》，牌面直接拉满。

我像个憋不住喜悦的孩子一样对着底下狂呼，我天蓬回来了！

是的，我回来了！

无数个日日夜夜，十万八千里路云和月，我终于回来了，不是那个肥头大耳好吃懒惰的猪八戒，是堕妖成仙终得正果的净坛使者、是位归原职统领天庭八十万水军的银河总司令。

高老庄里万人空巷，他们举头望着重新归来的庇护神，振臂高呼。

人群之中我看到翠兰一身红裙，笑靥如花。

就在我变出花束，准备奔向她的时候，突然间我法力失灵，我跌下云端，坠入万丈深渊，烈火焚身……

梦醒。

我揉揉惺忪的双眼，周围慢慢变得真切，师傅抱着白龙马幻化的公仔熊睡得正香，老沙一边泡着枸杞水一边在做强肾操，臭猴子则蹲在崖边抽烟，偶尔的风动吹乱了他脸上的猴毛，像个该死的文艺青年。

故人如伤，我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2。

我叫猪八戒，名字是和尚收徒那天随口帮我取的，他说我羁绊太多，希望自此戒嗔戒怒，远离爱恨。

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东西注定是要强加给我的，所以尽管它听起来憨得一批，我也只能欣然接受。

我曾是万神敬仰的天蓬元帅，也曾是人人唾骂的猪妖猪刚鬣，如果非要让我的履历听起来再吊炸天一些，那么我有着天庭众仙和西天诸佛都灭不了的魂灵。

后来臭猴子按捺不住好奇问我，说你在天庭干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被开了，还变成这副逼样。

我笑着趴在他耳边说：我上了王母娘娘。

猴子大笑，说哈哈哈哈，那你血赚。

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我们经常这样瞎扯淡，想到什么就聊什么，猴子喜欢沾点色情八卦，每每说到兴奋处，和尚就盘起腿来打坐，说阿弥陀佛，照见五蕴皆空，修治梵行，不为邪欲。

我觉得他跟天上的那帮蠢狗一样虚伪，明明是个烂俗人，有爱有恨，却非要摆出一副性冷淡的模样。

这时我就会拿他打趣，说喂，和尚你是不是在想观世音姐姐？

3。

至于我为什么会天上地下，说来话长。

常言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神仙也一样，如果锋芒遮过领导，那么迟早要遭殃。

玉帝虽然是万物之主，但长相却惨不忍睹。

而我恰恰因为一张帅脸被众仙女追捧，就连一向高冷的嫦娥仙子也常常邀请我去月宫吃火锅，玉帝虽然面上不说，但心里一直嫉妒我抢了他男一的光彩。

后来在治理凡间弱水的时候，我结识了人间姑娘翠兰，玉帝以此为由，把我押上诛仙台。

那日他道貌岸然，说天蓬啊，不是寡人针对你，而是我天庭素来就不允许神仙动情，你看看你，吊儿郎当又目无王法，频频勾搭众仙女不说，竟然与凡间贱女相通，我今天必须削你仙籍以儆效尤！

我心知玉帝的为人，就连他的亲妹妹都难逃厄运，所以我也懒得求饶，我冷笑着说：对对对，你玉帝没有动情，你的九个儿子都是王母跟太上老君生的。

一旁的老君慌了，颤颤巍巍地险些摔倒，说这他妈关我锤子事？

4。

其实被贬下凡间，反倒让我逍遥自在。

真正跟玉帝结下梁子是因为后来如来告诉他，说这世上有四大不灭妖魂，杀了费劲，不如诛心，录用做天庭的狗，一劳永逸。

而我就是其中之一。

那天玉帝带领数万天兵天将，浩浩荡荡，他趾高气昂地站在云端，说天蓬，念在往日你曾是我麾下大将，如果你今天手刃了这妖女，一切既往不咎，并且官复原职，如何？

我安抚着躲在我身后的翠兰，说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间女子多没趣啊，还不如改成杀你妈过瘾。

