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是一个要强的人。
和别人的严于律己，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不同，她主要是要求我。
哪怕千里之外，看到我的社交账号是非wifi在线就知道我下班了，开始连环轰炸我。
不堪其扰的我把今年除夕要上班的日历截图给她，企图正当理由躲避更年期的妇女。
没想到她直接在家族群里哭诉我不孝，引得七大姑八大姨开始讨伐我。
1
临近过年，我妈有一种莫名的紧迫感，想要在家族的年底聚会前给我找一个男朋友，以全她的拳拳慈母心。
电话震动的时候，我加班到疲惫的心就开始阵痛。
等到快要挂断的时候才掏出手机接通。
“怎么不接电话？”
我还没出声，我妈咄咄逼人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看着空荡的地铁车厢，我无力道：“妈妈，地铁上太挤，才刚掏出电话。”
这种随时胡说八道的能力是被我妈逼出来的。
每次对她说谎，我都有种反抗强权的隐秘欢喜。
旁边乘客听到我这么说惊讶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眼空荡的车厢，然后一脸惊恐，以为遇到了灵异事件：车里没几个人，怎么就太挤了？！
吓到其他乘客了，很不好意思，我对一脸惊悚的乘客不好意思地笑笑才继续应付我妈。
我妈面对我的正当理由无法反驳，干脆转移话题：“你大姨说甜甜过年会带男朋友回家，你呢?”
我？
甜甜是我的表姐，比我大一岁，没上大学，早早进入社会工作，我才工作不瞒一年。
我也不是长辈啊，难道要作为晚辈的我给她男朋友发红包？
我妈恨铁不成钢：“人家甜甜就比你大一岁，现在已经有男朋友了，说是过年见完家长就结婚，你的男朋友呢？在哪？”
我在心里狠狠地叹了一口气，就知道会这样。
什么都要比，学生的时候每天在我耳边叨叨谁家的谁谁谁又考了多少分，谁家孩子高考又考上了什么大学，谁家孩子毕业后进了什么公司年薪多少……
各种比教，最后以高别人一个水平的标准要求我。
曾经的我被这种比较压得喘不过气，现在终于长大了开始工作，以为可以喘一口气，她又开始新一轮的比较。
我能理解她作为单亲妈妈的压力，想要孩子成才不被人看不起，但是要强的时候能不能不把压力放在我一个人身上。
我深吸一口气，试图心平气和地和妈妈对话：“妈妈，今年的放假时间表你看过了么？”
我妈不明所以：“放假时间跟你相亲又不冲突，可以放假后见面，正好过年可以带回来给家里看看合不合适，你不要学某些人说什么专注事业，女人最终还是要嫁人的……”
后面是听了二十几年的老话，懒得听了。
脑袋放空，等那边唠叨完了才把手机放回耳边。
“妈妈，我这里太挤了，都是人，不方便接电话，回家再说啊。”
然后直接当做信号不好直接挂断电话。
低头把手机里的放假时间截图给我妈，让她认清楚现实。
除夕还上班的我是没办法在在春节前给她带个男朋友回家相看的。
2
不知道别人的家庭是不是孩子一工作就开始催婚。
每当我妈逼我的时候，我都想着别的家庭是怎么样的，如果我爸还在，是不是生活会不一样。
我爸走的那年，我才上小学二年级。
家里人可怜我和妈妈骤然失了家里的顶梁柱，便处处关照我们。
一开始是感动的，后来那些关心是什么时候变质的？
是我妈自尊心太强，接受每一个人的帮助之后就要翻倍还给人家的时候。
或者，是大姨这些女性长辈开始对着我和妈妈长吁短叹，说一些丧气的话的时候。
比如，过年的时候吹嘘表姐表哥们的成绩，然后故作压力地感叹以后要努力给孩子赚学费。
看似叹气实则炫耀对妈妈说：“现在的孩子上学太费钱了，还是学点技能早点去上班养家好。”
话里话外让我以后早点工作不用读那么多书，说我妈一个人供我读书很辛苦。
随着时间的推移，当初那些关心的亲人都各种话里话外向我们炫耀。
我知道妈妈很辛苦，所以我才要更加努力，而不是辍学打工。
