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号,南城遭遇十年难遇的特大暴雨,我和女儿被困在酒店。
整座城市宛如大海中漂泊的一座孤岛,断水、断电,水位不断攀升。
六月三号,许靳安不顾阻拦,自行组建了营救队伍救我们出去。
安全时,年轻的女孩满脸羡慕:“姐姐,你老公对你真好,这是什么神仙爱情啊!”
我抱着女儿,笑得勉强。
可她不知道的是,她口中神仙爱情的男主,昨天还在邻市陪小女友过六一。
1
透过窗户看到水位上升到楼下一层的时候,女儿终于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妈妈我们是不是要死了,爸爸呢,我要爸爸,哇呜——”
五岁的女儿乖巧可人,被像公主一样娇养着长大,平时里顶多垂着脸掉小珍珠,第一次这样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我只觉得心都要碎了。
“爸爸呢,我要爸爸,爸爸说给我买蛋糕……”
我抱着她往高层走,只能一遍一遍的说,“爸爸在工作你知道的呀,茜茜别怕,警察叔叔回来救我们的,回去要爸爸赔你两个蛋糕,好吗。”
她很努力的想要控制住泪水,可实在太害怕了,眼泪不住地往外面掉,最后趴在我胸前小声的呜咽。
她终于哭累了,睡着了。
窗户外面的雨幕又重又厚,噼里啪啦的砸在每一个人心头。
别说这么小的孩子了,就连年轻一点的女孩子都缩在角落里抽泣。
“我回不去了,我好害怕……早知道就不和你吵架了,你也不知道哄我。”
“我要是死了,你不许交新的女朋友,不然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女孩像交代遗言一般,对着电话里的男友絮絮叨叨。
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哄得女孩破涕为笑:“你不是游泳冠军吗,快游过来救我。”
她脸上的笑没有维持住一分钟,被不稳定的信号给凝固在脸上。
没有说完的情话像是某种不详的预兆一般让她的情绪终于崩溃,埋在臂弯里呜呜抽泣。
我瞧着,与我五岁的女儿也没有什么两样,可爱又可怜的。
一边轻拍着茜茜的背,侧头对她说:“这样深的水,除非他是波塞冬,否则是救不了你的。”
我本意是想安慰她,稍微转移一点她的注意力,可我忘记了,从来我就没有讲笑话的天赋。
女孩听了我的话,将头从臂弯里抬了起来,对我怒目而视:“你胡说什么呢,你遇到事情你男朋友不管你,我跟你可不一样!”
我一时间有些怔愣,心中五味杂陈,竟不知道是先高兴她将我说得年轻,还是先惆怅逝去的青涩时光。
我男朋友哪里是不管我,曾经他也为我跋山涉水,为我排忧解难。
刚上大一的那个冬天,北方零下十几度的飘雪中,他来回一个小时,去寻找我白天落在教室的玩偶挂件。
只因为我一句,那是我最喜欢的。
后来在国外旅行遇到歹徒持枪挟持人质索要巨额赎金。
长达一周的僵持里我作为人质之一陷入无尽的绝望。
许靳安从国内赶来,找到我,用自己换我。
……
“救援来了!救援来了!我们在这里!”
我被巨大的呼喊声拉出记忆,寻声望去,所有人都已经聚集到窗边去,对着楼下振臂高挥。
他们已经开始寻找安全锤破窗,一个个顺着安全绳缓缓下降至救生艇上。
唯有一人,攀着绳索逆行而上。
“凌薇,过来。”
怀里的茜茜被周遭的声音惊醒,看清来人,一咕噜从我怀里滑下去,伸着手臂跑过去。
“爸爸!”
2
被转移到邻市的酒店时,已经凌晨了。
一直同行的年轻女孩全程处于兴奋状态,看着我的眼睛里直冒星星,不停央求我开班,她要跪着听课。
从十六岁到二十八岁,相识相恋十二年,女孩们的羡慕我早已习惯。
无数人好奇,我有什么手段能拿下清冷学神,前途无量的商业新贵。
我没有手段,从来都是他将一颗心捧到我面前,让我信他。
真正有手段的那位,能勾得他在五月三十号晚上哄好女儿,连夜冒雨开车去临市,只为了陪她过六一。
许靳安还在忙,配合各方救援。
回来的时候茜茜已经睡熟了。
他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躺了进来,带着轻微的凉意贴着我的背。
我放缓了呼吸,一动不动。
没过多久,空气中就多了一道绵长沉重的呼吸。
我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板出神,思绪万千,毫无睡意。
直到一声“滴噔”在空气中突兀响起,身后的许靳安一个激灵,睁开了眼。
他打开手机看了看,借着微弱的光看见我和茜茜正在沉睡,这才蹑手蹑脚地掀开被子下了床。
临时安顿的酒店不大,他站在床前环顾四周,穿着拖鞋进了厕所。
可狭小的厕所空间,更将他的声音放大,清清楚楚地送到我耳边。
“茜茜那么小,会害怕的,我把她们送回去就去陪你。”
“我知道你也害怕,给你买包补偿你,好不好?”
