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袁玉玲,今年56周岁,退休前是一名中学教师,副高职称。有人劝我写申请延迟到60岁退休,但我不想这么做,我想早点回老家多陪陪大哥大嫂。
是的,我没说错,就是大哥大嫂,在我心里,一直把他们当父母一样孝顺。我1968年出生,是父母的老生闺女,我上面有2个哥哥、2个姐姐,跟大哥相差23岁。
对于我当年的到来,是非常不受母亲待见的,不为别的,就因为那时候我大哥对象已经找好了,准备在年底把大嫂娶回家。
因此,母亲从怀我开始,就比较郁闷,觉得自己不合时宜,都快带孙子的人了,还要在家带“老窝子”。
但那时候这种现象很普遍,倒也没人笑话,何况我父亲一辈子就喜欢孩子,他说无论男孩女孩,不嫌多。
就这样,我那年初秋出生,大嫂腊月廿八嫁进门。
大嫂就是邻村姑娘,是我二大娘保的媒,虽然我们家也就普通农户家庭,但那时候女孩找对象,一是看家庭成分,其次才看男孩长相,至于贫富基本可以忽略不计,因为那时候大家都是一穷二白,在同一起跑线上。
大嫂年轻时的照片我见过,圆圆的脸庞,两条大麻花辫子,眼睛虽然不大,但透着柔和的光,看上去特别秀气。
我们家那时候7口人,房子只有三间土墙瓦顶,外带两间“披厦”,但大哥大嫂只见了一面,彼此就对上眼了。
我一直怀疑是我大哥的长相给他加了分,虽然个头中等,但一张国字脸,长的剑眉星目,都说他长的像《红色娘子军》中的党代表洪常青,我觉得确实挺像。
大嫂非常贤惠,自打她嫁进门后,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给一大家人做早饭。而对这几个小叔子和小姑子们,她一点不嫌烦,尤其是我,大嫂从生产队收工回来,第一时间先要抱抱我。
那个年代的人文化娱乐生活就是看露天电影,只要村里放电影,母亲就催促大嫂他们去看电影,自己留下来刷锅洗碗。
每到这个时候,大哥扛板凳,大嫂怀里抱着我,许多不熟悉的人,还以为我是大嫂生的孩子呢。
后来侄子出生,他跟我只相差2岁。
有了侄子后,母亲这才完全脱离劳动生产,专门回家照看孩子、做家务,而大哥大嫂那时候是家里挑大梁的主要劳动力。
随着大姐出嫁,劳动力又少了,父母还得攒钱给二哥盖房娶媳妇,于是就有人在大嫂跟前出主意,让她别跟一大家人绑在一起,早分家、早发财。
但大哥大嫂厚道,他们想,还是人多力量大吧,一旦他们俩分出去了,相当于釜底抽薪,那我父母压力就更大了。
这样的儿媳妇,到哪找?
所以当街坊四邻夸大嫂贤惠时,大嫂淡淡一笑,说:“一家人有啥吃亏占便宜的呀,老话说的好:只图大公堂里养儿郎,不在大公堂里‘藏私房’。再说我们也不吃亏啊,两个孩子都是我妈帮着照看大的,我们即便在外干活再累,回到家能吃现成的,多有福气啊!”
所以说,这么多年来,大嫂在我们家不争不抢,劳苦功高。
后来在全家人的努力下,二哥的婚房总算盖好了,不久把二嫂娶进门。
二嫂跟二哥是同学,自由恋爱,但二嫂可不像大嫂那么好说话,两人性格也截然相反,住在一块不到半年的时间,这妯娌俩发生好几次摩擦。
老话讲:树大分叉,儿大分家,为了避免今后矛盾升级,让外人看笑话,父亲决定还是分家吧。
考虑到大嫂的两个孩子大了,父母决定把他们分出去,带二哥两口子过。
对此,大哥大嫂二话不说,服从分配,他们搬到老房翻盖成的三间屋里,父母则带着我和二姐住在两间“披厦”,二哥两口子住新盖的房子。
不过我父母还是力求一碗水端平,尤其是分田到户后,每到农忙季节,母亲就让大哥他们别做饭,都到一块吃。
尽管二嫂内心不满,但那时候父亲在家犁田打耙,母亲带孩子做家务,二姐起早贪黑的跟着一起出去干活,只有我那时候算是吃闲饭的,所以她也说不出啥。
我性格文静,从小就爱读书,学习成绩也不错,但初中毕业没考上中专,只好接着上高中。
我读高一时二姐出嫁,当时就为了一台缝纫机,二姐想让父母作为陪嫁,让她带到婆家去,但遭到二嫂的强烈反对。
二嫂很狡猾,连眉毛都是空的,当时她拿我做“挡箭牌”,说小妹还在读书,要做两手准备,万一考不上了,还可以学个裁缝手艺,因此,缝纫机不能给。
其实二嫂是自己心里舍不得,但这么说,把我父母的嘴也堵住了,所以二姐出嫁时很委屈,多年后一提起起来,对此还耿耿于怀。
当年村里跟我同龄的小伙伴们,也只有我在上高中,眼瞅着父母那么大年纪,所以我非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一门心思刻苦学习,就想着能争取一炮打响、不走弯路,考上大学。
可命运之神并没有对我友好,在我读高二时父亲的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在高三下学期,父亲已经病入膏肓。就在我即将踏入考场前1个月,父亲最终没能挺过去,永远的离开了!