我妈那么要强的人，自尊心自然大受打击，开始憋着一股气要过得比他们好。
其实我和妈妈挺像的，我是逼自己努力，但是她的努力方向就是逼我。
我被逼的喘不过气，表姐也没好到哪里去。
大姨经常给我洗脑，让我不用读那么多书，早点工作好给妈妈减轻负担。
这话我没听见去，表姐却听进去了。
表姐读完高中就说不上大学了要去工作，气得大姨一改说教的慈和面孔，当着亲戚朋友的面在家族聚会上扇了表姐一耳光。
“你以为我那么辛苦是为了什么，你好好的大学不读，学什么小混混去混社会。你当你是你表妹么？就那么急着去工作。”
表姐不服气反驳大姨：“不是你自己说的么，女孩子不用读那么多书，再说了你不是说读书费钱，我早点工作你还不满意？”
这番争执很大声，连厨房里帮外婆做饭的妈妈都听到了。
妈妈出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大姨：“大姐，你们在说什么？”
大姨这才惊醒，这是在外婆家，大家都在呢。
赶忙向我妈道歉：“小妹，我是被这死孩子气疯了，你别当真。”
我妈这些年本就敏感多想，别人说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她都要怀疑是不是映射她，怎么会被大姨这不走心的道歉揭过。
当场和大姨起了争执。
那场家族聚会不欢而散。
妈妈回到家还伤心大哭。
哭我爸走得早，哭亲人都看不起她，哭我要努力上进，别让人看不起。
这么多年，妈妈每次都用眼泪来要求我上进，只有这次我不反感。
是要努力，努力离开这个虚伪让人压抑的家族。
那一年，我妈彻底和大姨闹翻。
她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对我更加严苛。
可是我没想到，我考上了至今家族里最好的大学之后，妈妈和大姨的攀比更是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这边表姐工资涨了多少，大姨都要特地向我妈妈炫耀一番。
我妈在我毕业签了工作之后礼尚往来告知了大姨。
大姨现在另辟蹊径开辟新战场，开始比女婿。
3
为了逃离我妈的魔爪，我特地挑了一个不在家乡的企业。
我以为能逃过一劫，呼吸自由的空气。
但是现在网络通讯太好了，好到我妈能畅通无阻地联系我，随时管控我的所有自由时间。
以至于我渐渐熟练地撒谎，不想听妈妈的陈词滥调就说加班，不想回家乡工作就是这边薪资待遇好，还无师自通地许诺画大饼，以后在这边买房接我妈过来生活。
不过这次我没有说谎，我是真的加班才那么迟回家，地铁上都是晚归的打工人。
听着地铁呼啸的声音，头疼怎么应付过年的聚会。
手机一阵消息提示的震动声，我知道，我妈看了我发的消息又开始轰炸我了。
无视掉那些消息，点进朋友圈。
果然看到了大姨发的动态，正炫耀表姐找了个优质男朋友呢。
比小学生攀比还幼稚，偏偏我妈和大姨两个人比得乐此不疲，其他亲友还凑热闹起哄。
眼看着妈妈从消息轰炸我，再跑到在家族群里发牢骚。
哭诉养大的女儿和自己耍心眼，敷衍亲妈之类的不孝女言论。
亲戚们也在群里附和我妈，纷纷斥责我不像话，我妈看到有人接茬更加激动，开始语音输出。
手机各种信息的震动更加频繁了。
我是犯了天条么？
需要众亲友一起群起攻之。
表姐也看到了，特地私信我：“薇薇，我看到小姨发的消息了，是不是我妈又说了什么？”
“你别介意啊，我妈那人就这样，一看到我做了什么就喜欢炫耀，不过你也要抓紧了，有需要的话可以让我男朋友给你介绍他们公司的优质单身青年。”
“虽然你有短板，但是工作不错，你那个是什么公司来着？可以把你的情况跟我说说，我让我男朋友给你挑挑。”
看得我一阵无语。
小时候我和表姐的关系还是挺好的，经常一起玩，现在长大了反而陌生起来。
看看这话说的，好像施舍般，颇有大姨那想低调又忍不住炫耀的感觉了。
尽得大姨的真传。
4
这些年，为了满足我妈的虚荣心，我处处力争上游。
这样说来，我和表姐一样，都是祖传的。
不过现在嘛，我可不觉得比男朋友是个明智的选项。
