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母爱伟大，我妈却偷改了我的志愿，让我650分只能上家门口的大专。
我撕烂了录取通知书，发了疯的质问她为什么。
她不以为然：「听说北方很乱的，你这样的小年轻去很容易学坏，再说了，你离家近点不好吗，晚上还能吃我做的饭。」
「对了，我帮你把机票退了，几个小孩去旅游多危险啊，你要是想去，过段时间妈妈请假陪你去。」
「你哭什么啊，妈妈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
1
今天是个阴天，乌云沉沉，看起来像是风雨欲来。
我从冰箱里拿出了鸡蛋和青菜，先煎鸡蛋再用开水冲开，最后撒下一把挂面。
我妈闻着香味起床。
平时都是她早起煮给我吃，而且自从那件事以来，我们已经很久没说过话了，看见我站在厨房，我妈惊喜得合不拢嘴。
她从我手里接过锅，想帮我把面条捞进碗里，但被我拦住了不让。
我妈亲昵地摸了摸我的头：「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是不是，宝贝女儿亲自下厨给妈妈做饭了。」
我点了点头，转身把碗端了出去。
「你不吃吗？」
「我没胃口，想先喝杯牛奶。」
我妈一听，主动拿起杯子，帮我倒了满满一杯的奶。
「多喝点，补补钙，待会妈妈带你出去晒晒太阳。」
「但是不吃早餐不健康，等妈妈吃完，妈妈给你包饺子吃。」
我妈吹了两口热气，迫不及待地夹起一筷子。
「宝贝，你终于明白妈妈的良苦用心了，妈妈这辈子别无所求，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就是妈妈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了。」
「妈妈知道你想学医，但是医学生很累的，网上不都说了劝人学医天打雷劈，不像当老师清闲还有寒暑假，而且你会写作，以后当一个语文老师。」
「大不了找个医生老公就行了嘛，还能少读几年书，多在家陪陪妈妈，等到你三十岁的时候，一定感谢妈妈帮你改了志愿的。」
我垂在身侧的手紧攥在一起，微微颤抖，但我妈浑然未觉。
她仔细品味，倏忽眉头微皱，「这面好像有股奇怪的味道，是不是食物变质了？」
我笑了一下。
「我加了你昨晚上买回来的老鼠药。」
或许是看到我的表情，我妈愣了一下，目光立马看向鞋柜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拆封的老鼠药。
那是刚买的，她还没来得及打开。
「就因为妈妈改了你的志愿，你就要杀了妈妈？」
我看着我妈脸上不可置信的表情，险些压抑住心中的窃喜和即将解脱的喜悦，拿起手边的牛奶喝了一口。
毒鼠强那苦涩的味道直冲得我眼泪往下流，恶心得想吐。
就像拿到大专志愿书以后看到我妈的每一天。
「骗你的。」
其实我放的是我的杯子里。
「妈，你记住，是你亲手杀死我的。」
所有人都说我妈很爱我。
在我五岁的时候，因为三观不合，她毅然选择跟我爸离了婚。
我妈没拿半毛钱抚养费，不仅白天要上九个小时的班，晚上还要去夜市摆摊，她一边给客人做炒面，一边监督我学习。
每当客人看到，都于心不忍，夸我妈是全世界最负责的母亲。
她就这么辛辛苦苦把我拉扯到大。
小学一年级，我的作文《妈妈》拿了市里的金奖。
为我颁奖的是校长，她也是我妈妈的朋友，把奖状递到我手里后，她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以后好好对你妈妈，她前半辈子过得太苦了，只有你了。」
我用力点头，大声说道。
「我一定会对妈妈好！」
我妈站在台下泪流满面，为我鼓掌。
十八岁的成人礼上，我妈去培训班学了半个月，亲自做了我最喜欢吃的巧克力慕斯蛋糕。
她笑着问我许了什么愿望。
从她期待的目光里，我看得出她希望我许的愿望跟她有关，像她心里的孝顺孩子一样祝妈妈身体健康，或者平安顺遂。
可我没说话，一口气吹灭了蜡烛。
