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只知曾国藩,不识湘军罗泽南

云端逐梦舞翩跹 2025-02-12 14:12:27

罗泽南(1808-1856)

壹家庭

说到湘军,其实“湘”一开始指的并非湖南,而是湘乡。

此“湘乡”也不是曾国藩的湘乡,而是罗泽南的湘乡。

罗泽南,字仲岳,号罗山,1808年生,大曾国藩三岁,也是湖南湘乡人,曾读于长沙城南书院,和曾国藩、胡林翼、左宗棠并称湖湘学派代表,是程朱理学的铁杆拥趸。和那个时代的所有经世派一样,钻研洛闽之余,他还究心匡时济世之略,天文地理,“无不探其原委”,“百家述作,靡不研讨”。罗家世代耕读,却无一人仕达,其祖父罗拱诗也没读过什么书,“生平深以不学为憾”,清苦自励,勤劳重教,对泽南影响最大。有人建议他说,读圣贤书没多大用,还不如让你孙子学门手艺傍身,将来也有个吃饭的门路,老罗严辞拒绝:“吾不能以田地贻子孙,独不能以书贻之乎!”泽南长大后,深刻体会到祖父的良苦用心,感慨道:“先大父之所以贻我后人者至矣。勤俭自持,乐善不倦,以生平未学之故,欲竟其志于后嗣,不以困苦易其心。”

和罗拱诗一样,其子罗嘉旦在读书上也没什么突破,生孩子倒突破不小,育有子女六人,泽南排行老二。罗泽南少时聪颖,相传“读书过目成诵,日可千馀言”,十几岁就喜读理学著作,“胸所蕴蓄过人远矣”。奈何从四岁识字、六岁入塾,十四岁熟读《左传》,十九岁设馆课徒、寓学于教,直至三十二岁那年(1840),他才以长沙府第一名的成绩考中秀才,取得生员资格。罗泽南身负祖辈期望,立志以科举显达,不料磕磕绊绊十数载,年过而立取得如此成绩,不禁“泫然泣下”。

在罗泽南的成长道路上,外祖父萧积璋、母亲萧氏对他影响较大。萧积璋是一个传统乡村知识分子,饱读诗书,为文雄浑,“潦倒场屋数十年”,终身未能博得一秀才之名,年近八旬,对朱熹著作犹手不释卷。萧老夫子无缘科场,看人倒是挺准,泽南小时候,他就对女婿罗嘉旦说:“此子不凡,虽极不给,必资之读。他日大门闾者,必是子也。”意思是说,哪怕再没钱,也一定要好好供泽南读书,将来光耀门楣就靠他了。萧积璋身体力行,对外孙的教育极为重视,“泽南至,即举历代之兴亡得失,细为讲授”。萧氏课子有方,也常以父亲为榜样,教育儿子做人道理,嘱咐泽南“此皆汝外祖之所以语我者,汝志之勿忘”,并要他看淡功名:“人之见重于世者,原不在乎科名,尔曹当有以自立也。”可谓三观极正。从学前教育来看,罗泽南也算成长在一个书香家庭。

罗泽南言行著作《小学韵语》

贰命运

泽南精神富足,物质财富却极为匮乏。

和那些映雪夜读、凿壁借光的励志主人公一样,罗家四壁萧然,泽南贫不能读,“夜无油,把卷读月下”,家里买不起灯油,常借月光看书。钱基博描述其艰难:“泽南溺苦于学,夜无油炷灯,则把卷读月下,倦即露宿达旦。”映月读书,望天度日,吃完上顿没下顿,成为罗泽南和家人的生活常态。罗拱诗有一件布袍,是家里唯一值钱的物件,全家生活难以为继时,泽南就把祖父这件布袍拿去典当,换些小钱度日,有了钱再赎回来。前前后后,一件布袍典当了六七次,罗泽南也成了当铺的熟客。多年以后,他回忆早年生活:小时候家里穷,早晚饭没有着落,“典衣质物易食之,大父一布袍,亲持入典肆者六七次”。

人言贫贱之家百事哀,更苦的还在后面。

道光五年(1825),泽南刚成年,其母去世;次年,祖父、兄嫂去世;道光十五年(1835),长子、次子、三子连殇;在此期间,他的妹妹、侄子也相继病死。十年之内,罗家“前后死者计十人”。这段时期,罗泽南写有《哭丙儿辛儿》《壬辰五月先祖忌日述痛》《试罢还家哭儿兆杰》《哭侄庚儿》《殇侄殇子哀辞》《儿亡后妻目双瞽兼病疫》等哀作,言辞凄怆,令人心酸。某年末,隆冬夜寒,前路漆黑,泽南考完试,徒步返乡,到家已至夜半,拍开门看到妻子的那一霎,顿时悲不自胜——门庭多故,接连丧子,妻子因悲伤过度,眼睛哭致失明。举目四望,罗泽南悲怆袭来,深感苦难的生活漫长无期。

