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同事张先生的继父去世，他请假处理老人家的后事后回来上班。看到张先生神情很沮丧，我便问他为什么。
按常理来说，去世的是张先生的继父，就算关系再好，总没有那种血肉至亲之情，张先生总不至于因为继父的离世而悲伤过度吧。
在我的询问下，张先生很悲哀地对我说：在此之前，自己和继父确实关系不错，但总觉得自己和他没有血亲关系而觉得有点疏远。
但继父去世后留下一封信，却让张先生流泪满面不说，还久久不能释怀。以下就是张先生的叙述……
8岁那年，我的父亲意外去世，这对农村家庭来说，就是家里的顶梁柱塌了。
但女性本弱，为母则强。一向弱小的母亲，为了不让我吃苦，毅然拒绝了别人劝她改嫁的意见，决定亲自带着我。
但现实是残酷的，8岁的我不但不能帮母亲分忧，因为要上学还要花钱，很快家里的经济就捉襟见肘了。
此外，农村孩子没有了爹，就算在玩伴中间也没有了地位，稍微有点争执，人家一句”没爹仔“就把你呛得哑口无言。
于是第二年，在别人的撮合下，有个男人来了我家，成了我的继父。一同进门的，还有一个四岁多的男孩，他是继父的儿子，也就成了我的弟弟。
但继父进门的这件事，是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决定的，等我知道时，继父已经进了门。
所以，在我心里对这个继父就没有什么好感，即使他第一天住进来大家一起吃饭时，我憋了半天也只叫了一声叔叔。
所有人，包括母亲都埋怨我不对，但继父却乐呵呵地答应了，还给了我一个两块钱的见面礼。摸着我的头说：叫什么都一样，我们今后就是一家人，请你多照看着点弟弟。
但我对那个弟弟更没有什么好感，要不是看在继父那两块钱“巨款”的份上，我甚至恨不得当场给那小子一个丁公。
不管我愿不愿意，继父就成了我家的当家人。从此以后，我们家也有了全劳力，虽然增加了两张嘴，但家里的日使用度却渐渐宽裕起来。
继父其实比我母亲还小四岁，也是因为前妻患病去世，留下一个四岁的儿子。
都说没爹的儿子受人欺负，但没娘的孩子更受人白眼。于是，别人一撮合，他就和我母亲组成了新家庭。
当时就说好了，继父自己的儿子、也就是我那个便宜弟弟会跟着他来我家，等抚养大了之后，他还是得回去继承香火的。
于是，我们家就有了令人不解的一面，我叫继父做叔叔，弟弟叫我母亲为阿姨，根本不像一家人。
自从继父进门之后，母亲脸上的愁容慢慢消失，也开始出现了以前的笑脸。继父不让她再出去干重活，只要把家里的家务做好，拉扯好两个孩子就行。
也就是在母亲的拉扯下，那个弟弟应该是年龄小的缘故，小孩子嘛有奶就是娘，不到一年就改口叫妈了。
只有我不为所动，尽管继父对我百依百顺，从来不会骂我打我。甚至有时候母亲想要教训教训淘气的我时，继父还会拦着，说孩子还小，多说说理别动手。
从那时候起，我心里对这个继父有了点好感，但要让我改口叫爹，显然还是不够的。
继父除了干农活是把好手之外，还有一门木匠的手艺，不过他很少去别人家上门干活。
而是自己砍点树回来，在家里加工成各种小用具去卖，做得最多的，就是喂猪用的那种木盆。
一根杉树砍回来，用句子斧头刨子加工成，然后镶拼成圆盘，一侧还有一个高高的提手，最后用竹篾箍紧，拿出去能卖5块钱一个。
继父虽然是个大老粗，可手脚很麻利，别人下雨天干不了活只能在家里玩，他一天却能做三几个猪食盆，反正木头都是自己从山上砍回来的，卖掉就全是现金收入了。
就是靠着这门手艺，我们家里经常能看到点活钱，我们读书要用的开销，也从来没有拖欠过。
