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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年，那年我刚满17岁。
这年头，不用我说，大家都明白，“成分”两个字能把一个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我们家在村里被划成了“富农”，其实说白了，祖上也没多富裕，就是多了几亩地。可这一顶帽子，压得我们家几十年都没抬起过头来。
爷爷奶奶是老实人，勤勤恳恳种地，平时对乡亲们热情得很，可划了成分之后，谁还敢跟我们家多说一句话？
我爹就更惨了，年轻时候因为家里这“富农”的事，婚事一拖再拖，直到30多岁才娶了我妈。
我妈是个二婚，村里人背后都叫她“扫把星”，可她嫁过来后，对家里可算一心一意，不仅能干，还特别开朗，从不跟人计较。
家里啥事都操持得好好的，她老说：“只要一家人在一块，再难的日子也能熬过去。”
我排行老三，上面有个姐姐、一个哥哥，他们俩因为家里的成分问题，连学都没上成。可我运气好，赶上了个“开明”的老师，让我读完了初中。
可初中毕业后，我也没再敢往上读了，心里清楚，读书再好，我也跳不出“富农”这道坎儿。
后来，我咬咬牙对我爹说：“爹，我想去当兵。”
“爹，我想去当兵。”
那天我鼓足了勇气，把这个念头说出口时，爹正坐在堂屋的木椅上抽旱烟，烟锅里的火星一明一暗。
他听完抬起头瞅了我一眼，又低下头闷不吭声，仿佛没听见一样。
我心里打鼓，想着是不是哪句话说错了，可又不甘心，就又补了一句：“爹，我觉着，我还能行！”
这回，他叹了口气，把烟锅往桌上一磕，慢慢说：“娃啊，咱家这成分，你心里没数？想当兵，咱没那个命！”
爹这话，像一盆冷水泼下来，把我浇得透心凉。我知道他说的没错，村里这几年哪家的孩子能去当兵？
不是成分清白，就是家里有人托了关系。我们家这个“富农”的帽子，说白了就像块破布，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可就在我灰心的时候，娘从灶屋里端着菜走出来，插了句话：“明华啊，想去就试试呗，咱还能赔啥？你哥当年连试都没试，就先认怂，结果现在还不是守着这几亩地过日子？万一能行呢？说不定老天爷开恩，咱家还能有个出头的！”
娘这话把我点醒了。是啊，试试又不掉块肉。她一边说一边笑呵呵地拍了拍我爹的肩膀：“老头子，你也别总是瞎操心，孩子有志气是好事儿，咱家再怎么说也不差这点儿脸。”
爹低头不吭声，我知道，这算是默认了。
报名那天，公社的人在村口贴了个大红布告，说征兵开始了。我第一时间就跑去报了名，心里别提多激动了，可也有点紧张，生怕报了也是白搭。
报名表交上去后，我每天盼星星盼月亮，盼着接兵干部能来村里看看我。
可我心里也明白，光靠等没用，我得做点啥才能让人家记住我。
于是我琢磨了好几天，最后想出个“妙招”——锻炼身体！我觉着，只要接兵干部来了，看到我跑步时浑身是汗、精气神足的样子，说不定就能对我另眼相看。
咱家成分是个硬伤，可身体素质总不能被挑毛病吧？
从那天起，我每天清早起来就往村后的山坡跑。村里人都以为我脑袋抽筋了，问我娘咋回事儿，娘笑着回：“咱明华准备当兵呢！”
虽然不少人背后嘀咕：“当啥兵？富农也配？”
但我硬是咬牙坚持下来，心想着不管咋样，试了再说。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总算盼到了接兵干部来村里的消息。那天早上，我特意选了个村口的高坡站着，远远地瞧见三个穿军装的男人朝这边走。
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机会来了，立马假装从坡上跑下来，装得像是刚锻炼完。
跑到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我抹了抹头上的汗，又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劲儿给他们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一个穿着四个兜的干部笑了：“小伙子，这么早就锻炼身体呢？”
我赶紧点头：“是啊，我从小就喜欢跑步，想着当兵就得有好身体！”
