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只看一眼亦无憾
说到这里,蔡可饥就停了下来。 他的双颊因亢奋、激动而漾红了一片,这使得他看来有一股少年人的英气之外,还有一种难言的秀气。 徐无害接下去说:“该由我说下半段了。” “蜻蜓剑客”徐无害虽比蔡可饥年长几岁,但也很年轻。 他的身子非常瘦削。 脸也很削。 剑更削。 但他说话,很沉着。 也很清晰,很有份量。 蜻蜓点水,不费力气,但也足可漾起一池涟漪。 可是徐无害在回忆白天的遭遇,在心湖所激起的岂是涟漪? 离开“落井竹”的时候,已过午时。 冲出枫林,已入未时。 当他们到了这晾晒药材的院子时,早已到了申时。 这几个时辰对徐无害而言:是一幕幕幻象、一场场梦魇,造成一次又一次的冲击与震荡。 ——如果他们还能活着,今天的遭遇,在一生中是怎么也忘不了的。 院子里有七八个竹筐。 竹筐里有的有药材,有的则是空的。 竹筐都有竹编成的盖子,竹筐里铺有些竹叶。 他们找了三个竹筐,跳了进去,匿藏在其中,盖上了盖子,用竹叶封住了较大的缝隙。 以下就是徐无害在竹筐缝隙里所看到的情境: 那一轮马队,像擂鼓坠落山坡般的轰响着,可能因前头曾下过雨之故,尘头却不算太大,但队伍十分井然有序。 他们到了晒药场,一齐勒马,停了下来。 除了几声马嘶,和错落的蹄响,这百多名汉子,比一个人站在那儿更寂静。 然后徐无害就看到有五个人下了马。 他们就是: 千蠢和尚 八分道人 侯小周 杜园 还有一个长相十分威严的人。 李商一果然拦不住他们。 ——然而李商一呢?他仍在“落井竹”?还是被万人敌召回去了? 徐无害急急的自竹筐里缝隙中转换视线的角度,又怕弄出声响。 他亟于要看一个人。 ——只看一眼也无憾。 那人当然是狄丽君。 可是,她没有来。 姚八分、谭千蠢、杜园、侯小周还有那个威严的人,都走到院子里来。 他们脚踏着青石板上的药材。 这些晒着的药材,有的十分罕有、珍贵,但自这些人的行动看来,对这些药材却不屑一顾。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究竟是谁晒这些药材? 这五人已行近。 呼息调匀。 步伐沉稳。 甚至是步步为营。 ——莫不是他们已发现了竹筐中有敌人。 (该怎么办是好?) (一切都应以沈大哥马首是瞻。) (如果沈大哥揭盖而起,那就放手一拼!) 徐无害这样思忖着,他的伤口剧烈的痛给他的神经知道,他的心在狂跳给他胸臆知道。 这时候,他就听到那五人的对话。 姚八分:“他们决走不远的。” 谭千蠢:“沈虎禅是已受了伤的老虎,再跟‘黛绿嫣红一泼风’在‘秋诗林’里一战,他已是没牙没爪的病猫,咱们决不能放虎归山。” 姚八分:“问题是:他们逃到哪里去了?” 威严的人:“这儿是谁看的铺子?” 姚八分:“走投有路。” 威严的人:“‘走投有路’?” 姚八分:“王先生看守这隘口。” 威严的人:“有他守着,我就放心了。侯公子。” 侯小周:“在。” 成严的人:“听说你有一种本领,你听过的声音、你看过的人、你闻过的气味,都不会忘记,就跟张炭一样。” 侯小周:“嗅觉我还行,若论视力与听觉,张炭比我高明。” 威严的人:“你能以持平之心评人论己,难得……不过,张炭近日已遭了毒手是吧?” 侯小周:“我曾听沈虎禅提起:张炭已失了踪,情形有点不大妙。” 威严的人:“沈虎禅的几个兄弟,不是死了就是失了踪迹,他的情形也不大好。” 侯小周:“他得罪了万大人,当然不可能会好过了。” 威严的人:“你跟他很熟?” 侯小周:“不算太熟,曾是朋友。” 威严的人:“现在他跟我们为敌,你会不会有些为难?” 侯小周:“我是万大人的部属,沈虎禅敢于和万大人作对,他就是我的敌人!” 威严的人:“不是朋友?” 侯小周:“不是朋友。” 威严的人:“既然不是朋友,你又曾经见过沈虎禅,一定能辨别得出他的气味了。” 侯小周:“大概还辨认得了。” “那么,”威严的人好整以暇的道,“你认为他会往那儿逃?” 当那威严的人问出这一句话的时候,徐无害就紧紧地握住了剑。 他知道:完了。 ——侯小周一定会指认出沈虎禅匿藏之所在来。 ——那个威严的人,到底是谁?