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燕成轩带着士兵屠了我满门。
七年后,他却亲自迎我入宫做了他的贵妃。
所有人都说,我惨了先皇燕成轩,毕竟我为了救他舍弃了唯一的孩子,还失去了作为帝王妃嫔最重要的生育能力。
他们说,先皇正是感动于此,才会扶持我的养子当皇帝,我得以从一介青楼歌妓成为母仪天下的太后。
可他们不知道,先皇啊,其实是被我这个前朝公主气死的。
1
“啊,别……别过来。”我惊慌失措地在桃林中四处逃窜,身后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小娘子,别挣扎了,不如从了小爷我,届时我高兴了还能给你一个名分。”脑满肠肥的纨绔江赫脸上带着势在必得的笑意,他身旁的侍卫们簇拥而上,慢慢将我围紧。
我不住地后退着,退无可退之后踉跄着跌坐在地。
“哎呦瞧,小娘子跑累了吧,来,小爷我给你擦擦汗。”江赫狞笑着靠近,手朝着我的衣襟伸来。
“不……不……公子……求求你放过我吧……我已经有未婚夫了,马上就要成婚了啊。”我哭求着,眼前之人却更加兴奋了。
“这么久以来还没有姑娘能从我江赫手里逃走的,我劝你听话点,还能少受些苦头。若让我高兴了,给你一个名分也未尝不可。”
江赫笑着搓了搓手,冲围在一起的侍卫们使了个眼色,侍卫们一脸会意地背过身往远处走去。
见状,我绝望地闭上了双眼,江赫一脸得意地向我扑过来,“这才识趣嘛,让小爷我好好疼……”
他的话说到一半,就淹没在唇齿之间,笑容僵硬地看着自己胸前的匕首,“你……你……”
“啊……公子不要啊……求求你放过奴家吧……”我继续佯装妩媚的求饶,将手中的匕首刺得更深了了些。
不远处背过身的下人们竟毫无察觉,仍旧聚在一起闲聊。
毕竟江赫已经是个惯犯了,平素最爱的便是寻觅良家妇女,享受她们从挣扎到绝望顺从的过程。
不是没有人闹,而是没人能奈何得了他。
因为他是国舅,是当今皇后的亲弟弟。那些“自愿勾引”、“自甘下贱”的民女和其家人们,怎敢如此不识抬举呢?
不过没关系,替天行道,这个道,我来行。
“江赫,这……就是你的报应啊。”我温柔地凑在他耳边,将瞪大双眼的他扶着靠在树上,而后一边惨叫着求饶一边迅速消失在桃林里。
所有人都知道,十里桃源是有名的赏景盛地,但现在时节已过,桃花已谢,枝头还未挂果子,甚少有人会来此地,也因此这里成了江赫猎艳的好地方。
绿叶掩映,人迹罕至,无人能发现江赫的恶行。
同样的,也方便了我杀江赫后逃跑。
我一边冷静地将匕首扔到隐秘的角落,一边褪下外层的血衣迅速往前跑。
一路逃到桃林出口时,桃林门口的大桃树晃了晃,我抬头望去,恰好一阵风吹过,树叶婆娑作响。
我遂不再看,转身消失在山林里,背过身的嘴角却暗暗勾起了一抹笑容。
就是不知,树上那人,此番看戏看得可还爽快。
2
当然,杀江赫是真,不过主要还是为了演戏给树上的燕赤帝燕成轩看。
当今皇帝燕成轩崇尚武力,最是看中有本事有个性之人,就连挑选后宫佳丽也不喜传统的大家闺秀。
此番我帮他解决了心头大患,想必他此刻应当很是愉悦。
是的,燕成轩并不喜欢自己的小舅子,甚至可以说是极度反感,不过我们这个皇帝在外素来是个敬重结发妻子的好夫君,对于皇后的话,他总是要多听几分。
因此尽管江赫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有皇后护着,不时因为他的“不懂事”找皇帝委屈地哭上一哭,即便是皇帝也下去不狠手惩罚他,最多不过是些不痛不痒的禁足罚俸的惩罚。