后果可想而知。

其实单论武力，天庭里尸位素餐的众神奈何不了我，但有牵挂的人，也最好对付。

那日四海龙王齐聚，呼风唤雨，我用九齿钉耙拖着高老庄的根基，水漫一尺，钉耙上升一丈。

后来玉帝又召集九大金乌，不惜晒得人间生灵涂炭。

当我奋力击退众神后，回头，却看到翠兰被晒得焦黑的尸体。

一瞬间溃不成兵，我法力尽失，跌入无底深渊，被火海吞没。

5。

最后我被压在高老庄之下，上面贴满了写着天规的符咒，我每天都要遭受梵音戳心之苦。

后来菩萨劝我，说妖道都是短暂的，不如遁我佛门生生不息。

我啐口唾沫，说呸！妖你妈个头，老子是你男神天蓬！

菩萨连连叹息，说不管你有多优秀，但只要不为天庭所用，就是妖。

那天菩萨静默地看了我很久，直到气氛变得有些暧昧，她才收回目光，然后指尖轻弹玉净瓶，我看到一滴滴水珠化作一个虚无的圆环，束住了我的心，我隐约在上面看到翠兰和高老庄的村民。

后来我才知道，其实猴子头上戴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发箍，真正的金箍，在心里，每个人都有。

那天菩萨离开之后，我就莫名变了模样，成了一个人身猪头的怪物。

在往后的数百年里，谣言疯传，说有大妖猪刚鬣，抢民女食人心，罪恶滔天。

6。

再后来一个和尚路过的时候恰好内急，他撕下符咒擦了屁股。

常人看到我的样子躲都来不及，但和尚却主动凑了过来，他笑嘻嘻着说，哥们，组团旅游吗？

我：哈？

和尚又说：去西天取经的。

我打量了一遍和尚，不屑地笑，说还真有相信如来经文能拯救苍生的憨憨啊？

和尚也笑，反问我，说什么叫憨憨？你抬头看看，皈依如来的可都高高在上、吃香的喝辣的，而反对他的呢？

我把脸埋进土里，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再见！

和尚不依不饶，拧着我的耳朵就把我揪了起来，说看过小僧拉屎的人就得对小僧负责！

我：……

和尚婆婆妈妈，说你没得选的，你一天不成废物，你的女人就一天没好日子过。现在正好有个机会，小僧可以让你变成一个彻彻底底垃圾，玉帝也好，如来也好，都不会去为难一个对他没有威胁的人，可懂？

我这才醒悟，原来菩萨说的渡我的人，是个秃驴。

7。

一同前去取经的，还有另外两大妖，也都是身死而魂不灭的人物。

猴子曾自封齐天大圣，当初仅凭一根棍子，就把天庭捅了个翻。

而鲶鱼更是誓与神佛不两立，他占据流沙河这一交通枢纽，吞食了九世取经人，硬是把佛教在凡间开金矿圈钱的计划推迟了几百年。

不过最后他们跟我一样悲惨，猴子死了最爱的女人——紫霞仙子，并且花果山的万千猴子猴孙都在天庭的掌控中，只要猴子稍有二心，他们即刻毙命。而鲶鱼精则被如来用捆妖绳锁在河底，日日受万箭穿心，生不如死。

不用想，他们也都是被套上金箍的人。

和尚口无遮拦，藏不住秘密，说取经其实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是杀你们的少年意气，虽然你们已经没有当初那么犀利，但心气未灭，如果放任不管，玉帝担心你们再成气候。

有时听着和尚的剧透，我也好奇，说和尚你咋什么都告诉我们呢？

和尚不屑一顾，说告诉你你还能咋地？你他妈连被玉帝变成一头猪都能接受，还有什么资格跟他battle？

一语中的。

8。

其实自从菩萨找我聊过之后，我报仇的念头就越来越淡了。

每当我想着有朝一日杀回天庭的时候，心头的金箍就勒得我喘不过气来，并且脑中也会浮现出翠兰的脸，她双手合十，劝我放下执念，劝我去成佛，去降魔卫道，还说她的意中人是个英雄，不是大逆不道的妖。