怎么连姚八分、谭千蠢、侯小周等对他都恭恭敬敬的? ——难道他是……?! “我看……”侯小周沉吟了一会,才道:“他不会在这儿附近。” “哦?” “如果他在,我总会知道的,”侯小周居然还带点风趣的道:“我今天鼻子没塞着,也没伤风。” “就算我信不过你,”威严的人道,“也信得过你的鼻子,你看他会不会往‘困雨沟’那儿跑?” “不可能,”杜园抢着道:“谁不知道您老人家一出现,就风云色变,一出手,就风雨交加,在‘秋诗林’里,算姓沈的溜得快,要不然……” “就是您老人家一出现,人人都怕下雨,有雨就没命,见雨就流血,所以我认为沈虎禅反而会从‘困雨沟’突围,因为……” 威严的人点点头,道:“因为他以为咱们断然料不到他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才反其道而行?” 侯小周道:“便是。” 威严的人道:“好,咱们立即去困雨沟!” 后面的骑士齐发一声同应,然后策马住西北方向,整队列伍,只待威严的人一声号令。 威严的人道:“杜青衣。” 杜园紧步向前:“在。” 成严的人却以商量的口吻:“不如你在这儿打点打点,待‘走投有路’回来,让他警惕一下也好。” 杜园大声应道:“是。” 于是,这一队人马,忽然的来了,又忽然的退得像潮水一般,只剩下寂寞的沙滩。 这当然不是沙滩。 而是晒药场。 杜园和留下来的两人,已进入了屋子里。 过得了好一会,沈虎禅那儿,仍是没有动静。 太阳已渐西沉。 徐无害心里不觉有些着急。 ——沈大哥莫不是等到杜园他们离开了之后,才走出竹筐来? ——其实又何必浪费时间呢?单凭杜青衣和两个手下,只要沈大哥一出手,必能轻易解决。 ——争取时间逃走,方为上策。 徐无害已有些憋不住了。 就在这时候。一个人忽然在他竹筐外出现,把他吓了一大跳。 那人一现身便贴住了竹筐,以致徐无害只能看见他下半个身子。 那人低叱道:“出来!” 徐无害知道自己被发现。 他正要出剑——一剑自竹筐里刺出去。 那人却似已感觉到杀机,飞退七尺。 徐无害终于看清楚那人的脸孔: 沈虎禅! ——沈大哥不是还在井边的那一只竹筐里吗? ——他是在什么时侯走出来的?! 徐无害揭盖而起,他又看见了一个人。 他绝对不会想到他会看到这个人的。 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除了在水边和镜里,他一生都不会看到这个人的。 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现在,徐无害不仅看到了他自己,还有沈虎禅,以及蔡可饥。 除此之外,两个箩筐正慢慢掀开。 沈虎禅站了起来。 蔡可饥也冒了上来。 ——看蔡可饥的样子,可比自己更惊讶。 自箩筐里出现的沈虎禅沉声道:“是你。” 那“突然出现”的沈虎禅道:“我这也是不得已,请原谅。” 徐无害这才发现:这“沈虎禅”要比沈大哥矮了许多、文秀许多,而且背上挂的木鞘刀,也有点怪样儿,并且没有那种特有的檀香味。 沈虎禅道:“我原躲在竹筐里,侯小周一定闻得出我阿难刀的气味,他是故意把‘清明时节’余分分引走的罢?” 假沈虎禅道:“我猜他也是将军派来的人。” 徐无害现在听出来了。 他听出“假沈虎禅”的声音。 杜园的声音。 ——杜园是戏子,他对易容乔装,自然精擅。 ——只是,他为何要扮成沈虎禅,甚至还着人扮自己和蔡可饥? ——无论如何,乍看可以假乱真,但细看之下,沈虎禅的气势,不管怎样都一定扮不出来的。 ——当然,扮成自己和蔡可饥的手法则更为粗劣了。 只听杜园又道:“因为我也是将军派来的。” 沈虎禅道:“他是不是你同路人,你们两人自己也不知道的吗?” 杜园道:“将军不说,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沈虎禅道:“那你留在这儿要干什么?” 杜园道:“万人敌已派手下,倾巢而出,四处兜截你。” 忽然,这时传来三声黑鸦的哑呜,极为难听,然后,又响起三下清越的锐响。 杜园陡然住口。 他侧耳听了一会,然后在眼神里闪过一丝喜色,道:“他回来了?” 沈虎禅双眉一轩:“他?” 这时,蓬的一声,一人自屋内冲茅顶而出,又飘若无物的落在茅屋顶上,一站在那儿,天高云闲,一副云停岳峙的气势。 那突然出现的人向下喝道:“是谁践污了我的药材?” 杜园仰首向上,叫道:“王兄,是我。” 上面的人是呆了一呆,道:“青衣?”说罢冉冉飘下,像只有一袭青袍,而没有身体,所以轻不着力。 