这就是燕成轩的虚伪之处了。
他自诩明君,自认对江赫这种危害社稷毒瘤深恶痛绝,却又碍于江家的权势不敢处置江赫,所以口口声声称此举是不愿自己的结发妻子伤心。
现下有人替他找借口除了江赫,他内心里恐怕是十分开心的。
当朝国舅在桃林被刺杀而死,这不算一件小事,听说怀有身孕的皇后当场就哀伤过度晕倒了。
燕赤帝为此大怒,命人封锁了桃林,势必要找出杀害江国舅的凶手。
只是可惜此番行动却是雷声大雨点小,锦衣卫来来回回忙了一个月,却是没有查到丝毫有用的消息。
而我们的大忙人燕赤帝,在这个关头甚至还有心情乔装出来逛青楼。
燕成轩出现在台下时,我正踩在婢女的手掌上翩翩起舞,如同一只翩跹在花丛间的蝴蝶,又像一只在枝头快乐嬉戏的燕子。
“飞燕仙子果然名不虚传啊,这体态真是比枝头的飞燕还要轻盈三分。”
“此舞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啊。”
……
我从婢女手中轻跃而下,冲着人群微微施了一礼后便退下,对于周围赞美和仰慕声只做不闻,自然也就忽略了背后燕成轩那道有些灼热的目光。
这是我为他设计的第二次见面。
很显然,他愈发对我感兴趣了。
我确信那天在桃林燕成轩是看到了我的脸的。燕成轩每年会在桃花谢后独自在桃林待上一整日,大概没几个人知道这个消息。
而对于一个刺杀妻弟的凶手,他却一直没有揭发我,反而饶有兴致地和众人一起欣赏我的舞姿。
这就很有意思了。
接下来的七日,燕成轩果然每日都来欣赏我的舞姿,还留下了不菲的打赏。
也是因此,原本就对我十分温柔的妈妈这几日更是恨不得将我捧在手心里,整日“祖宗”、“祖宗”的叫着。
“哎呦,小祖宗累坏了吧,妈妈早就吩咐厨房给你炖了燕窝,小橘快去伺候你家小姐喝点。”
“话说新来的那位公子出手好生阔绰,看样子是对你十分有好感了,我看他身边的几位公子都对他十分恭敬,想来身份应当不低,欢宜你可得把握好了。”
“要我说你就抓住这个机会把这位公子伺候好了,将来被赎身出去过好日子多好,何必再惦记……”
妈妈的絮絮叨叨在我冷淡的眼神中止住,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的脸一僵。
半晌,她轻轻抽了自己一嘴巴子,带着些许懊悔地道:“哎呦,你瞧妈妈,今日怎么就喝多了尽说胡话呢,欢宜你好好休息,妈妈就不打扰你了。”
妈妈很快扭着腰出去了,我看着眼前已经没有多少温度的燕窝,笑了一声,端起来一口一口喝完。
3
第十一日时,燕成轩沉不住气了,向妈妈表示想要见我一面。
他端的是一个风流知礼的君子形象,一言一行都对于我表现出了十分的尊重。不像是对待一个青楼花魁,反而像是对待平等相交的知己。
我们聊了许多,他是个博学的人,总能接上我的话。
临走之时,他为了斟了一盏茶,笑意欣然:“欢宜姑娘是个性情中人,燕某敬佩不已。”
燕,是国姓,非皇亲国戚莫属。
“燕公子谬赞。”我端起茶一饮而尽,并没有因为燕这个特殊的姓氏露出一丝诧异或是惊慌。
燕成轩眼中的欣赏之色更浓了,我只当并未察觉,笑着目送他走远。
直到桌上的茶水慢慢变凉,我方才起身,“小橘,洗漱罢。”
房门吱呀一声从外面关上,我才收起脸上的淡笑,将被子拉过头,捂着嘴干呕出声。
同燕成轩演戏可真累啊。
谁又知道,表面光风霁月的燕成轩实则是个虚伪狠毒的伪君子呢。
每每看到他自诩风流潇洒的假笑,我都恶心的想吐。
我永远记得那年躲在假山里,看到他一脸狰狞的虐杀小如玉的样子。