每读至此,那个徒步夜归、饥寒交迫、夜半敲门的男子便会呈现眼前,不禁掩卷慨叹,怆然生怜。孟子说:“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如此说来,上天对罗泽南的考验也过大了些。

三十而立。这就是他当时的人生状况。

翻遍二十四史,如此境况也是屈指可数了。

然而,罗泽南之所以鹤立鸡群、拔俗入圣,就在于他心怀家国的高洁情操与宏阔格局。家庭的祸不单行,本已不堪重负,他却“强自支持,颇不为世俗所动”,每以“何妨年少历艰辛”自励,不坠青云之志。他心中有更高的追求,“胸怀天下”从来不只是单纯的四个字,说的正是罗泽南。

二十年后,曾国藩评价他“不耻生事之艰”,并用三十个字概括泽南的一生:“不忧门庭多故,而忧所学不能拔俗而入圣;不忧无术以资生,而忧无术以济天下。”情操高洁如斯,拔俗入圣如斯,可望而实不可及。左宗棠的“身无半亩,心忧天下”,范仲淹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何尝不是这种一览众山的襟怀?

这就是信仰的能量,是一个寒门书生以天下为己任的格局与抱负。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不过如是。

晚清时期的团练

叁湘军

道光二十七年(1847),罗泽南考中廪生,获得国家补助,日子稍有好转。学养渐深、名望愈盛的他,因品行高洁、才识兼优,四年后又以禀生举孝廉方正。有了更高的声望,泽南开馆讲授理学,开始了课人自给的日子。因为口碑好,“从之游者数百人”,堪称桃李满天下。

在罗老师的课上,除了慕名而来的乡里青年,曾国藩的六弟国华、九弟国荃亦在其列。道光二十四年(1844),国藩在家书中写道:“六弟、九弟,今年仍读书省城,罗罗山兄处附课甚好。”除曾氏兄弟,后来投身湘军而留名史册者达二十余人,其中,王錱、李续宾、李续宜、蒋益醴、刘腾鸿等人均为当世之名将。十五年后,左宗棠辞幕从戎,即以王錱的老湘营为骨干组建了楚军,训练、行军、打仗之策亦沿旧法。后来,蒋益澧也得左氏重用,屡立奇功。民国《湘学略》中评价说:“湖南之盛,始于湘军,湘军之将,多事罗山。”曾国藩也称:“兵事起,湘中书生多拯大难、立勋名,大率公(罗)弟子也。”

咸丰二年(1852),太平军犯湖南,经湘乡知县朱孙诒委托,泽南与弟子王鑫在家乡练团募勇、投笔从戎,王鑫和李续宾、李续宜兄弟成为最早一批老湘军骨干。不久,长沙被围,罗泽南应湖南巡抚张亮基之请参加长沙保卫战,遂归国藩麾下。

此时,老曾还是一名在籍侍郎,湘军尚在襁褓之中。

同样在曾国藩之前,湖南新宁人江忠源练勇更早,太平军兴,他带领五百“楚勇”奔赴广西,蓑衣渡一战,南王冯云山也死于其炮火之下。和罗泽南不同,江忠源转战两湖、江西,他去世后,楚勇又归其弟江忠济统带,始终独立于湘军。此外,还有塔齐布在宝庆招募的“宝勇”,林源恩在平江招的“平勇”,均是同样性质。

曾国藩募练“湘军”后,罗泽南部成了“老湘军”。可以说,湘军就是以他的一千多湘勇为基础发展而来,老湘营是湘军的原始班底。郭嵩焘说:“曾文正初募湘军,专依罗泽南、王錱。”曾国藩后来在为李续宾所撰的墓志铭中也称:“湘军之兴,威震海内,创之者罗忠节公泽南,大之者公(李)也。”徐宗亮也提道:“湘军之兴,创于罗忠节公,至李忠武公(续宾)始大,而勇毅公(李续宜)继之,楚、皖赖以光复。”

可见,从地域和时间角度看,罗泽南是真正的“湘军之父”。

钱锺书的父亲钱基博在《近百年湖南学风》中说,“时为之语曰:‘无湘乡,不成军。’藉藉人口。而不知无泽南,无湘军。”时有“无湘不成军”之说,“湘”指湘乡,“军”者湘军。此处“湘军”,即是指罗泽南带领湘乡青年组织的乡勇团练。

咸丰六年(1856)三月,在与武昌太平军的作战中,罗泽南“一弹中额”,越五日,卒于军中,留下“乱极时站得定,才是有用之学”的临终遗言。也许弥留之际,罗泽南会想起那个月下敲门的潦倒书生。

节选自《帝国之翼:胡林翼的官场与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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