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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年的冬天特别冷，冷得让人一出门鼻子都要冻掉了。
那年，我在新疆的汽车连，当了七年的驾驶员，平时跑的都是戈壁滩上的运输任务。
说实话，那时候连队的日子挺枯燥的，除了冬训就是拉货，但这一次任务，成了我一辈子也忘不了的事。
那天早晨，指导员把我们几个驾驶员召集起来，神神秘秘地开了个会。
他说：“今天有个特殊任务，上级命令咱们去喀拉克亚山，给那里的牧民送干草。”
一听到这个任务，大家全愣住了，干草？
送到山里去？
冬天的山路可不是闹着玩的，更别提那地方我连名字都没听过！但谁也没敢多问，因为指导员的表情很严肃。
没想到，这趟任务，不仅让我们跑断了腿，还让整个连队和牧民们结下了一辈子的情谊。
接到任务后，我们一刻也没耽搁，连夜检查车况、装上防滑链，随后指导员带着我们赶往附近的农场，把20辆卡车全装满了苜蓿干草。
这干草可是牧民们救命的东西，稍有耽误，牧民家里的羊就可能撑不下去。
听说，这次的求助还是两位哈萨克族的大叔从雪地里硬生生走了两天才下山报的信。当地政府一听说，就直接找到我们部队，要我们用最快的速度把草送上去。
一路上，大家议论纷纷，有人开玩笑说：“这算是跑运输的升级版吧，咱们这次是真正送‘命’了啊！”
但玩笑归玩笑，谁心里都明白，山上的雪一旦压住了，牧民家里的草料断了，羊群很快就得饿死，那可是人家一年的家当。
指导员叮嘱我们：“别看这任务简单，真跑起来可不容易。大家都得打起精神，这可不只是完成任务，这是在救命！”
卡车一路向着雪山开去，车窗外风雪呼啸，白茫茫一片看不到尽头。
到了山脚，麻烦来了。山路早就被大雪封住了，别说车，就连人走都费劲。
指导员和副连长下车踩了一段路，回来皱着眉头说：“雪太厚，得靠人推车才行。大家准备好，开路吧！”
于是，我们全体下车，绑上防滑链，拿着铁锹刨开积雪，前车带着后车，一步一步地往山上走。
作为班长，我开头车，这可不是个轻松的活儿。轮胎打滑，方向不稳，稍微踩错油门，车就得打横。
我手心全是汗，一边开一边听着对讲机里的指导员大喊：“老刘，别急，慢慢来！”
这一路真是手脚并用，车在前面吭哧吭哧爬，后面十几个战友拉着绳子帮忙，车上的干草都快压得车头抬不起来了。
为了让车不打滑，旁边还有人拿着枕木，一段一段地往轮胎下垫。
山路越来越难走，最让人头疼的是有一段陡坡，车根本上不去。我们试了几次，最后决定让大家分批卸下干草，先把车开上去，再装回来。
天寒地冻，大家干得浑身是汗，没一会儿又被冷风吹得直打哆嗦。有个新兵小李还不小心滑了一跤，整个人摔进雪里，嘴里嘟囔着：“这哪是开车啊，这是跟雪山较劲！”
我们听了哈哈一笑，但谁也没敢停下来，赶紧把他拉起来继续干。
这一折腾就是一天，天快黑了才勉强爬过最难的那段路。雪地里已经看不到路了，车队靠着前车的车辙一步步前进。
我看着后视镜里，战友们一个个冻得脸通红，手套早就磨破了，可没有一个人喊累。
我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开车的我算是最轻松的了，车外的人才是真拼命。
晚上6点多，天彻底黑了，我们终于到了牧民住的地方。
远远地，看到山谷里点着灯，几顶毡房里冒着炊烟，几位老人已经等在外面了。车一停下，他们就赶紧围过来，热情地伸手帮忙卸车。
看着这些满脸风霜的老人，我心里忍不住一阵酸楚。指导员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声说：“老刘，这一趟，不是白跑的。”
牧民们的热情让我们有些受宠若惊。那位带头的哈萨克大爷走上前，双手放在胸前，深深地鞠了一躬，嘴里还用他们的语言说着什么。