那人一落地来,见到竟有两个沈虎禅,两个徐无害,两个蔡可饥,不由得又是怔了一怔。 徐无害也看见来人眉心一颗大灰痣,满脸胡碴子、满脸油光、满脸小疮子,觉得很是熟悉,忽然记起来了,几乎脱口呼道—— 在席上的王龙溪已脱口呼道。“不从!”然后一把掀起了徐无害,一口酒气都往徐无害脸上喷:“是不是我儿子?!” 徐无害给吓了一跳,一时失了重心,衣衽勒紧,几乎喘不过气来,哪还答得出话来。 蔡可饥忙道:“是。正是不从兄。” “难怪了,难怪了,我刚才听到晒药材,已觉得……”王龙溪喜得手舞足蹈的说:“我就知道我儿子不会无声无息,不明不白的就死在别人手里的。” 他的儿子王不从已派去万人敌那里“卧底”多时,杳无音讯,很多人都以为王不从已被发现身死,就连王龙溪自己也几乎死了这条顾念之心了。 没想到,在这场转述里,王龙溪知道自己的孩子仍在活着。 ——喜出望外。 ——这绝对是件好事。 ——对王龙溪而言,更是个大喜讯。 将军对王龙溪说:“恭喜你。”然后对徐无害道:“你说下去。”彷佛,他有很多忧虑和隐衷,现在才刚刚开始。
第九章:这暮未暮日落未落的时候
王不从的蓦然出现,徐无害终于还是忍住了,没叫出声来,但蔡可饥可真的叫了出来了。“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王不从横了他一眼,眼光便转而落在沈虎禅身上。 他先看见沈虎禅的刀。 ——应该说是刀柄。 刀柄总是高沈虎禅一个头。 然后他再去看沈虎禅的眉。 之后他向杜园道:“他是沈虎禅?” 杜园点头。 王不从道:“万人敌正要这个人的命。” 杜园叹了口不带声息的气:“今晨我接到密令,将军也正要保护这个人。” 王不从这回是打量杜园:“所以你就扮成沈虎禅?” “若非必要,将军绝不轻易向我们下令;”杜园似乎叹了口气:“你知道的,将军叫我做的事,我一定全力去做。” 王不从加上一句:“而且从来不问为什么。” 杜园又叹了一口无声的气。 王不从道:“他们已快逃入将军的地头了。” 杜园道:“只还差那么一点。” 王不从道:“所以我们要完成这一点。” “你也没有选择,”杜园道,“这两人已认出你来了,要是他们给逮着了,难保不会把你在这儿卧底的事供出来,那你就……” 蔡可饥怒道:“我们才不会作这种出卖兄弟的事!” 杜园偏着头反问他;“生死当前,你也不会?” 蔡可饥道:“死就死,出卖兄弟的人,还活来干什么?!” 杜园道:“可是你还有荣华富贵、父母妻子,没有兄弟,一样可活。” 徐无害插口道:“在江湖上行走的人,决不能弃义于不顾;有史以来,不论帝王将相、市井走卒,无人敢藐视于义。无义之人,父母耻以为子,妻妾耻以为夫,儿女耻以为亲,是故将军门下,无人敢不重义气。” 杜园呸然道:“你现在嘴硬,可是到了生死关头,骨头只怕只跟舌头一样硬了。” 蔡可饥光火了:“你那么喜欢出卖兄弟,你干吗不纠众来把我们出卖掉算了!。” 杜园冷笑道:“你值几个钱?要卖,我卖沈虎禅。” 王不从也道:“我也只有两条路。” 杜园道:“一条是跟我一样?” 王不从道:“设法让他们安全逃掉。” 杜园问:“另一条呢?” 王不从道:“就是在孟顶顶等人逮着他们之前,先杀了他们。” 沈虎禅怒道:“路不应由你们来选。” 王不从笑道:“难道由路来选我们?” “都一样。我们选刀,其实就是刀选我们。你在众多的刀里选择了这一把,其实也是刀选择了你。你选一条路来走,换一个说法,也是这条路选择了你的脚步。” 杜园道:“有趣,有趣。” 王不从沉住气说:“你这番话的意思是什么?” 沈虎禅道:“很简单。你们要是选择杀人灭口,问题是在杀不杀得了我们?如果要出卖将军,你们早已做了,用不着在这儿废话一箩筐。” 他下结论地道:“所以,你们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由杜园三人化装成我们,引开追兵,王不从则带我们往最可能逃走的地方逃走。” “你说的对;”杜园苦着脸道:“要不是这样打算,我也不必打扮成这个样子了。” “我要杀你,只怕不易,“王不从沉吟一阵,道:“不过我也不能带你们一道走,至多只能告诉你应该从哪里走;徐望望和张看看也快兜截过来了,单是青衣一人,未必能应付得了。” 于是,他们分头。 沈虎禅等三人直扑海棠溪。 ——过了海棠溪,就是将军的地盘。 