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7月,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来天津招收军垦战士。这一切,打破了我家庭平静的生活。
我凭着年轻人的一腔热情,决心到边疆去,成为一名光荣的军垦战士,我和学校关系好的同学们一商量,没有告诉父母就都相继报了名。
当我们正式向父母说明情况时,没有料到一向尊重子女意见的父母异常激动,他们无法接受我们离家的事实。
事后我才知道:当时我爸爸由于所谓的历史问题,正接受“莫须有”的审查,思想极度苦闷,我们支边一事的提出,使本来已陷入困境的父母雪上加霜,父母当时的处境可想而知了。
我虽然上有一个哥哥,但我是父母从小就很疼爱的女儿,也是他们晚年的依靠,突然要去新疆,从感情上讲,犹如掏了父母的心窝子,让父母亲在情与理之中经受着痛苦的煎熬,。
那时我年少幼稚,又受当时那个政治氛围的影响,头脑简单易冲动,看着一批批年龄大大小小的姑娘和小伙子们勇跃报名支边,思想不甘落后,这是做女儿后来万万没有料到的,也决不是我的初衷。
对于子女的选择,爸爸一直持积极的态度,理智地对待。哥哥也在忙着协调家里的关系。
记得一个星期天的早上,学校学生周末正常休息,在熟睡中的我被一阵低沉的交谈声惊醒:“孩子既然决定了,我们阻拦也无济于事,况且她的选择是对的,我们应支持她。我们这一代人,没有多大出息了,就让孩子出去闯闯吧……”
这是爸爸和妈妈说话的声音。妈妈接着说:“我只是不放心,咱就这么一个女儿,一走就是几年,况且她又这么小,到新疆那地方去吃苦,受得了吗?……”
他们说得真真切切,我也听得清清楚楚,这是妈妈的肺腑之言呀。他们的交谈持续很久,我屏住呼吸,不敢吱声,只是默默地流泪,泪水浸透了枕巾和衣衫……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家中不再谈论“同意”或“不同意”了。妈妈以她特有的倔强支撑着自己,张罗为我准备西行的行装。
7月17日是我临行前一天,妈妈特意为我做了最喜欢吃的几样菜。那一天,辛苦一天的妈妈丝毫没有倦意,她又忙着为我准备路上吃的,蒸了油盐卷、豆包,炸了一罐炸酱,炒了一瓶肉丝榨菜……好像要把三年的吃喝统统给我带上。
爸爸用其擅长的方式和我进行了长谈:“……孩子,我们这一代人,没有出息,都已老朽。你们这一代人,是在新中国成长起来的,响应毛主席号召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是你们这一代人的光荣使命,爸爸相信你选择的路是正确的,相信你会有出息的。我和你妈都支持你的行动……家里的事不用操心,你要好好干,干出一番事业来……”爸爸的嘱托,坚定了我们的信心;爸爸的希望,激励我们勇往直前。
第一顿饭
1966年7月下旬,我们被分配到新疆北屯(后划为市)的农10师184团2连。
记得刚到连队那天,是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晚,一阵锣鼓声把我们迎下了汽车。有人把我们带进一间点着煤油灯的屋里。
我借着灯光环视了一下房间,屋子很大,里外屋,散发着一股青草味,后来才知道这屋以前是马棚,地上铺着麦草,草上放着崭新的被子。
一位中年男人对我们说:“这是你们的暂时住处,我是这里的连长,以后咱们是战友了。”
这连长个头很高,皮肤比较黑,身材非常魁梧,四方脸,记得他眉毛特别浓黑,说话不紧不慢的。
在我印象中,长这样形象的人肯定是个山东大汉吧,还别说我还真的猜对了一半,后来大家熟悉了,才知道连长虽然长在新疆,但父亲是山东人,母亲是甘肃人。
连长一看就是个老实能干的人,他可能是第一次见到我们城里来的这些细皮嫩肉的俊俏姑娘吧,他没说两句话就红着个脸,只顾低着头给我们交待事,而眼睛却不敢看着我们,但当我们离他远点时,他又不时偷瞅向我们,把我们几个小姑娘逗得咯咯笑。
坐了一个星期的车,又累又饿,肚子咕咕地叫。一会儿,老职工用铁桶送来了汤面条,给每人发了碗和筷子,有人把面条端到我面前。
