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那年,我救了一位受伤的少年。
他长得很好看,奶乎乎的,整天黏在我身边。
后来,他摇身一变成了鲜衣怒马的破云将军。
而我,已是百花楼里一点朱唇万人尝的花魁。
我望着他娇媚一笑。
“将军,今夜奴会好好伺候您的。”
1
裴夙踹开房门闯进来的时候,我正接待着一位年过六旬的恩客。
那人时常来百花楼,每次都点名要我。
他出手很大方。
只是他年龄大了,力不从心。
我身上留下的伤痕有许多都是他打的。
怎么说呢?我是妓子。
客人给了钱,要怎么玩客人说了算。
裴夙将那人一剑穿喉。
血滴在我脸上,一滴,一滴,是温热的。
可惜了,玩弄一个妓子而已,就这么连命都没了。
那人倒下的时候被裴夙一把抓着扔到地上。
裴夙猩红的眸子像一头野兽,看着我的时候有隐忍有怒气,还有什么呢?
心疼,可怜。
怎么会呢!
我现在是百花楼的头牌。。
谁会心疼一个烂到泥里的妓子。
我静静的躺在床榻上没有喊叫。
死个人而已,我都已经死了两年了。
裴夙将地上的衣裳捡起来给我披上。
我能感觉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来人。”
裴夙朝门外吩咐,“这人遭遇匪徒劫财,不幸葬身此处,把他带下去交还给家人入葬。”
轻飘飘的几句话,这件事就这么过了。
人被抬下去的时候,地上残留的血迹,跟我初来百花楼自残时流的一样多。
裴夙轻抚我的额头,声音隐忍又温柔,“阿瑾,我回来了。”
他眼里泛着泪光,倒映着我狼狈的模样。
他怎么就回来了呢?
他不该回来了的。
因为已经,晚了。
裴夙要带我走,我不走。
我是妓子,就该永远留在这肮脏的地方。
裴夙他说还会来的。
我看着他的背影,俊逸拔尘。
两年过去,他活成了他想要的样子。
不像我,烂泥一样的活着。
2
两年前,我在山脚下救了一位受伤的少年。
这少年就是裴夙,被仇家追杀不幸跌落悬崖。
阿爹阿娘不疼我,我不敢带裴夙回家,只能将他安置在一处山洞,每日偷跑来看他,给他送吃的。
他开始对我有些防备,也不愿同我讲话。
可我不一样,我就爱讲话。
隔壁大娘还曾调侃我,说我阿爹阿娘不疼我,没想到我心态这么好,能养成爱说爱笑的性子。
那是,阿爹阿娘不疼我,我总不能去死。
我还小,世间还有许多美好的东西等着我去看呢。
裴夙心事重重时,我会用歌声哄他开心。
渐渐的,他开始卸下戒备。
“你唱歌真好听。”
“那我以后经常唱给你听好不好?”
“好。”
裴夙伤口引起高烧,他颤抖着缩成一团。
我跑到更高的地方采了一些伤寒草药。
裴夙喝过汤药许久,还是吵着冷。
我只好红着脸解下衣裳抱着裴夙。
好在过了半天,裴夙的烧退了许多。
他醒来的时候正撞见我系衣裳的纽扣。
如此,即便方才昏昏沉沉。
此刻,他也知我是用自己的身体给他降温。
“谢谢你。”
清醒的裴夙羞涩的看着我,模样像一个与情郎幽会的小娘子。
他能起身后,渐渐开始对我有所依赖。
“阿瑾,我想吃鱼。”
“我去给你抓。”
“我同你一起去。”
“阿瑾,我困了,想借你肩膀睡一会儿。”
“那……好吧。”
“阿瑾,我今日手抽筋,你喂我吃饭。”
“恩…张嘴。”
我长这么大,只有和裴夙在山上的一段时日是最开心的。
他走后,我时常去那个山洞坐坐,想着有一天他会再次出现。
后来来了百花楼,我就再没去过。
3
裴夙第二日就又来了。
我的房间已经收拾干净,仿佛昨天这里什么都没发生。
我端着酒杯递上,“公子,奴今夜一定会好好伺候您的。”
裴夙颤抖的将酒杯接过放回桌子上。
“阿瑾,别这样。”
我看到他眼睛红了,快要有眼泪溢出来。
他现在是赫赫有名的破云将军,可以流血,但不可以流泪。
为了我一个妓子,那就更不值了。
我打趣他,“将军这是没碰过女子么,竟这般紧张,您放心,奴一定会让您知道这世上还有比打仗更有趣的事情。”
“阿瑾,你别这样。”
裴夙又说了一次。
“真没趣。”
我坐到一旁,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室内安静的落针可闻。
我一连喝了几杯,有些微醺的时候我扫了一眼裴夙。
他的手握成拳头,眼睛还是红红的。
我幽幽开口,“想不想听听我的故事。”
裴夙坐下来,也饮了一杯酒。
他说:“对不起,阿瑾,对不起。”
4
我一副闲散的样子讲起我的故事。
“两年前你刚走不久,我哥哥欠的赌债还不上,家里凑来凑去还是差一点。”
“阿娘说哥哥早已到了说亲的年龄,若是被追债的人找上门,事情传出去哥哥娶亲会更难,于是她就把我卖给百花楼换取银子。”
“她怕我埋怨她,哄我说她其实是疼我的,百花楼里的姑娘吃的好穿的好,过得是上等人的生活。”
“我不肯,想着阿爹平日里寡言少语,待我还算好些,我就跪着给阿爹磕头,额头都磕出了血。”
“你猜我阿爹说什么?他说,阿瑾啊,爹也舍不得你,可你哥哥的名声不能毁了,他还要娶媳妇,咱家的血脉还要靠他延续下去。”
我抿了一口酒,嗓子火辣辣的。
“我进入百花楼的当晚割了脉,救过来后被妈妈狠狠打了一顿,有位姐姐心肠好,时常照顾我,她跟我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我们来此本就身不由己,死了就更可怜了。”
“我的第一位客人比你今天见到的那个人还要老,他给了妈妈足足三百两的银子,妈妈笑得合不拢嘴。”
“我当时就想,原来我这么值钱,只一夜就三百两。”
“阿爹说哥哥的名声不能毁了,所以只能毁掉我的名声,毁掉我的一生,可他们居然说疼我。”
“你猜我阿爹阿娘把我卖了多少银子?”