将军在那儿屯下重兵,布下陷阱,万人敌若无充份准备,也决不敢贸然轻犯。 将军的部下,早已接到命令,在“边界”上守候沈虎禅。 ——只要沈虎禅一过“边界”,他们就会全力匡护! 可是他们也不敢逾越雷池一步。 ——他们一旦越界,万人敌部属的埋伏也会发动,这不但是难有全身而退之机,而且必定会触发一场大战。 没有必要,没有必胜的把握,谁也不想开战——万人敌和将军都是同一个想法。 杜园则反掠往困雨沟。 他的目的志在引走追兵。 王不从去协助他。 大家分道扬镳之际,蔡可饥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不是已经死了吗?连王总堂主都以为你——” 王不从返首,淡然的道:“如果‘天命难违’不死,今天在万人敌手上,又怎会有个‘走投有路’?” 杜园接道:“因为在这儿有个‘走投有路’,你们才能真的走投有路。” 海棠溪。 日已夕。 晚风送爽,寒鸦急掠,在这暮未暮日落未落的时候,两岸的灯火都点起各自的灯笼,悠悠游游长袍古袖而时正中秋…… ——这像不像是个壮丽的朝代? 渡过河,彼岸就是将军的地盘。 沈虎禅、蔡可饥、徐无害走到这里,都已近筋疲力倦。 日西沉,他们正要快速渡河。 可是他们反而停了下来。 因为河中有石。 石上有人。 这一漠清溪,犹似玉带一般,洄然而下,曲折地勾出了许多神清骨秀的远山近景,像一场诗经里的缠绵。 人,到了一个地步,就会看开、看淡、看破、看化。 人生到了一个境界,就会高情忘情。 再俗气的人,如果到了灵山秀水的天然绝景,亦会生起出世的情怀。 海棠溪,比海棠更美。 何况西风冷、夕阳斜,白鹭行,昏鸦数点,这如梦的乳河一般的海棠溪,溪弯如刀,真比梦还不真实,比失恋还幽怨…… 在水之涯的是沈虎禅、徐无害、蔡可饥。 只要再过一条河,他们就到了安全地。 日偏西,他们面对这样美丽的河弯,难免都有些感慨:江湖秋水多,是不是已到了该撒手的时候了? 他们却没有马上渡河。 因为河上的石。 石上的人。 那个人肥大得就像一座弥陀佛,一对火烧眉,背后一把刀。 大刀。 刀大石小。 他所坐的石块很小。 他整个人坐在那块小石子上,就像一个大象一屁股坐在一堆粪上一般。 那美丽的风景给他这般一坐,全给破坏无遗。 沈虎禅猛然止步。 手拦住徐无害与蔡可饥。 然后踏前一步,护在他们身前。 他的手已搭住刀柄。 徐无害隐约听到一种不易辨别的声音。 直到后来,他回想的时候,才能断定是沈虎禅在说话前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蔡可饥却没有听见。 他的内力还远不如徐无害。 接着他们都听到沈虎禅问: “大名鼎鼎?” 那“弥陀佛”没有应,他只拔出了刀。 徐徐地抽出了刀。 就算在这将暮的残辉映彩里,这刀一旦拔了出来,连溪水也为之失色。 人人都只看见他手上的刀。 眼中已无流水。 这条河的生命,似都被他手上的刀吸去。 那人在反复的看他的刀,然后火烧也似的眉毛一耸,向沈虎禅笑眯眯的道:“你在叫我?” 沈虎禅点头。 那人笑得像拾到元宝一般开心:“你错了。” 他手一掣,横刀抚锋,道:“这把刀的大名就叫‘鼎鼎’,我不是,我是孟顶顶。” 他又笑道:“所以你刚才是叫我的刀,不是叫我,我不需要应你。” 他和气生财的补充道:“正如我不能叫你为阿难刀,而应该唤你作沈虎禅。” 然后征询似的问:“你说对不对?” 沈虎禅不愠不怒、不浮不燥的道:“你说的是。” 徐无害发现孟顶顶一直在笑,但也可能根本没有笑过。 因为他生了一张完满的笑脸。 不止脸是笑的,还有一双笑眼,一对笑耳,一只笑鼻,就连法令,也成笑纹。 除了眉毛。 眉毛是愤怒的。 直如火烧。 所以他就算不是在笑,只要他一说话、一移动,牵动脸肌,别人看去,都会以为他在笑。 ——这种人,通常都会让你以为他在对你友善的时候狠狠地不留情地一口吞掉你,保管连骨头都不剩! 徐无害只觉一阵心寒。 然后他发现那可能是溪寒。 最后他知道,真正的寒意是来自刀。 孟顶顶手中的刀。 刀名“鼎鼎”。 孟顶顶“飞”起一只眉毛:“过河?” 沈虎禅慎重地点头。 孟顶顶叹道:“人生的路程里,总会有些路,碰上险境,有些河,遇到急湍。 沈虎禅道:“可是在人生里,有些山,是非翻不可;有些河,是非渡不可的。” 