这么多年要强的生活，我坚信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终究只能靠自己。
所以，这次比女婿大会，估计要让我妈妈失望了。
5
年前，老板大发慈悲，提前了两天放假。
我妈在出站口眺望半天，没看到我身边有任何男性随行，脸上的希望瞬间被失望代替。
“不是说让你带男朋友回来看看么？”
见面第一句就是问责，没有关心远归的女儿的问候。
知道妈妈对女婿的急迫，但没想到会这么着急。
“妈妈，男朋友不是街上甩卖的大白菜，想要就能随时拎回家。”
“再说，之前你说上学不能谈恋爱，我刚毕业参加工作，忙得很，哪里来的时间去找男朋友？”
我试图摆事实讲道理的话在妈妈看来是狡辩。
她恨铁不成钢地瞪我一眼：“别找借口，你表姐甜甜，她带回家的男朋友就是工作的时候认识的。”
“工作认识的才知根知底，对方什么工作什么薪资，家境如何都是一问便知，人家能在工作中找到男朋友，你怎么不能？”
“我看你就是敷衍我，是不是觉得工作了，翅膀硬了，就开始阳奉阴违了？”
“我告诉你，我是你妈，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别学现在的年轻人谈什么独身主义，老了你就知道结婚后身边有个人的好处。”
我就回一句话，我妈像机关枪一样一匣子话等着我。
而且她陷入一种魔怔状态，比起亲生女儿，更加相信别人的道听途说。
和她沟通比上班还累。
以前她不是这样的啊，怎么越来越严重了。
怎么才能让一个中年妇女接受自己更年期很难缠这个事实？
6
我耳边听着我妈的唠叨，一路像游魂似的沉默着回到家。
刚回到家，我妈接到一个电话。
“喂？”
我妈表情不太好，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她回了一句：“没有，知道了。”
然后就直接挂了电话。
不敢触她霉头，回到家后我安静如鸡。
“你表姐带男朋友回家，今年除夕去你外婆家一起过，你好好表现，别给我哭丧着脸。”
我妈挂了电话就开始给我紧急培训。
“去了之后别就知道吃，多和亲戚朋友说说话，你大姨说什么别理她，能听就听着，不想听也别把场面闹难看了。”
我真是不理解大人，明明已经撕破过脸了，还要粉饰太平装作一家子相亲相爱的虚伪场面。
但看着我妈的眼神，我只能应下：“知道了，该炫耀的时候炫耀，该说场面话的时候说场面话，保证给你长脸。”
我妈一瞪眼：“长辈轮不到你说，做好你晚辈该做的事就好，其他有我。”
老实说，现在我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期待去外婆家。
曾经被关心的家庭关系现在各种莫名其妙的攀比。
7
说是去外婆家吃年夜饭，到了才发现家里并没有开火的迹象。
大姨满面春风地迎出来。
“诶呀，我们家大学生……”说着想到什么又顿住，改口道，“现在可不是大学生了，应该叫那个什么？对，白骨精。”
前几年因为我还在上大学，大姨每次见了我都要故意开玩笑似的嘲讽我，喊我‘大学生’，现在我工作了就改叫‘白骨精’，大姨可真是时尚。
看着大姨灿烂的笑脸，我瞄了一眼我妈，今年这个年夜饭估计又要起风波了。
“大姨好。”
贯彻我妈之前叮嘱我的话，并不理会大姨的打趣，乖乖礼貌问好。
我妈看着外婆家里没有准备开火的样子就问了句怎么还没开始准备，我大姨就笑盈盈地回道：“我们甜甜的男朋友体谅家里人多做饭辛苦，已经定好了酒店的年夜饭，待会儿到点过去就行。”
说着还炫耀道：“这小刘就是会来事，又体贴，一来就知道心疼长辈，眼里有活，怪不得能年纪轻轻地就当上经理了呢。”
我妈一句话，大姨就迫不及待地一顿输出，炫耀之意溢于言表。
我心里默默叹气，这个年不好过啊。
正说着，甜甜表姐就带着一个男的进来。
两人十指相扣，非常甜蜜的样子。
但是……
这个男的怎么有点眼熟，好像见过，但是印象不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