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不该爱上他的。

与他初见的那个夏天，阳光倒是正好，山谷里的风吹过绿毯一般的草地，各色的花点缀其上如同刺绣一般，远处的树林发出簌簌的响声，像是笛声悠扬。

我趴在河边，眯眼看向远方，心中希冀着出现一个美丽的梦。

那年我只是五岁的小狐，按照人类的年龄算来倒是已经十四了。

即使现在回想起来，我也无法确定这个陷阱是否在那个美好的午后便已然开始了。

他背着个竹子编成的背篓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全然没有公子王孙的模样。

我小心翼翼地躲藏在目所能及的那棵树上，好奇地打量着在森林中不断摸索的少年，掰着指头算来，那年他该是十八。

在我们家族生活的这片土地上，流传着一个古老传说。

森林深处的古老树洞里，栖息着能够吸人精气的妖狐。任何迷失在森林里的人类，都会被突然出现的狐妖吸取精气，直至死去。

这些可笑的谣传却结结实实唬住了生活在此的人类，也正因如此，这片森林算得上是一片净土了。

于是，当我瞧见那个身手有些笨拙的闫玉，从森林的边缘一步一步地靠着深处而来的时候，我竟然愚蠢地开始有些佩服起他的胆气了。

森林的生活无聊乏味，犹如一潭死水。而他却像一颗石子一般，朝着水中砸来，散开了层层涟漪。

一连几月的时间，我总能看到他孤身前来，而我也没有耐住性子，朝着他靠近了一些，直至看清了他的样貌。

他长得很是白皙，尤其是一双大眼，像是有摄人心魄的魅力。

只看了一眼，我那颗幼小的狐心便被深深吸引了。

2

门开了，那张曾让我深爱如今深恶的脸挤了进来。

我穿过那束阳光看向他，以及他身后跟着的那个道士。

当我坐在花轿上被抬到闫府的时候，等待我的不是和蔼的公婆，也不是和颜的妯娌，而是这个手拿符咒，身穿道袍的道士。

若非是他，我又怎会不是这些凡人的对手。

我穿着母亲绣的彩鞋走下花轿，原本想象中的热闹声音并没有响起，取而代之的是声声晦涩的咒语。

我顿感一阵心慌，本能使我一把掀开了红色的盖头。

身边的轿夫早已没了踪迹，而我已然深陷于一个古怪的阵法之中。

在阵法外面站着的便是那个道士，还不待我反应，他便念起了咒语，伴着口中的咒语朝我飞来的是一张张的符咒。

而我爱着的那个男人就站在道士的身后，只不过他的眼睛看上去是那样的冷漠无情，仿佛置身阵中的我与他全然没有一丁点的关系。

那飞来的符咒瞬间便将我的妖力封住，让我无法变幻妖形，那一刻我知道，自己成了待宰的羔羊。

当那个道士朝我走来的时候，我看清了他只有一半的右耳，那一刻我的心猛然一颤。

我想起了与母亲蹲在洞口巨石上的夜晚，皎洁的月光均匀地涂抹在母亲的身上，顺着月光，泪水从她的眼中缓缓而下。

每个圆月升起夜里，母亲便会对我讲起我那素未谋面的姐姐的故事。

她与我一样，有着美丽的容貌，有着好玩的天性，而她也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一个人类，只不过她所深爱的男人想要的是她的命。

“丫儿！”

母亲呼唤着静静躺在她怀中的我，将我紧紧搂住，一遍又一遍地轻声重复道：“永远，永远，永远不要相信人类。”

这句自小便在我耳边不断重复的话，本该犹如烙印一般深深地刻进我的骨髓，但也许我与我的姐姐一样都该有此劫难，那如毒药一般的两脚兽对我们都有着致命的诱惑。

在母亲的讲述里，姐姐有着一条美艳的尾巴，还有着秋水般的眸子。

“无论是谁见到她，都会被她的美貌所折服。”

