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为了一只珠钗把我卖入青楼。
三年后，我成了名满天下的花魁，她却是人人可欺的当垆女。
听闻三皇子要纳我为侧妃，她发疯般与我同归于尽。
再睁眼，姐姐先我一步迈进那座牢笼。
她仰天大笑：「人上人的位置，本就该是我的。」
我赶紧捡起地上的纸团。
这一世，好日子终于轮到我了！
1
意识到重生的那一刻，长姐韩念跪在芳华阁的门外。
「妈妈，我自愿卖身，求您垂怜。」
那人挑起她的下巴，仔细端详。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今后，你便叫“浮香”吧。」
韩念欣喜若狂：「多谢妈妈！」
因为上一世差点成为三皇子侧妃的我就叫这个名字。
她提起裙摆跨了进去，对着愣怔的我笑容轻蔑。
「人上人的位置，本就该是我的。」
杨妈妈瞥见瘦骨嶙峋的我，眸底闪过一丝光亮。
「这是你的妹妹？我出五十两，你们姐妹俩我都要了。」
「不行！」
韩念大骇，将我护在身后。
「家中还有病重的母亲和年幼的弟弟等着妹妹照顾，还望妈妈高抬贵手。」
「倒是个孝顺的。」
杨妈妈取来卖身契，我探出脑袋问道。
「姐姐怎么只卖了五两银子？能不能再多给一些？娘亲和弟弟还等着我买肉回家呢。」
「若是你卖给我，哪怕花一百两，也是值得的。要不你留下，让你姐姐回家？」
韩念又羞又愤，死死掐着我的手臂。
「妈妈说笑了，哪有姐姐卖妹妹的道理。」
「五两就五两，够他们娘仨过活了。」
杨妈妈没再执著，拿了钱打发我走。
捡起被韩念丢在地上的纸团，我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这一世，我终于逃出了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销金窟。
那种日日在冰上起舞、动辄贴加官折磨、耳濡目染承欢作乐的滋味，就让韩念替我尝尝吧。
2
回家的路上，我从人牙子的手中买下一个小丫鬟，为她取名为「碧落」。
上一世，因为我给过她一个馒头，她便死心塌地跟着我。
韩念骗我喝下毒酒，见血封喉、无药可解。
碧落为了给我报仇，抱着她跳下芳华阁，两人当场没了气息。
重生后，我一眼认出了躲在墙角的碧落。
「你要不要跟我回家？虽然没有锦衣玉食，但起码吃穿不愁。」
她看着热气腾腾的肉包子，咽着口水点了点头。
我牵着她的手穿过大街小巷，从药铺到学堂，从菜市到米店，从人声鼎沸的酒楼到荒无人烟的空肆。
「姑娘，里面阴森森的，我害怕。」
碧落拉着我的衣袖，整个人都在发抖。
夜幕降临，伸手不见五指的堂屋偶有穿堂风呼啸，我让她在门外守着，自己提了灯笼进去。
「谁！」
一把锋利的匕首抵在我的脖间，身后是浓郁的血腥味和粗重的喘息声。
「我，我是来看铺子的，准备开家酒肆营生。我的丫鬟就在外面，她那里有些药材和食物。」
「本来是带回去给家人的，现在这些都可以留给好汉，只求您能放我们一条生路。」
他确信我手无缚鸡之力后，心安理得地命令我：「替我把箭拔出来。」
手指触及他的衣襟，我有那么一瞬间心慌。
出于忐忑，出于愧疚，出于兴奋。
因为我知道他是谁，也知道接近他无异于在刀尖上舔血。
「嘶。」
「轻点。」
男人神色不悦，额上满是汗珠。
3
「对不起。」
我的声音哽咽，带着三分害怕、三分紧张和四分疼惜。
他嗤笑一声：「有本事故意接近我，没本事替我拔箭？别跟我装可怜，等我痊愈之后，好处少不了你的。」
「那便多谢辰王殿下了。」