孟顶顶又“笑”了:“总是这样,人生里有些路,前面总会有人挡着,你不把他挤下去你自己便过不去,看来今晚我就是那阻着你前路的人。” 沈虎禅道:“就是争在你把我挤下去,还是我把你挤下去而已。” “我这么胖。”孟顶顶心疼地把抚着他手上的刀:“你以为能把我挤下去吗?” 沈虎禅道:“我是用刀的。” 孟顶顶道:“当然,要不然怎称作‘禅刀’沈虎禅。” 沈虎禅:“但也有人称我为‘刀魔’。” 孟顶顶道:“禅到极处便成魔。” 沈虎禅道:“魔到极处便是禅。” 孟顶顶道:“这世上本来就忠奸不辨、神鬼不分的,更何况是禅与魔。” 沈虎禅:“你也是用刀的。” 孟顶顶抚刀笑道:“我的刀一向要比我的人有名,风头全叫它给抢光了。” 沈虎禅道:“所以你是你,刀是刀。” 盂顶顶道:“当然,刀不是人,人不是刀,这是谁都知道的事,硬要把人当作是刀,刀化作为人,那不是伪饰就是强辞,说与刀共存之、同生死,那更是妄诞的事。刀只是我的伙伴。我跟我的刀,关系只在合作、配合、运使、运用而已。刀断了,只要人未死,还可以使用第二把刀,不可固执,不必腐迂,不必觉得羞耻。” 沈虎禅道:“好。” 孟顶顶眉毛一扬:“什么好?” 沈虎禅道:“说的好。” 孟顶顶道:“说的好不如做的好。” 沈虎禅道:“所以不管宝刀古刀,能杀人的就是好刀。” 孟顶顶呵呵大笑。他这回可真的是“笑”了,“果然不愧是用刀的沈虎禅。” 沈虎禅道:“那么,我们可以动刀了。” 孟顶顶眉毛又是一耸:“你迫不及待?” “‘黛绿嫣红一泼风’的马队已经逼近,我们再不动手,渡的恐怕就是血河了。”沈虎禅道,“你的缓兵之计也确已成功地拖延了好些时候了。” 徐无害闻言,大吃一惊。 ——原来马队已经掩近! ——怎么连尘头、蹄声都没有? 孟顶顶低头。 他一直盘膝而坐的。 刀就架在他的双膝上。 他垂下头来的时候,只有一对眉毛,像不屈的怪火,腾动焚烧。 “你早看出来了,”他似在暮里掷出一声叹息,寥落地坠于水中:“即然如此,我们就爽快干脆点。” 沈虎禅平静地望着他。 孟顶顶道:“你出刀,三招内,我杀不了你,我就撤走,决不拦你。” 徐无害忍不住叱道:“狂妄!” “不是狂妄,是自量!”孟顶顶立即毫无愠色的纠正:“如果我倾尽全力的三刀内还杀不了他,那就三十刀也胜不了他,三百刀也未必收拾得了他,既然如此,何不速战速决,利己利人?” 沈虎禅忽道:“好。” 孟顶顶眉毛一剔:“好什么?” 沈虎禅道:“你练的是佛刀?” 孟顶顶笑道:“佛刀用以降魔,我只修到了屠刀的境地。” 沈虎禅忽然伸手一指。 众人不禁扯头望去,只见一轮红日,已渐为大地吞噬。 大家一时都不明其所指。 就在当下“回首观日”的刹间,沈虎禅已飞掠过河,半空收刀,骈掌疾取孟顶顶之头顶。
第十章:不惑之刃·逾矩之掌
战况瞬即结束。 其实双方交手,最重要的关键是在“距离”,最难克服的问题也是在“距离”。 只要把“距离”缩短,就可以把对手击倒。 道理很简单:不管你武功有多高,若不能克服距离的问题,一样制不住对方。就算一个人精通掌功,可是若不能有办法把自己的掌力印在对方的身子上,掌功再好也没有用。同理,拔剑而斗就是要把对方的身子刺着,要是刺不着再好的剑术也只是花式巧饰,毫不实际。 也就是说,只要你能缩短距离,把对方的身子往你的武器上送,你便能击败或格杀对手。 所以距离最重要。 要是没有“距离”这回事,只要你心念一动,对方就命丧在剑下,这就根本不需要有“武功”了。 对手是活的。因而“距离”是会变的。时远时近,时高时低,当你意图想缩短“距离”将之击倒的时候,你自己也同时缩短了“距离”致使对方有机会将你击倒。有时候,“距离”只是一个陷阱,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很难捉摸,不易把握。 一个人若“距离”把握得不好,那么,武功决不会高到哪里去。 “距离”有时候也会闪挪腾避,甚至会被封搪挡格,如何以最快、最短、最不能防的方式达到距离,以及如何克服解决达到距离目标的障碍,就成了武学的要义。 这些,徐无害自然都懂。 不过懂是一回事,做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得到又是一回事。 徐无害看了沈虎禅这一次出手,才知道真正武术上的“缩短距离”是怎么一回事。 沈虎禅一腾身,就到了孟顶顶身前。 他们之间本来隔了半条河。 孟顶顶是坐在河心石上。 