当母亲这样评价姐姐的时候，那哀伤的眼神才会绽放出些许光彩。

这样一只美到不可方物的姐姐，却无可救药地爱上了眼前的这个道士。

那时的他不过是个小道士，也是青春正好的时候。

他与师傅住在山下的道观里，每日练着些没有营养的法术。

小道士与姐姐相识的过程并无狐知晓，但在我想来，悲剧的开端总该是一个美好的故事吧？

或许也是在一个美丽的午后，姐姐如我一般地邂逅了她以为的真命天子。

在所有人都没有觉察的地方，美丽的姐姐将自己的一切都托付给了那个道士。

直到她带着那道士，突如其来地出现在领地里的时候，族人们才知道美丽的森林公主爱上了一个人类。

即便后来知道那道士欺骗了姐姐，但作为一个人类，敢于走进神秘传说中的狐族领地，我想他还是有些勇敢的。

在母亲的叨絮里，当姐姐带着那个道士出现在父亲面前的时候，那个将她视为掌上明珠的慈祥父亲震怒不已，甚至险些打断了他一侧的臂膀。

可即便如此，也没能挽回姐姐的心。

谁也无法让一只执拗的狐狸回头，尤其是当姐姐拿出与世界为敌的那份勇气时，即便是父亲，也只能默默地独自走回洞里。

按着祖训，在母亲的见证下，那道士跪在那棵我们视若神明的族树面前，发下了誓言。

自那之后，那个曾经无忧无虑的森林公主便跟着小道士去了人类的世界。

而母亲的日思夜念也便从那天开始，姐姐的离开像是一根刺，插在她的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

但狐族的祖训却让她不能轻易离开我们所生活的森林。

流传了千百年的规矩犹如一道神秘的指令，能挡住所有狐狸的好奇，却无法阻拦一个爱女心切的母亲。

在姐姐离开半年后，母亲偷偷离开了森林。

当她怀着对女儿满心的思念潜入到那个道观时，原本鲜艳活泼的姐姐已经变成了一张柔美华丽的狐皮，静静地挂在那里。

我无法想象经历了苦苦思念的母亲在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姐姐惨遭毒手时的心情，只知道在那一刻，母亲再也无法顾及狐族的古训，在领地以外的地方显露了妖形。

即便是冒着要被天雷惩罚的危险，她也要为自己的女儿报仇，这或许是属于一个母亲的最后尊严。

母亲原本以为那羸弱的小道士绝非是她的对手，可仅仅只是数招，她便脸色大变。

那个曾经只是练着些没营养法术的道士实力突飞猛进，与化形为妖的母亲交手竟也不落下风。

那一刻，母亲明白了姐姐被杀害的原因。

她流着血泪质问那道士，为什么？为什么你能对一个宁愿与全世界背离都不愿意辜负你的女孩下得去手？

“因为她是妖。”

听着那道士轻佻地回答母亲心如死灰，她明白眼前这个自己女儿深爱着的男人连森林里那些没有灵智的鸟兽都不及。

也许，在这个时间上，也只有人才会有如此肮脏和卑鄙的嘴脸。

母亲不再多言，她将自己的怒火转化为报仇的决心，霎时便与道士缠斗在了一起，招招凶狠，直击要害。

可就在她显出妖形的那一刻，头顶的天雷便已然开始凝聚。

那越来越浓厚的乌云，犹如一把夺命的利剑，悬在了母亲的头顶。

她拼尽全力的攻势下那道士也渐渐不敌，一个不着，他便被母亲扑倒在了地上。

可也就在那一刻，耀眼的天雷从天而降。

那属于天道的威压瞬间压得母亲喘不过气起来，而最恐怖的雷击则是朝着母亲的心脏射去。

母亲无奈显出原形，拼尽全力来躲避那道雷击。

可蕴含着天道的天雷又岂是随意便能闪躲的，她虽是竭尽全力，可依然被劈中了尾巴。

母亲失去了狐族视若生命的尾巴，但嘴中也叼着那道士的耳朵，狼狈地逃回了森林。

自那以后，母亲便一蹶不振，成日郁郁寡欢地流着眼泪，即使后来我的出生抚慰了她的心，可在记忆中的母亲似乎并没有怎么笑过。

这样一个杀我姐姐，害我母亲的罪魁祸首，此时却与我的心上人并肩而立。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人心确是世界上最难测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