收起楚楚可怜的伪装，我稳准狠地拔出箭镞，全然不顾萧珏的痛苦与虚弱。
「翻书比翻脸还快。」
萧珏给自己的伤口撒上金疮药，靠在墙角吃着冷掉的肉包。
我兀自收拾了东西，起身往门口走去。
「你去哪儿？」
「自然是回家。」
我和韩念消失了一整天，娘亲和弟弟该着急了。
「那我怎么办。」
他一副我该负责到底的模样，大大咧咧地敞开着衣裳，看上去人人可欺且毫无还手之力。
「这里荒废许久，不会有人来的。我明日再给你带些吃食和干净的衣裳。」
「不必如此麻烦，我跟你回家就是了。」
我脚步一滞。
上一世的他可没有跟着韩念回家。
「寒舍简陋拥挤，不及此处敞亮。况且您是外男，我贸然带您回去，叫我的娘亲和弟弟怎么想。」
萧珏沉思了片刻，随即亦步亦趋。
「你既看了我的身子，又是我的救命恩人，让我以身相许也未尝不可。」
我肃然：「辰王殿下，婚姻大事岂是儿戏，您不要同民女开玩笑了。」
他吃力地掰过我的肩膀，一脸正色。
「我没有开玩笑。」
「你想不想替你的祖父翻案？三皇子在追杀我，等避过这阵的风头，我会娶你当辰王妃。」
4
说实话，我很难不心动。
但我还是拒绝了。
「抱歉，我有心上人了。」
萧珏微怔，任由我推开了他。
带着碧落急匆匆赶回家，娘亲和弟弟韩晏早已是热锅上的蚂蚁。
奈何一个缠绵病榻，一个不谙世事，只能眼巴巴在门口观望。
「二姐，你终于回来了！」
韩晏眼眶通红地扑进我的怀里。
他看向碧落，疑惑道：「大姐呢？」
我牵着他走进屋里，让碧落先去厨房煎药。
娘亲素来有咳疾，这病耽误不得。
坐在娘亲的床边，憔悴但笑容温婉的她搂着我，像找到了失而复得的宝贝。
「你和念念跑去哪里了？我和晏儿都担心坏了。」
我窝在娘亲的怀抱里，良久才道：「姐姐她自愿卖身进了芳华阁，说要做全京城最红的头牌。」
「姐姐卖身统共卖了五两，一两买了碧落帮着干活，一两给您抓了治咳疾的药，二两给晏儿交了学堂的束脩，还有一两买了些柴米油盐。」
我故作内疚：「娘，对不起，我没有拦住她。」
我确实没拦住，因为我压根没拦。
娘亲心急如焚：「我去找她，咳咳咳咳。」
「噗通。」
我跪在她的面前，拦住她的去路。
「娘，就算要去也等明天吧。」
「你这是作甚？娘没有怪你的意思。」
我心里清楚，韩念是长女，娘亲倾注在她身上的心血最多，韩晏是幼子，娘亲待他更是如珠如宝，生怕他磕了碰了。
只有我，不上不下，表面上看着一视同仁，实际上总有偏颇。
5
我的祖父是兵部尚书，因贪墨军饷而被抄了家。
成年男丁一律流放三千里，独留下娘亲和我们姐弟三人，蜗居在外祖父生前住过的小院艰难度日。
上一世的今日，娘亲突然想起外祖父藏着一张失传已久的名为醉清风的酒方，传说此酒口感醇厚、酒香浓郁，喝了让人流连忘返、欲罢不能。
她的祖上是靠酿酒发的家，后辈虽然走了仕途之路，但老祖宗留下的东西一直妥善保存着。
娘亲带着我们翻遍屋子寻找酒方，韩念找到了但没出声，而是偷偷跑去宰相府。
韩念跟宰相的大公子秦铭有娃娃亲，希望能以价值连城的酒方换他娶她。
谁知韩念连秦铭的面都没有见到，就家丁当作刁民赶了出来。
「哪里来的山村泼妇，宰相府岂容你撒野。」
她的脸涨得通红：「谁是泼妇！本小姐是你们未来的大少奶奶！」
「谁家大少奶奶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头上连根像样的簪子都没有。青天白日的，做什么梦呢。」
被家丁夹枪带棒地嘲笑了一通，我和韩念在芳华阁的门前相遇。
我气喘吁吁：「姐姐，娘亲说了，这个方子不能卖。」
她看着珠翠罗绮的姑娘们，眼中满是艳羡之色。
转而怒目：「不卖方子，难道卖你吗！」