接兵干部又问：“你是村里的？”
我赶紧回：“对！我叫李明华，今年17岁，刚报名参军！”
他听了点点头：“不错，身体素质看着挺好。”
接着，他们让我带路去民兵连长家。我一路小跑在前面带路，心里七上八下。
到了路上，我想着不能让人家调查到咱家成分才发现问题，不如主动跟他们说清楚。
于是，我硬着头皮回头说：“首长，我家成分不太好，是富农，不过我学习成绩好，身体素质也行，干活从不偷懒，您看我这情况，还有希望吗？”
那四个兜的干部停下脚步，皱了皱眉头。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提的事儿让人犯难了。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了一句：“部队需要的，是有本事的人。”
那句话说完，我听不出是好是坏，但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好像多了点思量。我也不敢多问，老老实实继续带路。
从那天起，我心里开始有了一点希望，虽然微弱，但足够让我紧紧抓住。
接兵干部走了那天晚上，我一宿没睡好。心里七上八下地琢磨着，想着他们那句“部队需要有本事的人”，这到底算不算个希望？
可再转念一想，咱家这“富农”的事，摆在那儿，能不能成真就像天上掉馅饼一样，靠不住啊。
不过娘的话又响在耳边：“试了才知道，放弃了肯定啥都没有。”
她总爱说这样的话，一句简单的道理，我却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于是我决定，接下来的每一步，我都要比别人做得更努力——他们跑三圈，我跑五圈；他们只等着通知，我还要主动去争取。
第二天，我一大早就去了公社，正赶上征兵的体检开始。村里一块报名的男娃子都来了，我和他们一起排队。
检查视力、身高、体重，轮到我的时候，医生看了我一眼：“小伙子，瘦是瘦了点儿，但肌肉结实。”
说着，他还拍了拍我的胳膊，我这才松了口气。
接下来又是跑步和俯卧撑，这对我来说简直小菜一碟。
我咬紧牙关，跑得比别人快，俯卧撑做得比别人多，还故意喊得特别响亮，生怕接兵干部看不到我。
中午休息的时候，那四个兜的接兵干部又来了，正好在检查体能。
他看到我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主动走过来：“小李，身体挺能吃苦的嘛。”
我赶紧站起来，给他敬了个礼：“首长，我一直都想当兵，这次机会难得，我肯定拼尽全力！”
他听完点了点头，没说话，转身去跟其他干部交谈了。我站在一旁，心里发紧，也不知道自己这表现能不能算过关。
下午的项目是队列训练，就是练站姿、转体和走正步。虽然我没啥经验，但看其他人怎么做，我就学着来，站得笔挺，步子迈得稳当。
教官站在队伍旁边转了一圈，看到我时停了停，似乎想说啥，但最后还是没开口。
三天的体检和考察结束后，我偷偷去问民兵连长：“连长，咱这次能选几个名额？”
他支支吾吾地说：“就两个吧，名额紧张得很。”
我一听，这心又凉了半截。我们村报名的有十几个，挑两个出来，家里有成分问题的我，怎么可能被选上？
接下来的一周，我天天熬夜睡不着觉，饭也吃不香，总觉得希望渺茫。可娘还是那句话：“别怕，没准你能行呢，心放宽点儿。”
我听了，心想即便落选，也不能让人觉得我气馁，于是每天早晨照旧去跑步，一跑就是五公里。
没想到，我这坚持倒真派上了用场。征兵结束后，村里没啥动静，但突然有一天，民兵连长亲自到家来找我。
那天我刚跑完步回来，满头大汗，连长一见我就嘿嘿笑了：“小李，你小子这回可算出头了！”
我愣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声音都发抖了：“连长，啥意思？”
他掏出一张折得四四方方的红纸递给我：“入伍通知书，公社让我给你送过来，你小子可争气啊！”
我接过那纸通知书，手都在发抖，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上是激动还是感慨。
娘从屋里听见动静跑出来，接过通知书一看，眼泪就“吧嗒吧嗒”掉了下来：“哎哟，我娃能当兵了！这下子总算熬出头了！”
爹也从后院走出来，看了一眼，皱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