“十两,十两银子他们就把我卖了。”
我看着裴夙身上的衣服打趣,“大抵还没你身上这身衣裳贵。”
裴夙喉结滚动,哀哀唤了我一声:“阿瑾。”
5
我垂眸,盯着地板上的某一处,想着哪怕把卖的贵一点,我心里也好受些。
“裴将军,你是个好人,有大好的前程。”
“我不一样,从被卖掉这里的那一刻,你我已经是两路人了。”
“你还能回来找我,我已经很知足。”
“只是,山高海阔任你遨游,而我只配在这方寸之地了此残生。”
“你回去吧,以后再也不要来了。”
裴夙就像当初在山上一样,乖巧的小心翼翼的拉着我的衣角。
“阿瑾,跟我走吧,我可以保护你了,以后没人再能欺负你。”
我看到他的手背,有一道长长的疤痕。
战场上刀枪无眼血雨腥风,他一定吃了很多的苦。
他是一个英雄。
我更配不上他了。
“我说了,我们已是两路人。”
6
以裴夙现在的身份,他想带我走轻而易举。
他可以威胁我,可以不顾我的感受。
但他没有。
他知道我在这里没有尊严的活着。
所以,他要尊重我。
他给了妈妈很多银子,在我离开这里之前不允许任何男子近我的身。
他每日都会来找我。
不再提让我跟他离开的事情。
但我知道,他是想一点点的感化我。
可我的心已经死了。
死了的心活不过来的。
他今天来的时候给我带了不少的糕点。
他将糕点一盘盘放到桌子上。
“我记得你说过,长大有了银子要吃好多好多的糕点。”
“这些都是我给你做的,你尝尝可还满意。”
“如果不满意,我再重做。”
他将一块红豆糕递到我嘴边,“来。”
我抬手自己拿着咬了一小口,软糯香甜。
是我小时候一直到想要吃的那种味道。
裴夙有些期待的看着我,“好吃吗?”
“好吃,多谢裴将军。”
我很客套,这让裴夙脸上才泛起的笑意凝滞。
他说:“你能像以前一样喊我阿夙吗?”
一个称呼而已,我点点头,“好。”
裴夙高兴地让我再尝尝别的口味。
7
朝廷密报,裴夙不得不返回京城。
临走时他把贴身侍卫卫祁留下护我。
卫祁跟我说,裴夙闲暇的时候总是泡在厨房。
厨娘做的饭哪有夫君的做的香,他要学会做很多种菜,将来做给我吃。
糕点就是他那时候学的。
“商姑娘,我们将军是真心喜欢你的。”
“当年国公爷不幸遇害,将军下落不明,末将找了将军许久都未有音信。”
“后来将军回来,末将担心将军会一蹶不振,可将军说他的心上人喜欢大英雄。”
“他不仅要查出国公爷遇害的真相,还要扫清朝廷中的障碍,再以赫赫军功十里红妆为聘,迎娶姑娘您入国公府。”
裴国公的儿子,裴夙又多了一重身份。
我和他之间的距离又远了一程。
一个月后,裴夙回来。
他因护驾有功,又有功勋在身,正式袭爵,成了新的国公。
不过,身边人还是喜欢称他为裴将军。
我和他真的已经是云泥之别。
“我给你带了许多京都的好物件儿,你瞧瞧。”
裴夙让人抬进来一个大箱子。
里面不仅有胭脂水粉,珠钗玉器,还有上好的云锦。
这些太贵重,我都没收下。
裴夙也没强迫,我让他带走他就带走。
他听话的样子和当年在山洞中时一样。
9
裴夙回去后中毒了。
卫祁同我说裴夙的毒无解,怕是性命不保。
我赶过去的时候,裴夙已经昏迷不醒。
他的手里攥着一方手帕,那是当年他受伤高烧我给他擦脸用过的。
没想到,一个破旧的手帕他竟这般珍重。
“这毒真的就无人可解?”