她也觉得我现在是妖。

因为无心向佛，又别无选择，所以我现在完全就是一个等着毕业混文凭的二流子，每天混吃等死。

鲶鱼怪也差不多，泡杯枸杞茶一喝就是一天，偶尔打打太极拳做做强肾操，活成一个中老年人。

遇到妖怪，只有猴子会站出来，但也已经不再打打杀杀，一路上各种陪笑脸，说大家都是出来混饭吃的，都不容易，大王们行个方便。

看着猴子低三下四的模样，我觉得我好像已经没办法娶翠兰了，一方面英雄末路，还有就是我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彩礼钱，都已经被猴子拿去给妖怪买了过路费。

四大妖中，只剩牛魔心有不甘。

9。

那天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连从远处刮来的风里也夹着热浪，一眼望去，尽是草木枯黄。

除了汗水滴到地上发出的“滋滋”声以外，周围静得可怕。

许久后，牛魔指指地上的金箍棒，又指指自己的头，然后对坐在树下抽烟的猴子喊：捡起来，往这儿砸！

猴子瞥了一眼地上的棍子，打着哈欠，说太沉了拿不动。

见猴子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牛魔抬高音调，说老子让你捡起来！揍我！

猴子丢下烟头，说你他妈有病是吧，大热天的过来就想证明你头铁？真几把烦！

牛魔鼻孔一张一合喷着火星，说好一个齐天大圣啊！

猴子回头做了一个挑衅的手势，说齐天大圣，我呸！五百年前他早就已经死了，你还不明白吗？

……

我已经记不清这是牛魔第几次来找猴子了。

他想不通为什么当年一个不爽就陪他杀上天庭的意气少年，怎么突然就萎了，变得优柔寡断，甚至对天庭言听计从。

老牛一直对当初没能保护好紫霞耿耿于怀，他骂猴子，说西天那帮狗奴才的身上可都沾着紫霞的血，如果你执意要去当一条狗，我一定在你披上佛衣之前砍了你！

猴子摇头苦笑，说大哥你要是真的为我好，现在就一斧劈了我，我活得真累。

纵使英雄平天，却斩不断兄弟心头的顾虑。

10。

猴子最喜欢抽烟，二十的玉溪，三块的大前门，都抽得有滋有味。

夜里失眠的时候，他就找棵树倚着，然后点上一根慢慢吞吐，颇有几分当年腾云驾雾的模样。

在观霞山停宿的这几晚，猴子不许我跟鲶鱼讲荤段子，我们只好各怀心事地发呆。

这一天晚霞烧红了半边天，猴子夹着烟头坐在崖边不说话，许久后叹了口气，说你们是不是特瞧不上我啊？

我哈哈大笑，说看不起你不就是看不起我自己吗？

猴子猛嘬口烟，说活得真他妈窝囊。

鲶鱼讲话慢腾腾地，说大家都行至中年，也算是过来人了，看开点吧，没必要揪着年轻时的错事折磨现在的自己。

猴子掐灭烟头，眼里隐约有光，说你真觉得我们以前做的是错的吗？

鲶鱼沉默。

我拍拍猴子，说是非对错还重要吗？胳膊拗不过大腿，反正我不想翠兰生生世世都受我牵连，现在只有跪倒在如来脚下念一句阿弥陀佛，才能两全。

猴子似乎心口痛得厉害，他紧咬着牙，双目燃火，说当年我们输是因为心中有牵挂，如果真像牛魔说的，现在我们抛开一切不管不顾会是怎样？

我咽了口唾沫，说我抛不开，如果你真想再跟老牛打上去，请务必记得帮我多揍一下玉帝老儿。

猴子奋力甩掉烟尾，说：打个几把！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