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和我是山贼寨子里的女人,尽管她得了癔症,但她有一双天才玉雕师的巧手。
阳光映照下,玉观音眼角竟隐隐流出几道血泪,妖艳而诡异,头发花白的豪绅压低声音问姐姐。
「为什么观世音会留下血泪?」
「因为小时候父亲告诉我,高墙之内的事情,菩萨见之也会落泪。」
姐姐话音刚落,豪绅面色大变,用惊疑的眼神看向姐姐身边的我。
「这是你的孩子?她和你小时候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感到姐姐用力握住了我的肩膀。
「不,我是她的姐姐。」
1
来到山寨逼仄的小屋时,豪绅屏退了随从,单独和姐姐相见。
我听到寨主那破锣般的声音在破旧的窗户外得意地响起。
「诸位兄弟,一万两啊!」
「你们其他山头,劫多少次镖才能凑一万两!」
透过木头缝隙,我看到寨主换上了京城老爷们那样雅致的红色袍服,正在咧着嘴哈哈大笑。
他的母亲,寨子里的老太婆更是合不拢嘴,端着腔调说道。
「那些城里的老爷真是让我这老婆子开眼了。」
「真是活脱脱的傻帽,拿一万两买这疯婆娘雕的破烂玩意。」
「这烂货雕的那东西,还不如北邙山庙里那几个破佛爷呢。」
「要不是我儿子心善把她收了房,早就被野狗吃了,现在给我儿子贡献点银两也是应该的。」
这母子一唱一和,附近山寨来看热闹的山贼都尴尬极了。
这母子俩,可真丢我们边关恶人的脸。
2
很快。
寨主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因为他哈哈大笑时,屋内的姐姐忽然一把收起了玉观音,双目泛起了白眼,癔症突然发作了。
「你们,你们要害我,我不卖了,我不卖了!」
我看到姐姐开始抽搐,嘴角渗出了血沫,整个人惊恐地颤抖不已。
「晴儿!晴儿!姐姐害怕,快带姐姐走!」
豪绅脸色难看无比,来不及阻止,姐姐已经推着我冲出了小屋,嘴里的声音尖锐无比。
「晴儿,有人要害姐姐,姐姐害怕!」
众目睽睽之下,姐姐彻底慌了神,癔症发作时,本就视力模糊的她会彻底失明,我娴熟地牵住她冰冷无措的手,轻轻安慰她。
「姐姐别怕,有晴儿在,晴儿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姐姐……」
众人中央,豪绅的面色铁青,面对发癔症的姐姐我听到他拳头咯咯作响。
可姐姐依旧沉浸在恐惧中,死死握住我的手,不断重复同样的话。
「我不卖,我不卖,这是我给父亲的礼物。」
眼看局势失控,这样下去万一打碎了玉雕,在京城买豪宅的一万两美梦可就破灭了。
寨主面色狠厉地瞬间暴起,冲过来一巴掌将姐姐扇翻在地上。
「贱货,若不是老子可怜你收留你,你早死在荒郊野外了,你不卖老子就把你送到各个寨子让他们轮番享受!」
我急忙扑上去护在姐姐身前,用力捂住她的耳朵,可姐姐早已被这场面吓坏,身子不住地发抖,眼珠彻底没了黑色,一股刺鼻的热流忽然自她腿间流出,沾湿了她本就脏兮兮的罗裙。
这一刻,我看到那位京城豪绅的脸色看不出任何表情,后来我才知道,那是雷霆之怒的前兆。
3
一片寂静中,豪绅打了个响指。
几名膀大腰圆的随从立刻冲过来将打骂姐姐的寨主摁住,见此,寨子里其他人就要冲上来,老太婆更是当场发了疯,抄起剪刀就要杀过来。
然而豪绅只是漠然地扫过他们一眼,寨子外立刻冲进来大批的人马,一个个孔武有力,当场将所有人镇住。
「现在起,我要处理家事,无关人员立刻离开。」
其他山寨的人们顿时屁股尿流地走了,寨主被人摁住脖子,却依然有恃无恐。
这里是边关,大批人马聚集,必然被邻国当成挑衅,谁也不敢承担引起战争的罪责。
「那是我的玉雕,她一切都是我给的,我说卖就得卖,你这是想做什么?」
寨主还以为是玉雕的问题。
豪绅不动如山,仿佛只当有只蚊子在哼唧,只是淡淡开口道。
「动我聂镇海的女儿,你们真是好大的狗胆,给我拿回京城大狱!」
「瑞王聂镇海!」
寨主仿佛被一道雷霆劈中,他知道这是北境军统帅的名字。
他一脸不可置信,看了眼瑟缩成一团的姐姐,又看了看豪绅。
「你,你到底什么意思?」
老太婆也愣住了,仍然不死心地问道:「你是这贱货的爹?」
被数百兵马包围,他们眼中被恐惧填满。
姐姐依旧颤抖着,我紧紧抱着她,低声开口。
「姐姐,你的家人终于来寻你了,你有家了!」
三日之后,一只由精兵悍将组成的队伍返回了京城,留言一时在京城满城风雨。
「瑞王失散十八年的嫡女回归王府!」
「可惜已经是个半瞎的疯癫婆子!」
4
王府的气派,比起我听过的戏文还要夸张。
我和姐姐坐着十六人抬的锦绣大轿进了京城,王爷,也就是姐姐的父亲就坐在我们对面,怜惜地看着姐姐,这铁一般的汉子眼角微红。
大轿从正门进入豪华的瑞王府,雕梁画栋的门内光迎接的下人就有几十个,我看到前厅正在巨大的圆桌上布置晚膳。
或许是找到了家的感觉,姐姐比在山寨时清醒了许多,她在长长的走廊间快步穿行,眼神时而迷惑时而露出熟悉的神情。
当我们来到后花园时,姐姐顿时露出惊讶的表情,她在几棵柳树下流连,眼泪霎时涌了出来,仿佛遇到了曾经的好友。
很快我们回到了奢华的前厅,王府众人都已经聚在这里,一名长髯老者站在王爷身边。
「王爷,请看。」
所有人目光都落在了老者手里的碗中,那里有一滴血漂着,老者笑眯眯靠近姐姐,飞速用银针在姐姐手上点过。
「融了!」
有人惊呼出来。
姐姐的血,与王爷的血完美融在一起。
长髯老者捻着胡须说道。
「恭喜王爷,找到失散十八年的嫡女聂柔。」
「只恐怕与您失散后她糟了难以想象的苦难,所以得了癔症,严重病发时甚至会彻底失明。」
王爷轻叹口气,目光转向我。
「查清了吗?」
有人回道:「据寨子里的人说,她是小姐的孩子。但也有人说是小姐收养的孤儿。」
王爷脸色难看了几分,前厅的气氛顿时压抑起来。
帝王家,容不得一丝沙子!