到我上高中时，已经有意识地少回家。在我的潜意识里，家里有继父和弟弟两个“外人”，他们还分走了一部分原本属于我的母爱，我便每个学期只有期末考试后才回家。
但学期中间，继父总会有这样那样的理由来几次学校。每次来，他都是告诉我自己路过顺便来瞧瞧，无非就是给我三块五块的零花钱。还说我读书很辛苦，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让我在学校加点餐。
那时候的我，其实还是相当感动的，看到继父日益佝偻的背影，但我也只是默默地站在背后看着，视线有点模糊，却还是叫着叔叔。
后来，我高考的时候发挥不是特别好，只考了一个师专。但继父还是非常高兴，拿着我的通知书不停地表扬我，还拉着他自己的儿子、也就是我那便宜弟弟说：
你怎么就不能向你哥学学呢？瞧你那成绩，几年后就只能回家种地了。
我上大学就很少回家，即使寒暑假也回得少，各种勤工俭学的活，只要愿意收我我就去干。
虽然名义上是为了挣点钱为家里分担一些，可我的内心深处只有自己明白，无非就是不愿意回家去面对，那个让我爱恨难分的继父。
大学毕业后我就留在省城，尽管只是大专，但那个时候的大学生还是比较吃香的，我很轻易就在省城谋了一份收入不菲的工作。从那时候开始，我回家的频率就越发稀少了。
那个弟弟上学的成绩果然不是一般的差，初中毕业时连高中都没有考上，老老实实回家种地。
那一年，20岁的弟弟找了门亲事，按照当初的约定，喜事是在继父老家办的，其实离我们家也就一两里地。
继父和母亲倾其所有帮弟弟办了喜事，家里的钱不够，母亲就和我商量：能不能把你寄回来的钱暂时用上。
继父却开口拦住，说老大也这么大了，自己也要娶媳妇了，怎么能用他的钱给那个不争气的家伙娶老婆。
对于用钱，我反倒不是那么在意，毕竟从小到大，继父在我身上花了不少的钱，这个情由不得我不领。
我很大方地对他们说：寄回来给你们了，怎么用都是你们拿主意，我将来结婚也不需要从家里拿钱。
对我的慷慨，继父几乎感恩戴德，逢人就说：我们家老大有出息，自己还没成家，就掏钱给老二娶媳妇了，这所有的开销都是他的。
继父这番话，让弟弟很是恼火，可说话的是自己的父亲，总不能把他揍一顿吧，但自从他结婚以后，就和继父还有我母亲的关系就逐渐疏离起来。
在我结婚后的下半年，母亲也走了。母亲走得很安详，操劳了一辈子的她，身体一向就不怎么好。她甚至曾和我说，能够活着看到我成家就心满意足了。
母亲虽然没有遭太多罪，但还是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刚好那段时间我赶项目抽不出身，照顾母亲的事，就全落在继父肩膀上。
继父还在安慰我，让我不要担心家里，只要你的工作能有出息，照顾你母亲的事就交给他，出了什么变故就找他麻烦。
有一天，我下午难得有半天空，就立马坐车回了老家，到家时已经晚上了，厨房里亮着灯却没有人影。
进屋一看，继父正在给母亲洗内裤。母亲弥留之际大小便失禁，亏得继父一个大男人，竟然把她照顾得很好，房间里一点臭味也没有。
看着佝偻着身子蹲在地上洗脏衣服的继父，我再也忍不住了，一声“爸”脱口而出。
继父显然被吓了一跳，站起来一看是我，先是一愣随即就大声地答应了。
随后，继父就跑进了屋，结结巴巴地对躺在病床上的母亲说：你看，我就说了不要急嘛，老大不是叫我爸了么。
那一晚，我和继父一直陪在母亲床前。我好几次劝他去休息一下，今晚就让我照顾母亲。但继父总是说，自从你长大后，我们一家人难得聚一次，就算是陪陪你吧。
我这才发现，自从我上大学开始，我在家里呆的日子真的屈指可数。就算自己的亲生母亲，我除了往家里寄点钱之外，一年到头她也见不到我几次。
