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老城筒子楼的走廊里飘着中药味，何家欢蹲在蜂窝煤炉子前扇火，铝锅里的汤药咕嘟咕嘟冒着泡。楼上突然传来摔碗声，她手一抖，火星子溅在洗得发白的裤腿上。这是她第三次请假照顾中风的老父亲，车间主任在电话里冷笑：“何家欢，你当厂里是慈善堂？”
隔着薄薄的木板墙，小妹家喜正在给母亲擦身子。八十岁的老人蜷缩成虾米，褥疮溃烂的气味混着廉价爽身粉的味道，熏得人眼睛发酸。“妈你忍忍，这药膏抹了就好…”家喜话音未落，老人突然抓住她手腕，指甲深深掐进肉里：“我要吃蟹黄汤包！当年你爸追我时天天买…”
三十年前，何家六个闺女是淮南纺织厂家属院的笑话。邻居嗑着瓜子说风凉话：“老何头生不出儿子，将来连个捧骨灰盒的都没有！”谁料想如今最体面的二姐家宁远嫁深圳，三姐家怡成了副处长，反倒是当年最孝顺的老四老五，被困在这间28平米的职工宿舍里。
家欢盯着药罐子出神。上周同学聚会，有人提起上海推出了“时间银行”——存够400小时陪护老人，将来能兑换等额养老服务。她捏着破皮的钱包苦笑，光是这个月买尿垫就花了工资三分之一，哪来的闲工夫存时间？
凌晨三点，家喜在陪护床上被掐醒。母亲又尿湿了床单，却死活不肯用成人纸尿裤：“这是糟践人！我养你们六个容易吗？”家喜摸黑换床单时，摸到老人藏在枕头下的存折。密码是弟弟的生日，虽然那个被全家宠坏的男孩，自从三年前父亲脑溢血后就再没露过面。
殡仪馆里，家欢盯着骨灰盒价格单发呆。最便宜的松木盒标价680，够买三十包中老年奶粉。身后传来家宁助理的声音：“我们何总订汉白玉的，要刻《心经》全文。”当家宁踩着Jimmy Choo高跟鞋出现时，家喜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雨夜——二姐攥着大学录取通知书，把菜刀架在脖子上对父亲吼：“不让我读书，我就带着户口本跳淮河！”
送葬车队经过新建的康养中心，LED屏滚动着“预存20万享受终身养老VIP服务”。家欢把脸贴在车窗上，看见玻璃倒影里自己鬓角的白发。她手机震了一下，是儿子发来的语音：“妈，上海首付还差八万…”
养老院走廊尽头的房间里，家喜正在给母亲喂藕粉。电视里播着最新人口普查数据：“我国60岁以上人口已达2.6亿…”突然，老人浑浊的眼睛亮起来，枯枝般的手指向门口：“你爸来接我了！他手里拎着蟹黄汤包呢！”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一片落叶粘在生了锈的防盗网上。家喜转头望去，空荡荡的走廊只有护工推着轮椅吱呀呀经过。她舀起半勺藕粉，轻轻吹了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