女孩的心思细腻、敏感,面对家庭如此大的变故,我心理上根本接受不了,原本成绩优秀的我,首战折戟沉沙。
父亲不在了,我又高考落榜,接下来该怎么办?母亲没了主张。
而这个时候,二嫂开始撂挑子,说剩这一老一小,总不至于全归我们管吧,那样不公平。
其实大哥大嫂怎么可能袖手旁观?于是,大哥把姐弟几个召集到一起,开了一个家庭会议。
大哥说,如今就小妹最小,只有她没长大成人,虽然高考落榜了,但还是要让她接着上,至于学费,我们哥俩分摊,直到她考上大学。
既然大哥这么说,二哥也表示不反对,二嫂沉着脸,还在说分家的事。
其实母亲这么多年也尝到这个小儿媳的厉害,所以她说分吧,我带玉玲单过。
而这一切二嫂自然求之不得,如此一来,我和母亲这两个“包袱”总算被甩掉了!
记得我那一年的复读费是22块钱,大嫂给我送来20元,我不好意思的问:“给这么多干啥?不是说好二哥他们给一半吗?”
大嫂朝我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小声说道:“别告诉他们我给你这么多,你二嫂再给,该收就收。女孩子家兜里多装点钱有用处,也别太节省了,身体第一,不够就回来说一声。”
大嫂的一番话,如一股暖流,涌向我全身每一个细胞。
所以复读的那一年,我差不多像古人那样,就差“头悬梁、锥刺股”了!
可古话讲:“欲速则不达”,命运再次捉弄了我,因为那年的政治试题失误,我以15分的成绩又一次名落孙山!
查分数那天是侄子陪我一起去的,他当年在读高二。看我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从小一块长大的侄子假装轻松的对我说:“小姑,不用担心,接着再读!”
可谈何容易啊,大哥二哥自己负担也重,两个姐姐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能指望上谁呢?
从我一进家门的表情,母亲就猜出来是怎样的结果了,她轻轻的叹了口气,告诉我先吃饭吧。
二嫂那天也表现出特殊的关心,得知我又差了十多分没考上,她耷拉着脸啥也没说,就走了。
大嫂家那几天正好请了几个瓦匠在盖猪圈,当她听侄子回去说了我的情况后,连胳膊上的套袖都没来得及摘,就跑过来安慰道:“先不去想那些,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车到山前必有路!”
可那天晚上我连晚饭都没吃,就躺到床上睡觉了,屋子里热的像蒸笼,任母亲喊我出去乘凉,我也不出屋,默默的流眼泪。
母亲坐在我身边,不停的用芭蕉扇给我扇着风,也默默的陪着一块掉眼泪。
好半天,母亲说道:“你实在想念书,那就让你两个哥哥再支援你一年,我现在年纪大了,能讲、不能行啊,其实还是想你能早一天安顿下来,我死了眼睛也闭的铁紧的了!”
母亲的脾气秉性我太了解了!虽然她硬着头皮说让我接着去复读,可我也听出弦外之音了,其实她从内心已经不希望我去读书,她怕受气,更担心我万一复读再考不上,怎么办?
果然,母亲顿了顿,接着说道:“唉,要是你爸还活着多好,至少有个人帮我们拿主意……”
不等母亲说完,我深深的叹了口气,道:“算了,我不去复读了,回来到窑厂打工去。”
因为那时候的我也没其他门路,我们那一带的社队企业,只有那个砖瓦厂。
本以为母亲会反对的,谁知道她一听,面露笑容道:“其实也是,又不是读书这一条路,你也20岁的人了,再过个年把、两年,托人给你找个好人家,我这辈子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母亲说到这,很明显眼睛里有了光芒,在她看来,只要能捱到我出嫁了,她也就万事大吉了。
接着,母亲又说:“窑厂的活你干不了,我觉得你心灵手巧,还是学个裁缝吧,反正家里缝纫机是现成的,老话不是讲嘛,学个‘猪头风’,好过扬子江。荒年饿不死手艺人。”
就这样,我们娘俩那晚就初步商量好了,我决定学裁缝去。
其实学裁缝也是无奈之举,否则我能怎么办?