突然间，她恶向胆边生，拽着我走向杨妈妈。
「我这个妹妹虽然蠢笨不堪，但胜在有几分姿色，您看她能给我换件漂亮的衣裙和几支珠钗吗？」
杨妈妈欣然应允。
我拼了命挣扎，却被人死死摁着。
「立字为据，落笔无悔。」
韩念迫不及待攥着我的手指摁在那张卖身契上。
「不悔，不悔。」
6
韩念高高兴兴地走了，不管我怎么哭闹，她都不曾再回头。
杨妈妈讥讽道：「我只见过父母卖女儿的，姐姐卖妹妹倒是头一回见。」
「别看了，她不会来赎你的。」
我抱有一丝希望，万一她良心发现，把酒方交给娘亲呢。
谁知那个纸团早已被她无意间丢在某个无人在意的角落。
我等啊等，等到的只有几句茶余饭后的谈资。
「听说了吗？韩家的那个大小姐不仅被混混抢走了金钗，还被轮流凌辱了一整夜。」
「二小姐也不知所踪，怕是早死了或被人拐了。」
原来娘亲这么久没来找我，是因为不知道我在哪里，或是以为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也就是在那一天，韩念救下了萧珏。
萧珏不是知恩不报的人，他把那间空着的屋舍送给韩念，娘亲得以开了间酒肆维持生计。
娘亲虽然没有放弃寻找我的下落，但随着时光的推移，她渐渐忘了我这个二女儿。
半年后，三皇子萧恒当街纵马，年仅六岁的韩晏被撞得支离破碎。
娘亲冒着雨找了很久很久，都没能把他的尸首拼全。
韩念为了一百两选择息事宁人，竟然狠心给娘亲灌下哑药，硬生生打断了她的双腿，让她去不了衙门击鼓鸣冤。
不久后，娘亲郁郁寡欢、抱恨而终。
当我得知一切时，已是三年之后。
我恨萧恒，更恨韩念。
发誓要让他们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轮回。
可惜功败垂成。
这一世，韩念替我入了看似富丽堂皇的芳华阁，而我得以守在韩晏和娘亲的身边。
他们的结局会有所不同吗？
7
娘亲的态度印证了我的想法。
她这般急吼吼，生怕晚到半刻钟，韩念就受了欺负。
可是我呢？
上一世的她为什么不是这般急切地质问韩念，哪怕她再多问两句我到底是如何被韩念弄丢的！
娘亲眼神复杂地叹了口气。
「微微，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你把念念诓去的青楼。」
「她最是心高气傲，先前连秦铭都看不上，怎么可能自甘堕落去当妓子。」
我猛地抬起头：「娘，要是姐姐回来告诉您，我是自愿进的青楼，您会相信吗？」
「念念从小饱读诗书，从不屑于说谎。你却调皮捣蛋，唯恐天下不乱。」
这一刻，我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在她的心里，我从来都是韩念的陪衬。
「您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反正韩念永远是没错的，我永远是做坏事的那个。」
「啪！」
我不可置信。
从没有对我说话重话的娘亲竟然打了我。
「她是你的姐姐！你怎能如此诋毁她！」
失魂落魄地由着碧落扶我起来，娘亲独自去了韩念的屋子里垂泪。
听着抽噎的呜咽声，我第一次觉得家也可以是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我感觉我快要喘不过气了。
而且我并不放心萧珏一个人待在空肆。
「姑娘，你没有错。」
碧落尚且相信我，自己的亲娘却不信我。
收拾了两件衣裳，我把碧落留在家中。
「灶上的药再热一热，等她哭完了再给她喝。」
「姑娘，我跟你一起走。」
我摇了摇头。