沈虎禅是站在河边岸上。 他们中间至少隔了丈余距离。 可是沈虎禅一跨而越,仿佛他们之间,完全没有距离。 沈虎禅也没有出刀。 他出掌。 可是徐无害却听到刀风。 是孟顶顶出的刀。 然后情势急变,位置互易。 孟顶顶已到了这边的岸上,恰站在沈虎禅原来所立之处。 沈虎禅却到了石上。 他伫立在河心,如一座塑像。 日落西风冷。 极月苍茫。 暮泣。 然后徐无害发现,沈虎禅所站立之处的江水,漾起了几缕鲜红,冉冉的浮升扩染,然后又被流水冲淡。 那当然是沈虎禅的血。 ——他受伤了?! 孟顶顶却没有伤。 他只摸了摸头顶。 他们位置互易,孟顶顶变得跟徐无害和蔡可饥站得极近。 所以孟顶顶有没有受伤,他们看得极为清楚。 他们可以肯定孟顶顶没有受伤。 他只是忽然间,似是苍老了许多。 “我知道沈虎禅名闻天下的有‘不惑之刀’,没想到还有‘逾矩之掌’。”孟顶顶拍了拍头顶,道:“如果你不是留了手,我这颗顶上西瓜,恐怕就成了一堆稀泥了!” 沈虎禅人在河中,衣袂翻飞,并未言语。 “你手下留情,可是我以为你要取我性命,所以毫不客气的出了刀,“孟顶顶渐渐又回复了笑容,笑意先自皱纹间漾起,“我的刀大名鼎鼎,一向都不空回。” 他顿了顿,又道:“连你也不例外。” 沈虎禅沉声道:“你的刀法要比刀更好。” “一个人刀法好,用什么刀都会变成好刀,只有在两个人刀法都同样好的时候,好刀才会派上用场。”孟顶顶笑意更浓了,“但你没有出刀。” 沈虎禅道:“我不想出刀。” 孟顶顶道:“为啥不出刀?” 沈虎禅道:“我不必出刀。” “你不想杀我?”孟顶顶道:“还是你认为不必出刀就杀得了我?” “我如果要杀你,的确不必出刀,”沈虎禅道:“我为什么要杀你?” 孟顶顶道:“因为我挡着你的去路,一个真正的刀客,遇神阻则弑神,遇佛阻则弑佛,人鬼不留,六亲不认,这才能成为真正的刀客。” “在我眼中:你根本就没有挡着我的去路,而且,你要挡也挡不住,”沈虎禅道:“如果我斩杀了你,岂不是太看得起你了?而且,一个人非要刀下无情才能成为刀客,那只是刀的奴隶,只有刀下留情的人,才是真正控刀在手的主人!” 盂顶顶沉默了半晌,忽道:“谢谢。” 沈虎禅道:“何所谢?” “一是谢你掌下留情,不杀之恩;”孟顶顶道:“二是谢谢你给我的意见,那对我实在很管用。” 他脸肌一抖又笑道:“你的‘逾矩之掌’,成就恐犹在‘不惑之刀’之上。” “世上既有规矩,便有逾矩”沈虎禅道:“人可以按照规矩把事情办好,但只能在破坏规矩再作重建里才能把事情办得更神妙。” 孟顶顶点点头道:“你说的是,可惜你仍做错了一件事。” 沈虎禅道:“说的对本来就不一定也做的对。” 孟顶顶道:“你不杀我,恐怕是一大错事。你已为我所伤,我只要把你三人一并格杀,我败在你手下的事就天下无人知了。你说是不是?” 沈虎禅啥也没说,只说:“那好,请,请,请,请请请。” 孟顶顶不笑了:“你真以为我不敢;“ 沈虎禅道:“不是不敢,而是不会。” 孟顶顶道:“不会?” 沈虎禅道:“你要是会干这种事,就不是‘大名鼎鼎’了。” 孟顶顶跺足长叹道:“罢,罢,罢,你们就帮个忙,快走吧。” 沈虎禅遥向他一拱手。 蓦地,水里激出一道水花,卷起一柱奇浪,在夕暮里幻化彩丽万端,直罩向沈虎禅。 夕照如春花美丽。 水花在半空,似一场彩虹的雨。 流星的梦。 在水花里同时夹杂了一声大喝:“走?我可不放行!” 水花变成一阵雨。 怪雨。 每一滴雨都似是一件暗器,倏忽莫定的向沈虎禅身上螫。 奇雨。 每一抹雨都像是一片闪丽的刀。 鬼雨。 那水流分成几注,每一注俱有狂飕千点,一簇一簇的分头涌袭:没有一种武器或暗器,能够那么无常,那么无端,那么诡异,那么绵密。 雨和水中,一人如蛟龙,长身而起,掩击沈虎禅。 沈虎禅大喝一声,整个人都不见了。 变成了一把刀。 刀如一把火。 他的刀就是火。 刀光如火。 人就是刀。 水影包围了火光。 火在水中。 ——谁能在水中取火? ——谁可以在火里掏水? “结果怎样?”王龙溪、沐浪花、舒映虹都忍不住问。 “结果他受伤更重,”将军接道:“但也击退了‘清明时节’余分分,而回到这里。他的伤,也因而更加沉重。” 燕赵道:“那么,那匹马……?” 沈虎禅等三人是骑马回来的。 ——在渡河前,三人原无坐骑。 “我们一过了海棠溪,‘黛绿嫣焉红一泼风’的马队就到了,但这头岸上也奔出一匹枣骡马,飞驰而至,”蔡可饥道:“马鬃上挂了一张纸,纸上写:‘请坐’二字,署名画了四划,沈大哥那时已伤处迸发,便要我们一起骑上去,这马也真扛得住,这一番折腾,才能平安脱险……” 舒映虹轻舒一口气:“这匹马能驮三人,还可以比讯号还快的抵达将军府,不愧为名驹。” 燕赵沉吟道:“这是梁四公子的坐骑。” 玉龙溪眯着眼珠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燕赵似笑非笑地道:“他是向沈兄示好。” 王龙溪犹似不解:“示好?谁要他示好?” 燕赵淡淡地道:“他要沈兄欠他一个情。” 沐浪花忽道:“说不定,他是向咱们示好,要将军欠他一次情。” 将军扪髯道:“不管如何,梁四到目前为止,还是似友非敌。” 沐浪花道:“可惜这种局势,很容易发生变化,不易把握。” 舒映虹道:“但我们的形势,总比万人敌好些。” 将军趣味盎然的问:“何以见得?” 舒映虹道:“咱们一个沈兄,已杀了他们张十文、齐九恨,挫败了李商一、姚八分、谭千蠢,还和‘四大护法’中的余分分和孟顶顶交过手,同样占了上风。” 沐浪花道:“不过,你也该心里清楚:打败他们的是沈兄,而不是我们。” 舒映虹道:“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沈兄不是我们的人,那我们就无功可言了?” 沐浪花脸上的笑容,也不知是惨笑而是自嘲。 舒映虹望向将军:“沈兄不是已投效将军了吗?” 沐浪花的笑容是悲戚多于欢乐:“就算是,要一个才加入的人来反败为胜,咱们也是够悲哀的了。” 舒映虹为之语塞,但又自豪的道:“我们还是占了点优势。” 王龙溪似比较乐意听到对己方有利的事:“你说出来听听?” 舒映虹道:“咱们至少有四个人,已混入敌方阵容里。” 王龙溪一拍大腿,意兴勃发的道:“对,狄丽君、杜园、侯小周,现在还外加一个不从,随时可以给他一个窝里反,万人敌休想安枕入寝!” 将军微微一叹。 王龙溪怔了怔,问:“我说错了什么?” 将军笑了一笑:“你什么也没说错。” 王龙溪仍追问:“那么为何叹气?” 将军无限倦意的一笑:“因为我们只知道自己在万人敌阵中安排的卧底,对万人敌派过来的奸细,却完全没有头绪,这不但对我们自己不利,对派过去的伏兵也同样危殆。” 沐浪花道:“所以,咱们的伏着虽多,但很可能随时都会被人连根拔起。” 将军点头。 沐浪花又道:“除非是先把万人敌派过来的奸细找着,就像把自己体内的毒瘤割除,才能全力对抗外敌。” 将军饮酒。 沐浪花道:“可是我们不知道身边的人谁才是奸细。” 将军这回接道:“若不能找出这个,我们便什么上风都没占。” 舒映虹也明白了整个形势,说:“所以有形的敌人并不可怕,无形的敌人才难应付。” 将军缓缓的道:“外敌不足畏,心贼最难防。” 舒映虹恍然道:“万人敌之所以难以应付,是因为谁都不知道,谁才是万人敌。” 燕赵忽道:“不过,我们也总算知道一些有关万人敌的资料。” 将军又饶有兴味的望向他。 “一、万人敌是蔡京这干人的心腹,只要密切注意蔡京,说不定就可以找出万人敌来;”燕赵道:“可惜,蔡京权倾天下,座下更是高手如云,为人比狐狸还狡猾,要从他那儿得到线索,只怕比自行找出谁是万人敌还难!” 将军道:“第二呢?” 燕赵道:“万人敌曾有个儿子,多年前就死在与将军的冲突战役里,因而,年纪绝不会太轻,而且武功定必高绝,并有威望收服得了李商一、余分分、孟顶顶这些豪杰高手,在武林中,有这些条件的人,还不算大多。” 舒映虹道:“简直没有几个。” 燕赵道:“我们还有一个可以找出万人敌的办法。” 将军道:“愿闻其详。” 燕赵道:“只要将军亲自出动,万人敌一定也会出手。” 舒映虹道:“因为万人敌知道谁都制不了将军。” 燕赵笑道:“或许,除了万人敌自己。” 王龙溪怒道:“你要以将军引出万人敌?” 燕赵道:“万人敌跟将军有杀子之仇,自是非亲自报仇不可。” 王龙溪斥道:“胡说!要将军涉险,此事万万使不得。” 将军微笑道:“万万使不得就得不了万人敌,何况,将军不战,还称什么将军?” 众皆震动。 沐浪花沉声道:“将军的意思是……?” 将军还未说话,忽见一人神色张惶,行礼步入。 舒映虹一点头。 来人在舒映虹耳畔迅速说了几句话,然后退去。 舒映虹显得有些神思不定。 将军看在眼里,问:“什么事?” 舒映虹恭声道:“禀将军,有人送礼来。” 