我们听不懂，幸好有政府干部在场，翻译了一句：“谢谢你们，真的谢谢你们，你们是我们全家的救命恩人。”
大爷说这话的时候，眼圈都是红的，我看着他满头的白发，心里竟然有点发酸。
指导员赶紧上前扶住大爷：“大叔，这都是我们该做的，快别这么客气！”
牧民们拉着我们的手，热情地把我们往毡房里带。
有人端来了热腾腾的奶茶，有人递来了饼子，甚至还有小孩用力把自己的毛毯往我们手里塞。一时间，整个场面闹哄哄的，谁也拦不住。
可指导员摆了摆手，硬是让我们先卸干草。毕竟羊群还在等着呢，耽搁不起。
牧民们也明白这事重要，男人们赶紧去拉木槽，把我们从车上搬下来的干草堆起来，直接给羊群分发。
那些羊瘦得厉害，闻到干草的味儿，拼了命地挤过来吃，咩咩叫个不停。
我们几个战士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这一幕，谁都没说话。
其实这一路折腾，大家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可看到这些羊能活下来，心里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值了。
干草卸完后，牧民们非要拉着我们进毡房，说什么也得留下吃饭。指导员推脱了半天，实在拗不过，就答应了，不过再三嘱咐不能让他们破费。
进到毡房后，热气扑面而来，屋子里早就摆好了烤饼、奶茶，还有几盘热腾腾的手抓羊肉。
我们围坐在一起，几个战士一开始还有点不好意思，后来架不住香味的诱惑，一个个吃得狼吞虎咽。
我还记得，那烤饼真硬，用手掰都费劲，但一口咬下去却香得不得了，尤其是抹上了一层酥酥的羊油后，味道更加浓郁。
奶茶也是头一次喝，咸咸的，还有点奶香味，喝上一口，暖得从嗓子眼一直舒服到胃里。牧民们围着我们，不停地往我们碗里添东西，生怕我们吃不饱。
吃饭的间隙，大爷突然站起来，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说：“今天能见到你们，我这心里踏实了。我们哈萨克人，有句话叫‘远亲不如近邻’，你们是我们最好的邻居，也是最好的亲人。”
他说着，眼眶又红了。
饭后，大爷又提出要给我们送羊，他说：“这些羊是我们家里最值钱的东西，你们帮了我们的大忙，这是我们的心意，你们一定要收下。”
一听这话，指导员急了，赶紧站起来摆手：“不行！绝对不行！咱们解放军的纪律就是为人民服务，怎么能收你们的东西呢？大爷，您千万别让我们犯纪律啊！”
大爷还要坚持，场面一度有些僵住了。最后还是政府干部帮忙圆场，劝大爷不要为难我们，他这才作罢。
临走前，大爷拉着指导员的手，久久不肯松开。他说：“今天，你们送来的不仅是干草，更是我们的希望。”
指导员听了这话，也有些动容，轻轻拍了拍大爷的肩膀：“大叔，别客气，咱们都是一家人。”
那天晚上，我们没有留宿，连夜往回赶。返程的路上，大家都特别安静，车队缓缓行驶在雪原上，只有车轮压过雪地的“咯吱”声。
坐在驾驶座上，我透过车窗看着远处牧民的毡房，炊烟已经消散在漆黑的夜色中，但那几个迎着风雪站在山谷口挥手送别的身影，却始终留在了我的脑海里。
这一趟任务，对我们来说或许只是一次普通的运输，但对牧民来说，却是救命的援助。我心里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连指导员都说：“这次任务，不只是跑运输。”
那一刻，我为自己是部队的一员感到深深的骄傲。
回到连队后的几天，我们原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毕竟对于我们来说，这就是一次普通的任务。