我许的愿是确实跟我妈有关。
只不过是，希望我妈能早点死。
或者我早点死。
2
从小我就不喜欢喝牛奶。
因为乳糖不耐受，每次一喝牛奶，我就会上吐下泻。
医生说补钙不一定非要是牛奶。
但我妈觉得牛奶是最天然最纯朴的高钙食物，小孩一定要喝牛奶。
她没那么多钱去买超市里的品牌奶，就去小区里的鲜奶站帮人做送奶工，每天凌晨四点起来，给小区里将近两百户人家挨家挨户的送奶。
一直到早上七点结束，她就能从鲜奶站拿剩下的几瓶奶回来给我喝。
每次我看着我妈操劳了半天，被汗浸湿的脸庞，都会不忍心。
「妈，我们老师说芥菜菠菜也能补钙，我在学校里多吃点，你以后别去送奶了，行吗？」
我妈笑着摆手，「妈妈不辛苦，你快喝呀，喝完妈妈送你去学校。」
顶着我妈期待的目光，我只能忍着不适喝完了一大瓶奶。
去往学校的有一段泥泞颠簸的小路，我坐在我妈的电瓶车后座上，好几次胃酸冲到嗓子眼，被我强行压了下去。
可是刚到门口，跟值班老师打招呼的时候，我实在没忍住，当众吐了出来。
身边还有几个同班同学，和送他们来学校的家长。
因为狼狈和难堪，我哇得一声哭了出来：「妈我不想喝牛奶了，我一喝牛奶就想吐！」
我妈瞬间红了眼眶，大声说道。
「你是你们班个子最矮的孩子，我每天起早贪黑只能睡四个多小时，还不是为了省点钱给你补补身体，不然我为什么要这么辛苦的出去给人送奶！」
「要不是为了你，妈妈根本不会离婚，根本不会这么辛苦！」
她朝身边的每一个人哭诉自己离异以后一个人带孩子的不容易，因为我妈每天都会来学校送饭，接送我上下学，很多家长和老师都认识她，每个人看我的眼光都有了微妙的变化。
最后我妈身形摇晃，看起来随时要晕过去了。
老师马上上前去扶住了我妈。
老师皱着眉看我。
「池雨，妈妈爱你才会为你付出，才会希望你茁壮成长，你要体谅妈妈的不容易，你要是这么跟妈妈闹老师就要严厉批评你了，现在过来跟你妈妈道歉。」
我有些呆滞，不懂为什么我只是喝了奶觉得难受，就是不体谅妈妈了。
但出于对老师的敬畏和对我妈的愧疚，我还是怯生生的道歉了。
我妈一边擦去眼尾的湿润，一边摸我的脸。
我听到班上的同学在不远处小声嘀咕。
「池雨害她妈妈离婚了！真坏，我才不想要爸爸妈妈离婚。」
「我可喜欢喝牛奶了，我妈都不舍得给我买，池雨的妈妈要是我妈妈就好了。」
「我妈说了，不听爸爸妈妈的话就是小白眼狼。」
「池雨小白眼狼！」
小学里还没有校园霸凌和道德绑架的概念。
我只知道自从那天起，同学们似乎渐渐地不跟我玩了，会在背地里骂我是小白眼狼，没良心的，还说我口臭。
其实那是胃酸上涌的气味，和发酵的奶臭。
老师也总是在上课讲到与家庭的课文时候，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世界上只有自己的妈妈不会害你。」
「母亲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人，小朋友们一定要好好听妈妈的话哦，只有坏孩子才不听妈妈话。」
母亲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人，我铭记在心里，然后写进了我的作文里。
后来作文一举得奖，我再次变成老师口中的好孩子。
老师特地把我的作文打印出来，贴在了教室后面的墙壁上，让同学们观摩学习。
老师问我，「池雨，你来说说，妈妈对你来说是什么样的人。」
我思考了片刻。
「妈妈是……世界上最辛苦的人，是世界上最爱我的人。」
我说出了刻板答案，老师非常满意，她点了点头，笑着看向我身后。
我猛地转头看向窗外，我妈穿着工服站在窗口探头往里看。
3
自从我上了小学，我妈就辞退了原本在报社里还不错的编辑工作，在学校附近的超市当起了收银。
因为编辑需要早八晚六，而且工作量很大，难以分心，而收银员每天只需要上六个小时的轮班，她能够有更多时间来学校陪读。
这篇作文，我写了整整三天，刚开始写出来的时候，我妈不太满意。
于是她坐在我身边，盯着我重写。