他没多说话，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去了部队，好好干，别给咱家丢人！”
后来我才知道，那位接兵干部为了争取我这个名额，可没少费功夫。他不仅在公社开会时拍了桌子，还向上级打包票，说我身体好、人聪明、肯吃苦，保证不会出任何问题。
如果不是他，我压根没机会站在这个台阶上。
拿到入伍通知书的那晚，我怎么也睡不着。
窗外月光洒在地上，我想着，这次参军不仅是我的一次机会，更是咱家“富农”这个帽子的突破口。
我暗暗发誓，这次无论如何，我都得拼出个样子来！
拿到入伍通知书后，我的心情复杂极了。
一方面是高兴，觉得天大的机会终于来了；另一方面，又有些紧张，担心到了部队，万一表现不好丢了人怎么办？
可转念一想，既然这个机会来之不易，那我更得比别人拼命，争口气！
到部队的第一天，感觉什么都是新鲜的。身上这身绿军装穿得我别提多精神了。
可新兵连的日子并不轻松，尤其是像我这样的“农村娃”，和那些城里兵相比，确实差了点见识和胆量。
记得第一次站队列，我脚一抖，步子踩得歪歪扭扭，被班长点名训了好几句：“小李，你这脚下软得跟豆腐似的，能不能硬气点？”
班长的话让我羞得脸通红，心想：“人家能做到的，我李明华凭什么不行？”
于是，从那天起，我白天跟着大家训练，晚上趁着别人休息的时候悄悄加练。
步伐不稳，我就对着月光练走正步，一遍一遍，走到腿都酸了；俯卧撑做得少，我咬着牙每天多加二十个。
那时候的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人看不起！尤其是不能让接兵干部失望。
最难熬的要数体能训练。记得一次五公里越野赛跑，跑到一半我就觉得腿像灌了铅，气也喘不上来，可一想到自己是咱村第一个当兵的，我就咬紧牙关，不停告诉自己：“不能停，不能掉队！”
最后，我虽然没拿第一，但也跑在了前几名。连长看着我喘得像拉风箱一样，还笑着夸了一句：“小李，有股韧劲儿，不错！”
但真正让我在连队出名的，是一次练兵比赛。那天连里组织打靶测试，我前面几个战友一轮下来，成绩平平。
轮到我的时候，我端着枪，双手稳稳扶着瞄准器，心里默念“别慌，稳住”。
“砰、砰、砰”，三枪过后，我竟然全中了靶心！教官的眉毛一挑：“不错，小李明华，这是连里今年最好的成绩！”
连队里一下子炸开了锅，战友们纷纷投来羡慕的眼神，那一刻，我觉得胸口像揣了一团火，烧得通红。
我的表现很快引起了连长的注意。他开始特意安排我参加一些更高强度的训练，还让我负责带几个新兵。
我心里明白，他这是在给我机会。于是，无论安排什么任务，我都抢着做，哪怕再苦再累，也咬牙坚持着。
那时候，我是真正感受到了“没有富农，没有穷人，部队只看你有没有本事”这句话的分量。
后来，部队组织了一次团级比武竞赛，我被选为代表参加。
比赛那天，我顶着烈日，跑、跳、射击，浑身上下都是汗，裤腿都蹭破了两道口子，可我硬是靠着一股韧劲，拿下了射击和耐力项目的第一。
团长在台上亲自给我颁了奖，说：“这小伙子是咱们连里的榜样！”
那一刻，我激动得眼泪差点掉下来，心里默念着：“连长，接兵干部，我没有让你们失望！”
那次比武后，我被提拔为五班班长。连队里很多人都羡慕，可我知道，这个位置背后，是我拼出来的一条路。
如果没有当初接兵干部的坚持，没有自己暗下决心去拼，我这一生恐怕只能待在村里种地。
转眼几年过去了，我从班长一步步走到了排长，后来又被推荐考了军校。
再后来，我成了一名真正的军官。每次回想起刚入伍时的那段日子，我都觉得像是在做梦。
要不是当年那位接兵干部拍着胸脯替我争取，我可能这辈子都走不出村口那条土路。
退伍回到老家时，乡亲们都围过来看我，谁都不敢相信，这个从“富农”家庭走出来的小子，竟然能在部队里提干当了干部。
连村支书见了我，都主动握着我的手，笑着说：“明华啊，咱村里出了你这样的人物，可真是给咱争光了！”
我知道，这一切来得不容易。人生的转折，很多时候就在一念之间。有些人说是命运，可我觉得，命运这东西，也得靠自己去争。
如今，我过上了安稳的日子，可我从来没忘记过那些帮助过我的人，尤其是那位接兵干部。
他的坚持，改变了我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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