将军“哦”了一声,道:“什么人送礼来?” 舒映虹道:“万人敌。” 将军问:“他派什么人来?” 舒映虹道:“‘清明时节’余分分。” 将军又问:“送礼人呢?” 舒映虹答:“已回到对岸去了。” 将军捻髯道:“看来,送礼的人不待回话,这礼也决不会是什么好礼。” 舒映虹也有隐忧的道:“看来是的。” 将军间:“可知道那是什么礼?” 舒映虹道:“司马不可已瞧过了,不会是炸药,也不可能有机关。” 司马不可是将军麾下对暗器和机括最有研究的人,张十文以“假头”飞掷沐浪花的时候,就是他一眼看出是“雷震子”,曾大声喊破的。 将军道:“为啥他不到席上来?” ——司马不可也是在酷战中死里逃生的,他自是“有资格”在今晚“将军之宴”里列席。 “他的兄弟死了,”舒映虹用眼角斜睨沐浪花,“不是每个人都像沐二爷一般坚强不折的。” ——沐浪花不仅爱子新丧,而且还是他亲手将之斩杀的。 可是他依然出席,虽然神色沉郁,但悲伤显然未能把他击溃。 将军道:“即然司马已经细察过,这礼物当然不会有暗算了——这却是什么礼物呢?” 王龙溪不耐烦地道:“将军何不看看,一看不是都知道了吗!” 将军笑了:“说的也是。世上最复杂的事情,往往都是由最简单的方法解决。” 解决了。 他们拆开了“礼”。 人头。 ——沈虎禅的头。 一个人的头,要是被斫了下来,那必然已是个死人。 听说有些人的头被斫了下来,眼珠子还会转动,不过这并不代表他还可以活着,只是一时没有气绝,但已离死不远。 可是沈虎禅仍然活着。 ——他没有死。 世上没有两个沈虎禅。 ——沈虎禅只有一个。 所以死的不是沈虎禅。 那只不过是一个很“像”沈虎禅的人。 杜园,杜青衣。 谁都没有叹息。 但都屏息。 他们看着绒缎里的使盒、锦盒里的人头。 沈虎禅仿佛也觉得自己的颈项有些冰冷,他用手摸摸自己的脖子。 良久,将军才说话了。 声音很低沉。 “沐二弟牺牲了他的爱子,司马卿痛丧了他的胞弟,如果没有沈兄,只怕杏儿今番也不能活着回到我身边,”将军用手指着杜园的人头,指尖仿佛有些微儿颤抖:“青衣也被揭破身份了,只怕不从也有危险……” 王龙溪握紧了拳头。 他的指骨发出啪啪声响。 “我现在确知有一个机会,万人敌势必会亲自出动的,但我也必须要亲自出手,才能引出他来;”将军悲痛地道:“敌方声势,日益壮大,我们牺牲的人,日渐添增,决战之期,不能再等,一击不杀,不如成仁。” 然后他平视众人。”这计划绝对机密,就只有在座的诸位知道。而执行这计划的,除了我之外,还须要一个人……” 舒映虹忽道:“将军,你不能去。” 将军道:“你没听到刚才燕兄的话么?事已至此,我不能不去。” 舒映虹忧虑地道:“万一……” 将军道:“人生在世,做任何事,只能顾全一万,不可只为万一。” 沐浪花道:“为何不多带点人手去,全力发动?” “按照计划,这样反而打草惊蛇,而且,我要先无后顾之虑,就算我失手身亡,也要这儿的基业不坠,才能一往无前,所以,这里的根基还需大家把持大局,不让万人敌有可趁之机;”将军沉着地道:“如果一切进行顺利,我只需多一强援就已足够。” 王龙溪大声地道:“我去!” 燕赵忽道:“你去?你不适合!” 王龙溪连额上都暴起青筋:“我不适合谁适合?” 燕赵站出一步,向将军道:“将军,燕某在此侯命。” 将军向燕赵拱手道:“燕兄好意,在下心领,唯此地安危,尚须燕兄明眼操心。” 他转首向沈虎禅,道:“杜青衣可以说是因你而死的,万人敌对你也志在必杀;”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我要你去。” 他要沈虎禅去。 去杀万人敌! 沈虎禅才刚刚从万人敌的围杀中逃了出来,身上还有伤未愈。 可是将军什么人都不选,却就是选上了他。 ——沈虎禅去不去? 沈虎禅会不会去? (去杀万人敌;) (——或是为万人敌所杀!) (与将军一道去杀敌;) (——或是去保护将军不为敌所杀!) 众人都在错愕中望向沈虎禅。 包括殷殷期盼而又忧怀满心的楚杏儿; 沈虎禅倒底答不答应? 沈虎禅究竟会不会去?
——七大寇之沈虎禅大传·将军的剑法之悍将·完—— 稿于一九九七年三月正式在港成立“朋友工作室” 校于一九八七年九月九日台湾“风云榜周刊”开始连载《白刃的飞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