我是不受宠的前姜朝公主,我娘只是个与父皇春风一度便被他忘于脑后的歌姬,直到她难产而死时,父皇都没能想起我娘,只在听说我的降生后悲悯地赐了我一个名字。
绾宜,崔绾宜,我不知道这几个字是否有什么特殊的涵义,但我的生活并没有因为父皇的赐名好过多少就是了。
父皇的儿子和女儿太多了,多到多了一个我一点也不起眼。
我一直长到八岁,才第一次见到我传说中的父皇。
彼时皇姐们正让我头顶着苹果供她们射箭取乐,小姑娘用的箭并不重,可屡次射偏的箭仍旧将我的衣服戳的破破烂烂,我身上也满是带着血污的伤口。
我沉默地站在原地,等待着下一只剑射过来。
第五十八只了,我在心里默数,还有十二只,她们的箭就用完了,我很快就可以解脱了。
“父皇,皇姐们欺负人。”如玉就是这时候出现的,她那时还只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叉着腰气呼呼地晃着身侧牵着她的手的明黄色身影的袖子。
“父……父皇……”直到小团子跑上前挡在我身前,皇姐们才反应过来,哆嗦着下跪行礼,仅有的几只箭矢也吓得掉在了地上。
“胡闹!胡闹!可还有一点公主的样子!”那道明黄色的身影铁青着脸,三言两语便让几个皇姐禁了足。
我看着她们惨白的脸色,又偷偷觑着那道明黄色的背影,第一次发现,原来强势凶狠的皇姐她们也有害怕的东西啊。
“走,小如玉跟父皇一起去母后宫里吃桂花酥好不好?”明黄色的身影弯下腰抱起小姑娘轻哄着,二人越走越远。
小女孩见我抬起头,咧嘴朝我露出一个笑来,可爱极了。
原来,这就是父皇最宠爱的如玉公主啊,的确很可爱。
傍晚,我得到了人生中第一瓶上好的金疮药。涂上去,鲜血淋漓的伤口不过一天就能结痂了。
后来每次皇姐们欺负我时都恰好能被父皇和小团子撞见,几次之后,她们就不敢明目张胆地欺负我了,我的日子终于好过了许多。
这是我和小团子如玉仅有的几次遇见,都以我被救赎结束。
我知道自己和她有着天壤之别,一个是皇后所出皇帝抱在膝盖上长大的嫡公主,一个是死了娘被父皇遗忘在犄角旮旯人人可欺的公主。但在私心里,我还是想悄悄地叫她如玉妹妹。
我想,我是羡慕如玉的,但我从不嫉妒她,毕竟如玉妹妹真的像是最好的玉石那般纯澈善良,她值得最好的呀。
但我没想到,最好的如玉有一天会死的那么惨。
4
燕军杀入姜朝宫廷那日,皇宫里满是血腥味,宫人们四散奔逃。
彼时我被几个姐姐骗到了花园废旧的假山里为她们寻找鸡毛毽子,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在我进去后就命人堵住了洞口。
其实她们不知道,我是故意的,比起被她们欺负,我更愿意待在漆黑的山洞里。
可我没想到,也正是如此,我躲过了燕军在宫内的大肆屠杀。
彼时燕军将公主们抓到了四面环绕假山的此处,往常高高在上的皇姐们被燕军们当成了乐子肆意欺辱,临死时仍不甘地瞪大着眼。
这其中就有如玉,得知她是父皇最宠爱的嫡公主后,年仅十五岁的燕成轩命人剥光了她的衣服,将她绑在马后绕着皇宫拖行了许多圈。
如玉痛苦着,哀求着,可对那些对着年幼的如玉上下其手的人,燕成轩只当做看不见。
后来,如玉又被挂在御花园最高的树上,身上的每一道伤口都被涂了蜂蜜,各式各样的虫子密密麻麻地爬在她身上,可爱的如玉早已被折磨地看不出本来的样子。
可直到最后,他们也没能逼出我们那个逃走或是藏在暗处的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