那一晚，是我母亲生前最开心的一晚，她用瘦骨嶙峋的手拉着我说：妈陪不了你多少日子了，只希望能撑到你的孩子出生。
那时候，妻子怀孕第九个月，我很轻松地安慰她说，您的愿望肯定没问题的，不但要看着孙子出生，还要给他洗尿片呢……
但母亲终究未能撑到孩子出生的那天，就走了。
我和继父给她处理完后事，继父就和我说：老大，你母亲也不在了，你也在城里安了家，今后我就回老二家去住了。
我愣了一下，随即就邀请他进城和我一起。
但他却说：住在城里不习惯，自己笨手笨脚的，也照顾不了城里人，就算你们放心把孩子交给我带，我自己也害怕带坏了他啊。
老二的孩子要人照顾，农村人没那么多讲究。再说了，我总觉得有点亏欠他，能帮他一把就帮一把，希望你别怪我偏心。
既然他这么说，我自然不好再说，只好让他在儿子家多保重，有什么事及时和我说，我也会每个月寄点钱给他的。
母亲不在了，继父也回了他自己家，我老家的房子就成了空房。有人劝我拆掉，但我心里一直认为，留着老屋在，我就还能多点机会回来看看母亲。
继父在儿子家住了三年，我每个月也按时给他寄点钱，每年只有正月回老家给母亲上坟才和继父见个面。
不知道为什么，继父这三年憔悴得很明显。一开始我以为是独居的缘故，还劝他想开点，有时间到处走走和老伙计们聊聊天。
可没说多久，就有人在旁边说：老贺这几年可遭了罪，想不到自己的亲儿子也这样……
我这才大吃一惊，继父自己却不肯说，甚至还推说没有的事。我找人一打听，才知道他在儿子家过得很不如意，儿子儿媳几乎是在虐待他。
我带着继父去了他儿子家，很平静地告诉对方说：爸今天和我回城了，今后就和我住一起。
继父不情不愿地住到了我家，为了让他安心，我特意安排他给家里做饭，也算是有点寄托。每个月给他3千块钱买菜，不够了就再要，用不完我也不挂管了。
当时还是14年，这样的生活开支，要是换个其他人还真有点压力。我也是故意让继父手里有几个余钱，那样他做事说话的底气都更好。
一转眼，继父在我家住了十年，时间来到2024年，80岁的继父走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临终前拉着我的手，递给我一个信封说：
老大，我也没啥好说的，多谢你这十年来对我的照顾。我走了之后，你把我埋到老家去吧。只要是老家就行，你母亲和你父亲葬在一起，我还是回自己那边吧。
处理完继父的葬礼，也按照他的遗愿，把他的骨灰送回了老家安葬。
这一回他儿子倒没有怎么刁难，反正不用他花一分钱，无非就是在他母亲的坟旁找个位置而已。
一切都尘埃落定，我这才打开继父的信封，这一看，当即就让我泪流满面。
信封里有一张20万的存折，继父在信里说：住在你家十年，所有的开销都是花的你的，我们虽然不是亲生父子，但有了这情分，我在天上也会保佑你们一家的。
这20万，大部分是这些年赚下来的生活费，还有两万多，是我前些年在老家打猪食盆挣的。
当时想着给你们两兄弟一人一万，但你的条件好根本不需要我的钱，没有给你也就没给老二。那时候你母亲还在，就说我们先收着，等将来养老。
但我最后这十年是你给我养的老，按照你母亲的意思，这点钱就留给你了。权当我和你母亲对你们一家三口最后的祝福……
听完张先生的叙述，我不由得也流了泪。说真的，这些年来，到了这个年纪，还真的没有什么流泪的机会。
但张先生和继父之间的情谊，足以让我动容！不管是否有血缘关系，人家养了你的小，你也给他养了老。奉劝所有人，对自己的老人好一点，才能避免子欲养而亲不在的遗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