或许是出于编辑的职业，作文里的语法错误和不恰当的比喻句让我妈恼羞成怒，她夺过我手里的笔，一边批改一边在我耳边骂。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笨，是不是没脑子啊，就不能让妈妈省点心少为你操心吗？！」
我一不小心写错字，她就会立马用力打一下我的手背。
她打我从来不用任何工具，我妈说这是她陪我一起疼，这样才能让我长记性、改正错误。
我错得多了，我妈就会猛得打自己脸，扇自己巴掌。
「你是不是不心疼妈妈，不让你为什么不好好学习！」
「心疼，我心疼妈妈，妈妈别打了！」
我一哭，我妈就冲进厨房里，拿菜刀架在她自己的手腕上朝我大喊。
「妈妈这么努力的教你，都这么打自己了，你为什么还是错，你是不是根本就没用心在学习，你是想逼死妈妈对不对！」
最后，我妈几乎代笔了作文的三分之二。
没有人发现作文里的组词用句有多么成熟，根本不是一个一年级的小学生能写得出来的。
我根本就不擅长写作，会写作的是当过编辑的妈妈。
对我来说。
妈妈，是拿着刀的女人。
……
随着年岁渐长，大家已经淡忘了当年牛奶风波。
可因为我妈无时无刻出现在学校里，每当我跟一个同学走得近些，被她看到了，她就会立马盘问同学家庭情况、学习成绩，非要和我们一起聊天。
聊天的时候，我妈每句话也离不开我。
「同学，你别打我家池雨的手，她晚上还要写作业，要是打坏了怎么办。」
「同学，你刚刚打喷嚏是不是感冒了呀，你别冲着池雨打，这是故意传染，要是池雨生病了，明天我可要找你爸妈了！」
看到同学爱美在手指上用水彩笔涂的指甲，我妈眉头一皱，当着同学的面说道。
「小雨，你以后可别做指甲，花里胡哨的像个妖精似的，那都是小太妹做的。」
十岁出头的年纪已经有了自尊心，同学满脸通红，悄悄把手收进袖子里。
然后背上书包，匆忙说了声阿姨我先走了，就头也不回地跑了。
其实同学只是不小心轻轻碰了我一下，只是扭过头打了个小小的喷嚏，我甚至还没反应过来，我妈就开始大惊小怪。
直到把人赶跑才算完。
整个小学时期，我都没什么朋友，但我妈很开心，因为这样就没有人会带坏她的宝贝女儿了。
每当我羡慕地看着路边手牵手走在一起的同学，我妈都会拉着我往前走。
她撇了撇嘴，「小孩子的友情算什么友情，以后升学了大家就再也不见面了，你现在的首要目标是学习，不是交朋友。」
「而且你有什么事可以跟妈妈说呀，妈妈就是你最好的朋友。」
我看着我妈，没有说话，把所有的青春心事都写进日记本里，艰难度过了小学六年。
4
上了初中，初二下学期的时候，班里来了转校生。
因为我们学校每年中考前都会有推优名额，成绩好的学生得到名额以后可以去市重点高中，升入尖子班，所以每逢中考前的关键时刻，都会有外地转校生过来，希望能借此得到更好的机会。
转校生的成绩很好，老师按成绩排座位的时候，指名让她坐在我的旁边。
「你好呀，我叫江岚。」女孩笑眯眯地拉开了我身旁的椅子，「你暑假去哪玩了，我跟爸妈去了澳门，那边的蛋挞特别好吃，你尝尝呀。」
江岚无论对谁都热络，她从书包里拿出一盒蛋挞，分给四周的同学。
我安静看书，她并没有打扰我，而是把最后一块蛋挞悄悄放在了我的桌角。
即便如此，还是被探头进来巡视的我妈发现了。
班上没有老师，她便冲到我们面前，扯着嗓子对江岚说道：「哎，那个同学，我家池雨肠胃不好，不能乱在外面吃不干不净的东西，你别害她拉肚子了！」
我把头压得更低了。
却没想到江岚没有丝毫的尴尬和害怕，反而笑着对我妈说。
「阿姨你放心，我洗过手不脏的，而且这可是澳门的老字号店哦！我跟我妈妈排了很久的队才买到的。」
我妈一愣，像是没想到会有孩子能够落落大方地回应她的刻薄。
她沉默了几秒，声音变得尖锐起来。
「你爸爸妈妈辛苦赚钱，想带你出去见见世面，你只知道跟同学们炫耀，不想想怎么好好学习偿还爸妈的恩情，一点也不知道理解家长的良苦用心，不知道体谅父母赚钱的不容易！」
「我是绝对不会让我女儿跟你这样的孩子做同桌的，你会带坏我女儿的！」
被当众大声贬低，几乎没有一个孩子能扛得住这样的遭遇。
唯独江岚表情严肃，同样大声而又清晰地回应，「阿姨，我爸爸妈妈很爱我的，他们告诉过我，我长大以后不需要报答他们，因为我不欠爸爸妈妈的，我们能做一家人就已经很幸福了，无论以后我变成什么样的大人，他们都会为我骄傲的。」