我看见热气腾腾的面条,迫不及待地连汤带面吃了一大口,“啊!太辣了。”我把没咽完的面条吐在地上,第二口我再也吃不下去了。
面条碜牙,汤又辣,姐妹们和我一样,也没有吃。老职工对我们说:“以后你们会慢慢习惯的,这面条还是专门招待客人才做的。”我们端着招待客人的面条,互相望着,都哭了。
有人开始后悔不该到这里来。我劝自己:“唉!既来之,则安之吧!”此时,我想起了临行时的决心:“到祖国最艰苦的地方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我擦了擦湿润的眼睛,把剩在碗里的面条一闭眼全吞了下去。
拔 麦 子
经过一段时间的整休学习,我们投入了紧张的劳动。记得那天非常炎热,人站在太阳下身上晒得火辣辣的。
连长把我们带到一片麦地边,对我们说:“这是咱们的试验田,里边生长着不同品种的麦子。今天咱们的工作是拔麦子。”
我站在麦田边,一眼望去,真像书中写的一样“麦浪滚滚闪金光”,齐脖子高的麦子,散发着阵阵麦香味。
我是刚从学校出来的学生,哪干过这种活,不一会儿手就疼了,我直起腰用嘴吹了吹手心,以解一时的疼痛。
技术员潘章冒看出了我的心思,走过来,一边安慰我,一边给我做示范说:“一次少拔几根,手要抓紧麦子,不要让麦子在手中打滑。”
说着他又做了几次示范。我按着技术员的指导拔了几把,果然效果不错,比刚才好多了,手也不那么疼了,工作效率还快了许多。初次劳动总觉得时间过得很慢,每拔一把麦子都要咬好几次牙。
连长和技术员知道大家已经很累了,说:“把拔好的麦子捆起来吧。”我们把麦子按品种捆好,把麦穗捡干净。我吹了吹手心,又捶了捶自己的腰,“唉,太累了,真是粒粒皆辛苦。”就这样第一天的劳动结束了,虽说很累,可我的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萝 卜 汤
“苞谷馍馍,萝卜汤,哎呀!萝卜汤,职工吃了心发慌,哎呀,心发慌。”不知是哪位高才生编了这支歌,一到吃饭时间,职工们就一边敲着碗,一边唱着向食堂走去。
刚到新疆的时候,团里的生活非常艰苦,几乎一年吃不上几顿肉,主食90%是玉米面,萝卜汤也见不到油星。
记得那时只有夏天有青菜吃,到了秋、冬、春(每年10月到第二年6月)几乎每天都是苞米馍、萝卜汤,但还是要排队买饭,等轮到我的时候萝卜汤只剩下底了。
炊事员把两勺清汤盛在我碗里,我们互相望了望,谁也没有说话。我端着这碗能看见碗底的萝卜汤,眼里含着泪花朝宿舍走去。
就是在这种艰苦的条件下,我们每一位军垦战士仍然精神抖擞地战斗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
修 水 渠
新疆的冬天特别冷,白天在零下二三十度是很平常的事。皑皑的大雪一下就是半尺厚,一冬天都不化。
1966年冬,西北风卷着雪花,狂叫着、飞舞着,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军垦战士们仍战斗在农业第一线。
冬天地里没有活,连里教我们修水渠。荒无人烟的戈壁沙滩,到处是芨芨草和红柳。狂风卷着雪花打在脸上生疼,这给修渠工作带来很大困难。
首先要清除戈壁上的杂草和积雪,然后才能画线和打木桩。没有机械只能用人工一镐一镐一锨一锨艰难地控。
技术员拿着图纸不停地来回奔波在工地上,不时地纠正我们工作中的错误。
前边的同志用十字镐刨,后边的同志用铁锨清渠底,每挖一米都要付出很大的辛苦。渠边、渠底清干净后还要把陶瓷片镶在渠堤上。手冻红了,脚冻木了,没有一个人叫苦叫累。
拿砍土曼的手打出了血泡,帽子上、口罩上都挂满了冰花。带着手套工作起来不方便,我们就摘下手套干,中午吃饭都不离开工地,就这样吃完饭顾不上休息,又投入了战斗。日复一日地工作了整整一冬天,一条长几十里的明渠修好了。
这条渠它没有名字,可它渗透着我们军垦战士的汗水和泪水,我们在心里暗暗地叫它“知青渠”。
抗 旱
1969年因工作需要,我被调到农一连工作。
一连在全团人的眼里,是一个纪律严、工作累的单位。军垦战士的天职和军人一样,服从命令、听从指挥。