「放心，我明天就回来接你。」
从后院的门悄悄离开，墙下蓦然站了个人。
「本想给娘子你一个惊喜，没曾想你倒是给我一个惊吓。」
萧珏吊儿郎当地接过我的包袱，牵了我的手往空肆走去。
8
是夜，晚风温柔，男人的声音也很温柔。
上一世的他有没有这样牵过韩念的手？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我恶心地挣脱开。
「男女授受不亲，还请辰王自重。」
「韩微，从你推开那扇门开始，自不自重重要吗？」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拧眉后退一步：「您再敢碰我一下，我不介意吵醒周遭的百姓。」
「您应该不想这么快暴露身份吧。」
我很笃定。
因为他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亦是圣上的私生子。
上一世，三皇子萧恒不止一次派人刺杀过萧珏，可惜次次以失败告终。
他听闻圣上属意传位于萧珏，更是日日寝食难安。
有幕僚出主意，让我勾引萧珏，栽赃他蓄意谋反。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上一世的萧珏确实爱上了我。
被锦衣卫带走前，他还在费尽心思让我逃走。
他说：「微微，我知你心中有恨。这一世我护不住你，但愿下辈子能与你做对再平凡不过的夫妻，恩爱两不疑。」
我的泪「唰」地落下。
「你不恨我吗？」
「恨，但我就是喜欢你，喜欢到愿意成全你。」
我后悔了。
为了得到萧恒的信任而害了一个无辜之人，我错得太离谱太糊涂！
思及此，耳畔仿佛还回荡着萧珏被斩首时的声响。
我倏地蹲在地上，捂住耳朵打颤。
还记得萧恒疯魔般扒开我的眼睛，让我看着萧珏人头落地的画面。
「浮香，看清楚了，这就是背叛孤的下场。」
「你是孤的侧妃，不是他的妻。」
「今后，莫要叫孤听见你在睡梦中唤他的名字。」
9
萧珏不明所以，一同蹲了下来。
「怎么，要我背你吗？」
不经意间对视上他的双眸，漆黑的瞳孔中倒映着我的身影，我的心一下子平静下来。
向他张开双臂：「要。」
下一秒，萧珏稳稳当当背起了我。
脑袋歪在他的肩膀，我的眼皮开始打架。
直到身子落在一张柔软的床上，我隐约听见他在跟别人说话。
「王爷，如此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怎么能住在咱们府上。」
「嘘，小声点。等天快亮了，我再抱她回去。」
我抿嘴笑了。
翻了个身舒舒服服睡过去。
等到萧珏摇醒我，睁眼便是在空肆的草席上。
他大咧咧露着上半身，后背上是深深浅浅的新旧伤疤。
「后面的伤我够不到，你替我上一下药。」
药膏涂在可怖的伤口上，萧珏忍不住揪着我的裙摆。
「很疼？」
「废话。」
我轻轻吹了一口气，带来丝丝凉意的同时，像安抚韩晏那样安抚他。
「你且忍一忍，待会儿我给你买饴糖。」
「要芝麻馅的。」
「好。」
回家带娘亲和韩晏去了芳华阁，我偷偷嘱咐碧落接应萧珏。
他又脏又臭，衣服又破破烂烂的，总要梳洗一番。
况且我还有事拜托他。
白日里的芳华阁人来人往，我眼尖地瞧见杨妈妈和她身边点头哈腰的韩念。
奇怪。
上一世的我当天就被送进暗室习舞，韩念怎么做着最下等奴婢的活。
娘亲看到韩念给人端茶送水、任由客人打骂调戏的样子，眼泪止不住地落下，冲上前护住韩念。
「不许你们这样糟蹋我的女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