我着急的探裴夙的额头,“是毒就该有解药的。”
卫祁哽咽,“其实也不是真的无解。”
“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将军自己不想活了,他根本就没有求生的意志。”
“若是有人可以唤醒将军的求生意识,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我看着裴夙苍白的脸,心间像是被人拿刀刺了一下。
夜里我守着裴夙。
他又开始高烧不退。
“阿瑾不要丢下我。”
他唤我的名字,“阿瑾,跟我走好不好,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这人真傻,天下间的好女子多的是,为何非要想着我。
先不说我入了风尘,即便我还是之前的乡间野丫头。
我二人的身份也是天壤之别。
一旁的卫祁着急的差点跺脚,“商姑娘,若您心里还有将军,不想让他这么死去,就跟将军一起回京城吧。”
“将军说过,他心悦与你,无关过往。”
无关过往?我的过往不是白纸上污迹零星,而是肮脏一片。
他不在乎,我在乎。
10
我的心或许是真的太狠了。
任凭裴夙的脸越来越苍白,我都无动于衷。
直到他一口鲜血染红衣襟,我才真的怕了。
他依旧唤我的名字,让我同他回京城。
这一次,我再不忍拒绝,抱着他说:“好。”
我同意后,裴夙真的好起来了。
不过三日,他就如常人一般。
我回百花楼收拾细软时,我家里出了事。
哥哥又欠了一大笔赌债,对方说不还钱就打断他一条腿。
阿娘气得晕过去卧床不起。
阿爹来找我,让我拿银子给哥哥还债。
“你要是不替你哥哥还债,他就要被废一条腿。”
“阿瑾,你可不能心狠,连自己亲哥哥的死活都不顾。”
我慢悠悠喝着茶,“当初你们怕哥哥坏了名声讨不着媳妇,于是把我卖了换钱。”
“你们说哥哥是家里的顶梁柱,还要延续商家血脉。”
“那么我问问你,你们的宝贝儿子可有娶到媳妇?可有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撑起家中担子?”
阿爹被我怼的闷声好久才开口,“你若不帮他,以后全当我们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阿爹怕是忘了,你们的女儿两年前就已经死了。”
“你大概不知,我第一次接客时,恩客开的价钱是三百两。”
“是不是觉得有些亏了?”
我端着茶杯的手隐隐颤抖:“不过还好,你们不能再卖我第二次了。”
11
我和裴夙回京城后不久,坊间已经将裴夙带回来一个女子传得沸沸扬扬。
这里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所以那些传言大多是说,我是裴夙的救命恩人。
裴夙因恩生情,将我接到府上十分宠爱。
我也猜出传言之所以这么好听定然是裴夙背后做了努力。
他知道我最在乎什么,便不想有流言蜚语伤害我。
这几日,裴夙公务繁忙,只有夜里我才能见到他。
他说等最近的事情忙完,就请旨娶我。
我拦住他,“我只想这样呆在你身边,正室名分与我反而如山石压身,你可懂我?”
裴夙沉闷许久,才缓缓开口,“好,你初来这里我不逼你,等你能接受了,我定十里红妆娶你为妻。”
“阿夙,你知道的,我已不能生育。”
“我不在乎。”
他这么一说,我甚至不知该如何劝他。
我想,等时间长了,他总会羡慕别人家儿女绕膝的天伦之乐。
到时候,他会娶一位门当户对干干净净的贵女为妻。
如此,我会真心替他高兴。
我不要正妻之名,又想要名正言顺留在裴夙身边,那便只有做裴夙的妾室。
裴夙有所不忍,好在对我言听计从。
府上的人都颇为识趣,称不得我“夫人”,又知裴夙心中其实并不愿我为妾。
所以大家心照不宣,唤我“商姑娘。”
12
裴夙在京城威望很大,喜欢他的贵女也多。
也正因为这样,我被人嫉妒,趁我外出时找人将我掳走。
我被关在一只船只的仓库里。
和我关一起的还有个小姑娘,模样稚嫩可爱。
她跟我说我们是要被卖到妓馆的。
“你也是被绑来的?”
“不是,是我阿爹阿娘把我卖给他们的,现在他们是打算把我转卖到别的地方。”
小姑娘说着委屈的流下眼泪。
我心下触动,她同我竟是一样的命运。
我安慰她几句,让她不要害怕。
过了好久,有个肥头大耳的黑衣男人进来。
他喝多了酒,对我们不怀好意。
“小姑娘,今晚让爷好好疼疼你。”
他伸手去摸小姑娘的脸,把小姑娘吓得直哆嗦。
我大着胆子制止,“放开她,她还小什么都不懂,若你想要找人,我可以陪你,求你放过她。”
黑衣男闻声看向我,“好啊,那你陪大爷我好好玩玩。”
他将小姑娘推到一旁,朝我扑过来。
能起名这样的你说是不识字的普通平民可能吗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