车队返程后，每个人又投入到冬训的日常中，谁也没再提起这次送干草的事情。偶尔茶余饭后，几个战友凑在一起还会开玩笑，说牧民家的奶茶和烤饼确实新鲜，但那股羊膻味真是够呛。
不过，更多时候大家都带着一种满足感，因为我们都知道，那六户牧民和他们的羊群已经挺过了最难的时刻。
可是，我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件事并没有结束。
那是1985年3月的一天，春寒料峭，但山里的积雪已经开始融化。
那天早晨，连队正忙着开会安排训练任务，突然门外传来了喧闹声。
一个炊事员跑过来，大声喊：“老刘，你们赶紧出来看看，山里的牧民来了！”
我和几个战友一听，愣了一下，连忙跑出去。一出门，眼前的场景把我们惊呆了。
营地门口停着几辆毛驴车，上面拉着满满的东西，围着车站着几位熟悉的身影，正是那次我们送干草的牧民。
为首的还是那位大爷，他穿着厚厚的皮袄，头上戴着一顶羊毛帽，手里还拿着一根木杖，正往营地里张望。
看到我们出来，他立刻高兴地挥手：“小伙子们，我们来了！”
我们赶紧迎上去，热情地寒暄几句，可还没说几句，发现毛驴车上的东西不对劲。
我走近一看，顿时愣住了——车上竟然装着十几只活羊，毛色发亮，一看就是好品种！
大爷笑呵呵地指着这些羊说：“你们解放军是我们的恩人，这些羊，是我们全家的心意，你们一定要收下！”
这下我们全傻眼了。这哪儿是送东西啊，这可是送命根子！牧民们靠羊吃饭，能拿出十几只羊，这得是多大的心意？
指导员听说后，马上赶过来，脸色一下就变了。
他连连摆手：“大爷，这绝对不行！我们不能收你们的东西！你们送的东西，再值钱也不能收！”
可大爷这次态度很坚决，他挥了挥手说：“你们要是不收，那我们今天就不走了！这些羊，是我们哈萨克人对恩人的谢意，你们必须得收！”
牧民们一个个满脸的诚恳，那种深情厚谊，让我们几个战士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指导员和牧民僵持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营长出面协调。营长说：“咱们军民一家亲，你们的心意我们收到了，但纪律就是纪律，羊我们不能白收。这样吧，我们按市场价买下这些羊，钱你们一定要拿走！”
可牧民们哪里肯收钱，来回推让了好几次，最后在政府干部的调解下，才同意按市场价一半的价格象征性地“卖”给我们。
那天，这十几只羊成了整个营地的“明星”。炊事班的人高兴得合不拢嘴，说下周杀羊，全营都能吃上一顿热腾腾的羊肉宴。
我们二连的战友们，也因为这件事成了整个营里的“英雄”，走到哪儿都有人打趣说：“你们连部，这次可是给咱们营争了大光！”
但说实话，那时候我心里更多的是感动。这件事让我明白了一句话：军民鱼水情，真不是一句空话。
那天晚上，我坐在连队门口，看着营地外的夜色，心里想，这辈子有幸穿上军装，真是值了。
这件事过去了快四十年，但我每次想起来，心里还是觉得暖乎乎的。
那些牧民的笑脸，大爷说的那句“远亲不如近邻”，还有那十几只羊的叫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后来，有一次聚会，战友们聊起这段往事，都说：“军民一家亲这句话，我们以前以为是口号，可那一次，是真切地感受到了。”
的确，那次送干草的经历让我明白了什么叫真情，什么叫信任。
人这一生，总要做几件能让自己回忆起来热泪盈眶的事。我常想，如果没有当年的那身军装，我可能永远不会经历这样的时刻。
现在老了，坐在屋子里回忆往事，总觉得，那年冬天的雪虽然冷，但心里却格外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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