二嫂家跟我和母亲就一墙之隔,她经常早上懒得做早饭,就到我母亲这边吃。
那天她照例又来了,也不管母亲做的够不够,揭开锅盖先盛一碗再说。
她的口头禅就是: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
二嫂边吃,边找母亲说话,于是母亲就把我们娘俩昨晚商量好的事,对二嫂说了一遍。
二嫂一听,她右手拿着筷子,左手端着碗,嘴里还含着饭,就兴高采烈的说道:“就是、就是,这可是你们娘俩自己商量决定的,我这才敢说话,其实女孩子念那么多书一点用都没有,不是我说你,你读高中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要不如今裁缝三年都出师了,自己养活自己完全没问题。”
虽然我是决定不复读、去学裁缝了,但二嫂的话,让我听着实在不入耳,于是我起身去了院子,耳不听、心不烦。
但既然决定了,也就没啥好纠结的了,那天中午我也没午睡,把房间里的书籍整理一番,该留的留,该卖的卖,反正再也用不上了!
就在我用一只蛇皮袋将杂七八啦的书本往里装的时候,我听到大嫂在院子里说话声,不等我朝外张望,二嫂三步并作两步进来了,手里还端着饭碗。
我一看笑着说:“都几点啦?到现在才吃饭。”
大嫂皱着眉,答非所问道:“听你二嫂说,你准备去学裁缝?”
我“嗯”了一声。
大嫂闻听,急得把碗筷往旁边的桌子上一放,厉声说道:“你们娘俩真糊涂哦!咋想起来去学裁缝啊,我听袁刚(侄子)说,学校复读好几年的大有人在,后来基本都考出去了!你不能半途而废啊!”
听大嫂说到“半途而废”时,我委屈的眼泪止不住的流,哭的稀里哗啦!我边哭边说道:“我总是连累你们,我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万一再考不上,怎么办?”
“你不试试,咋就知道考不上呢?什么叫‘连累’?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啊,爸不在了,但你还有哥哥嫂子呢,我始终认为你是块‘读书的料’!”
大嫂大声的驳斥着,由于激动,她的脸红到起脖梗,原本不爱发火的她,那一刻不知道哪来那么大脾气,吓得我和母亲都不知道说啥好。
出于对二嫂的了解,大嫂说:“就这样吧,我反对你去学裁缝,至于其他人我不管,大不了学费我一个人出,就当我自己多生一个吧。”
大嫂说完这些,我哭的眼睛都睁不开,我何德何能,遇到大嫂这样的好人?
就这样,大嫂的话变成我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同时也打消了去学裁缝的念头。
因为跟侄子在同一所高中就读,开学那天大哥用两只箩筐,一头挑米,一头挑我和侄子的书籍,把我们送到学校报名了。
事后二嫂阴阳怪气的说我们娘几个“开小会”,孤立她,却对我的学费只字不提,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不过大哥大嫂说了,不指望二哥他们。
或许是大嫂的善良感动老天了吧,通过一年的卧薪尝胆,我不负众望,以超出分数线6分的微弱优势,最后被一所师专录取。
而侄子更厉害,他作为应届生,首战告捷,被省工业大学录取,我们家双喜临门。
在得知自己过了录取分数线后,我兴奋的跑到地里找到大嫂报喜,大嫂笑着笑着,眼里涌起泪花,我想那一刻,她是最值得骄傲的吧。
三年大学毕业,我分在县城一所中学教书,后来又认识了在统计局上班的老公,婚后有了儿子,一家三口过着幸福的生活。
母亲一直放心不下的“老窝子”,总算有了归宿,原来她还担心把我带不成人,没想到后来还帮我带了两年孩子,也算享了几年福。
2007年,86岁的母亲在睡梦中去世。她生前经常说,我之所以有如今的幸福生活,多亏了我大哥大嫂,将来一定要好好报答他们。
其实即便母亲不说,大哥大嫂在我心目中的地位,谁也无可替代,多年来,我跟大哥一家人最亲。
如今大哥大嫂已经步入耄耋之年,身体健康,我的两个侄子发展的非常不错,事业有成,家庭幸福,只不过无论侄子们怎么邀请,大哥大嫂就是不愿去城里生活,他们说不习惯,哪都不如老窝好。
大哥大嫂一辈子没有女儿,而我正好填补了女儿这个角色,平时大哥的烟酒,大嫂的吃喝穿戴,我全挂在心上。
同样都是嫂子,我很明显的厚此薄彼,二嫂肯定很眼红,她甚至还煽动两个姐姐都对我有意见,但人都是讲良心的,谁对我好,我愿意加倍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