她是我见过口齿最清晰有条理的同龄人。
在江岚身上，我看到了一种底气。
这事儿很快就闹到了班主任面前，我妈说着说着就哭了出来，她反复说着自己的一辈子多不容易，说挣钱不易。
「我们这样的家庭，能供孩子吃饱穿暖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要是池雨跟那个女孩子学坏，以后也有样学样跟父母要这要那，就为了跟其他同学攀比，怎么办？」
无奈之下，老师只好拨通了江岚家长的电话。
扬声筒里传来一个清丽温婉的女声，我妈迫不及待地接过手机，数落起江岚。
可说到一半，江岚的妈妈打断了她。
「我觉得我女儿说的没错呀，而且这不算是挥霍，是跟同学们分享。」
「那个蛋挞还是我特地嘱咐岚岚，一定要带去学校给同学们尝尝的了，这个年纪的孩子最喜欢甜食，大家一起开心，难道不好吗？」
我妈的声音戛然而止，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的。
5
她想要求老师调换座位，可老师说座位都是按照成绩排名调整的，如果想换，就只能把我往后面调。
我妈这才偃旗息鼓，一直当着老师的面要我发誓从今以后一定专心学习，考上好高中好大学，以后赚钱报答她的养育之恩。
办公室里不仅有几个班的老师，还有其他家长和学生。
他们落在我身上的眼神也许没有什么恶意。
却让我觉得脸颊火辣辣的疼。
放学铃声打响，我妈领着我回教室收拾书包，路过桌角的那枚蛋挞，她瞥了眼跟在身后的江岚，然后拿起蛋挞，狠狠砸在地上，又踩了几脚。
我妈语气轻蔑，「一个破蛋挞而已，谁还吃不起了。」
她践踏的不知是蛋挞，还有我的自尊心。
江岚愣了几秒，转过身默默拿了扫帚，把被踩得稀巴烂的蛋挞清理干净。
我看着江岚，忽然她抬起头。
四目相对片刻，江岚朝我笑了笑，我立马低下了头。
她脸上纯粹的笑容，让我的自卑更加无从遁形。
放学回家的路上，路过超市门口，正在买促销打折的蛋挞。
一个三块，一盒六个，共十五块。
我妈买了一整盒塞进我的手里，「别人有的，小雨你也要有，你不是想吃蛋挞吗？」
原来我那时候偷偷看着同学们吃蛋挞，咽口水的样子全被我妈看到了。
我看着我妈脸上殷切的表情，忽然有鼻子一酸，有些心软。
或许我妈是真的很爱我，希望我好，只是教育方式不对，但她的确很辛苦。
我在心里安慰自己，感觉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在此刻松懈了些，这才小声说了句谢谢妈妈。
「妈妈，我现在不饿，我们回去一起吃吧。」
「妈妈不吃。」我妈一边摇摇头，一边拽住了我的手腕，「你吃啊，这种东西要趁热才好吃。」
「妈妈喂你吃。」
她说着，不顾周围路人的目光，抓起一块蛋挞送到我的嘴边。
与其说是喂，不如说是硬塞。
我被逼着张开的嘴，没剥开锡纸的蛋挞一下就塞满了我的口腔，顶到了上颚的溃疡。
我吃痛了，没忍住做了一个干呕的动作，可想要强迫自己吃下去的时候，干涩的酥皮又全部黏在了我的嗓子眼里。
我痛苦难受的表情惹恼了我妈，她像个被点燃的炸弹，立马炸了。
「你知不知道妈妈赚钱多不容易，咱家里根本就没有钱，妈妈上班一天都赚不到一百块，我给你买蛋挞，我自己都不舍得吃，你还这么浪费！」
「你知不知道十五块钱能买什么啊，十五块钱能买一块猪肉了，我累死累活赚钱都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你！ 」
刚才还和颜悦色笑意盈盈的人瞬间变换了脸色。
我妈拿起那一盒蛋挞，嚷嚷着要丢到旁边的垃圾桶里。
正值下班放学的高峰期，周围的人越来越多，我妈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我不知所措，下意识想要挣脱我妈紧箍住我的手。
她扑通一声坐在地上，哭嚎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