那一年夏天,天旱得特别厉害。干热风刮在脸上火辣辣的,玉米叶子都打起了卷。
好几千亩庄稼地单靠几口井是浇不过来的。184团地处下游,明渠的水早被上游的地方公社截光了。
怎么办?老天连一滴雨也不下,可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庄稼旱死。连长在全体职工动员大会上发出了命令:“大家从有水的地方用水桶提、用脸盆端也要抢救玉米苗,救一棵要活一棵。”
记得那天是星期日,全连都没有休息,连长带我们到四班玉米地,玉米地旁有一个很低的明槽,槽内的泉水常年不断。
我们大家用脸盆一盆一盆地把水端到玉米地里。我负责在泉边舀水,然后传给旁边的同志,同志们有说有笑,为玉米地送去了甘泉。
我一会儿抬头,一会儿低头,工夫不大腰开始酸了。我用手捶了捶腰,又抬头看了看似火的太阳,可同志们还干得热火朝天,还有说有笑呢!此时的我能叫苦吗?喝饱水的玉米苗叶子也伸展开了,微风中好像也在微笑。
打 土 坯
1970年3月初,我们20多名姑娘和小伙子在农场未开垦的处女地上支起了好几个大帐篷。
早春3月的新疆虽然阳光明媚,但那里的风依旧寒冷刺骨,那里的树依旧光秃,那里渠沟的背阴处依旧可见厚厚的冰雪。
朝气蓬勃知青们一路春风一路歌地来到这片工地上,我们一到这里顾不得抖去身上的尘土,便好奇地钻进了所有的帐篷,一时间叽里呱啦的喧闹声把沉寂的帐篷填充得严严实实。
连长做了简单的安排,知青们像小鸟筑巢般收拾着各自下榻的位置。最大的帐篷被优惠给了我们这些女支青,在三排麦草铺就的地铺上,每人的位置不足一米宽,大家安慰自己说“挤点儿暖和”。
夜幕降临的时候,脱了一天土坯的我们像散了架似的,好歹洗去手上的草泥,就迫不及待地钻进了帐篷,把疲惫的躯体放倒在地铺上。
谁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躺着,放松着紧张了一天的所有关节,忍受着平生第一次劳累带来的痛苦,流淌着只有自己才明白的泪水。
昏黄的烛光像慈祥的母亲,轻轻地洗刷着每个孩子的脸颊,为我们解开紧锁的眉头,送去丝丝的温柔。
邱焕荣的双手开始脱皮、裂口、流血,每个指头都暴露着鲜红的肉,她不能打土坯了,后来老师就安排她跟拖车去拉麦草,尽管又脏又累,有着不一样的苦法,她还是乐呵呵的。
睡到下半夜,帐篷里的温度开始急剧下降,寒风从帐篷的接缝处呼叫着偷袭进来,不留情地唤醒了沉睡的我们,刀子般刺痛着每个人的脸。
有的俩人钻一个被窝,用各自的体温抵御突来的风寒,再盖上两床被子和所有的棉衣,总算安然无事了。
帐逢里是家,帐篷外是工地、是食堂。自从来到连队,什么农活都干过,耕地、浇水、间苗、割麦子、掰玉米、摘酒花、挖渠、种树……
最累人的还是这次打土坯,对我们这些大城市来的女孩子来说,那可真是严峻考验。
干得累、吃得多、睡得香。200克的大馒头,别看我们女生一个个身体很苗条瘦弱,一顿能吃两三个,小伙子就更甭提了;没有油水的炒土豆(应该叫水煮),七八个人一次能吃一脸盆。
大家蹲在帐篷门口,围着那盆菜吃得那么香、那么可口,犹如狼吞虎咽,争先恐后无拘无束,全没了以前在家时城市人的那种“文雅”和“风度”。
干打土坯的活,一直持续到当年的夏天,帐篷里的滋味更难受,要是赶上下雨天,会因为避雨、堵漏洞忙乎一宿。
晒了一天的帐篷像个大蒸笼,谁也不愿意进去。收工后,男生就在帐篷外边光着膀子用凉水冲澡,女生只有挨到夜深人静时在帐篷里用冰凉的井水擦身子。
都说“男怕热女怕凉,生了孩子病找娘”,这些女人后来的病大都是从那个时候带来的。
帐篷里蚊子叮、虫子咬,热得睡不着觉,索性出来仨一群、俩一伙的聊天、唱歌,陪伴一个又一个的美丽夜色,懂憬一个又一个的美好未来。
生活在帐篷里的日子过去40年了,但帐篷里的亲情永远地留在了我们的记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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