但我知道,我是姐姐的眼睛,她离不开我。
这时,站在王爷身后穿着宫装华服的中年女人收敛起假惺惺的笑容,冷冰冰地开口。
「柔儿也是,干嘛非要带这么个野种回来。」
5
「你叫晴儿对吧,过来。」
王爷用复杂的语气召唤我,我怯生生向前走了几步,看到人群中出现几个与我一般大小的男孩子。
他们一个个皮肤细嫩,穿着绸缎衣服,抱着胳膊用居高临下的眼神打量我。
眼神中的嫌恶,仿佛在看一只死去的臭虫!
我心脏砰砰跳了起来,害怕地低下了头。
「是你,是你,不要,不要!」
姐姐的声音突然传来。她跑到了我身前,颤抖的手指落在了华服女子的身上,情绪突然变得激动。
「是你,就是你!」
华服女子原本挤出几分笑意的面容顿时垮掉,眼神闪烁不已,用尖利的声音说。
「柔儿不可放肆,为娘知道你吃了苦,为娘也感同身受,你是为娘的骨肉,我怎么会害你呢?」
我震惊不已,原来她就是姐姐的亲生母亲,也就是瑞王的正妻,正经的王妃!
可为什么,她说心疼姐姐,却都没有上来抱一下、扶一下,为什么眼神中那么淡漠?
「就是你!」姐姐突然瘫坐在地上,眼神锐利的那一刻仿佛苍鹰一般,她直勾勾地盯着王妃。
「我记得你!我记得你!」
然而下一刻,她却两眼泛白,坐在地上转着圈地指着一个个王府的人说。
「我记得你,是你,我也记得你!」
气氛这才缓和几分,王妃拭去了眼角的几滴眼泪。
「我的女儿,你受苦了,我就知道你不会冤枉为娘。」
咳咳。
轻咳声响起,王爷摆了摆手。
「柔儿回来团圆时好事,今日一切休提,我们一家好好用次晚膳。」
圆桌很快坐满,只剩下王爷身边的一个座位,姐姐紧紧拉着我的手,我瘦弱的身躯贴在了她也不高大的身上。
王爷这才注意到情况。
「你,你就坐在柔儿身边吧,来人,再添一把椅子。」
我看到了王爷眼底的不屑与嫌弃。
一个身份不明,还有可能玷污王爷门风的野种。
若不是姐姐依赖我,我或许已经被他们随手扔在了城外。
6
丰盛的晚膳是我这辈子从没见过的菜品,我和姐姐狼吞虎咽的模样引得王府小少爷们嗤笑不已。
夜色渐深,我随着姐姐回到了她幼年居住的西花厅。
吃饱的我很快在姐姐的陪伴下进入了梦乡,我依稀记得最后姐姐离开我坐到了窗前的妆镜台那里。
不知多了多久,我猛地抽动一下身子,睁开了眼睛。
我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悄悄侧过头一看,姐姐依旧坐在妆镜台前。
她手里拿着刻刀与木头,木头已经雕刻出了某个女子的模样,我仔细一看,正是王妃!
姐姐的刻刀在王妃的身上划过,一直呆滞茫然的眼神变得有神而深邃。
「娘,我回来了让你很失望对吗,我是观音送回的孩子,血泪将出现在你的脸上。」
姐姐说话的模样,在月色映衬下说不出的诡异。
「还有那些野种,居然嘲笑晴儿和我像在石槽啃食的猪,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我轻轻转回头,锦被下的身躯颤动不已:原来姐姐没有真的得癔症。
她是为了在山寨保护自己,保护我才装出那副样子的。
她的眼疾也早就恢复了,微弱的月光霞下都能刻出木雕。
一股心悦从心底涌出。
那些人,他们一个都跑不掉,都会遭到姐姐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