“倩倩,听话,嗯?”
许靳安拥有一副好嗓子,低沉而富有磁性华丽至极,只是平日里一贯清冷矜贵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让人望而生畏。
此时刻意压低了嗓音,尾音略略勾起,更是缠绵悱恻,温柔至极。
一个空间,一墙之隔,暴雨夜的凌晨三点,耐着性子哄他的小女友。
一遍一遍地叫她,倩倩,倩倩。
那些情话宛如一把刀,轻飘飘地落在我的心尖,划出看不见的伤口,汩汩冒出鲜血。
我再也听不下去,掀开被子,踉跄下了床,三两步走到厕所门口,开了灯。
他被我的动静吓了一跳,错愕地看着我。
我胸口有熊熊大火在燃烧,几欲将我的灵魂燃烧殆尽。
床上茜茜翻了个身,模模糊糊的呢喃一声。
指甲狠狠嵌进肉里,声音几乎都在颤抖:“我上厕所。”
“好。”他的神情放松下来,不动声色地将手机放进口袋,俯身洗手,与我擦肩而过。
我洗完手出去的时候,许靳安正在穿衣服准备出门。
他吻了吻茜茜的额头,同我解释:“救援队那边出了点事情,我去看看。”
我坐在床沿一言不发,心中一阵发寒。
竟然连一晚的时间都等不了,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要去她身边吗。
他整理好衣领,走到我面前,捧起我的脸,在眉心落下一吻,安抚道:“忙完就回来。”
黑暗中,我的眼眶泛起雾气。
这久违的温柔中,竟然掺杂着别的女人的香水味。
3
许靳安走了,空间再度安静下来。
我坐在床沿看着黑漆漆的玄关发呆,仿佛看破它许靳安就能从那里出现一样。
十八岁的我可能会追去,要求他不要走。
二十八岁的我已经从往常无数次的经验中得知,许靳安不会回来。
可二十八岁的许靳安会连夜冒雨赶到那人身边陪着她。
这个认知就像眼前玄关处的黑洞里爬出的巨兽,撕扯着我的心脏,痛不欲生。
我揪着心口处的衣服滑落床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眼泪流了满脸,风一吹,一片冰凉。
茜茜似有感应,睡得不安稳,翻来覆去,嘤咛着就要醒来。
我急忙擦干净眼里,在她身边躺下。
她嗅到熟悉的气味安静下来,往我怀里钻了钻,再度沉睡。
黑暗中,我的目光一寸寸描摹茜茜的眉眼,脑子里却全是许靳安的影子。
说来惭愧,十二年过去,我和他早早不用再看商品标签。
可十二年前,我们确确实实,是两个连饭都吃不起的贫困生。
我成绩远不如他,只想着如何多赚一点钱改善我们的生活。
我每天傍晚跑到城郊的花市,捡一些被舍弃却依然新鲜的花回学校,自己包成花束售卖。
因为价格低廉和审美不错,很快售空。
许靳安每天都在实验室花大量时间,常常连饭都顾不上吃。
我实在心疼,索性退了学,自己开了花店。
不在顾学业之后,我全部的时间都用来赚钱,我们的日子好了起来。
我永远记得那一天,他帮我把东西收拾好送到我租的小出租屋,看见满地花材一瞬间落泪,拉着我的手一遍又一遍抚摸我手上被花刺划伤的伤口满眼心疼:“凌薇,我一定会让你过上比所有人都好的生活。”
后来,我们的生活也确实越来越好。
他卓绝的天赋很快展露,奖金无数。
21岁那年,他带我般出地下室,搬进窗明几净的公寓。
22岁那年,他给我开了自己的花店。
23岁我们结婚了。
那天他喝得烂醉,大家都笑他。
宴会上的人大都是同学、朋友。
知道我为他做出的牺牲,笑着打趣:“许靳安,你要是辜负凌薇可是要天打雷劈的。”
他没了一贯的高冷形象,抱着我哭得像个孩子。
他对所有人说:“我这辈子跟凌薇锁死了,能娶到她,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辜负她我就去死。”
“我最最爱她,只爱她……”
当时看见这样的许靳安,所有人都相信他会爱我一辈子,包括我。
可谁也没想到,他出轨了。
在有了茜茜后的第四年,他出轨了。
4
第二日一早,许靳安回来了。
他提着早餐放到床头的时候茜茜正好醒来,看见他,开心得笑眯了眼,张开手去求抱:“爸爸——抱。”
许靳安一把将茜茜抱在怀里,见她裹在外套里面。
茜茜跟在我身边闻惯了天然花香对问道极其敏感,捂着鼻子一副嫌弃的样子,“爸爸,你用的香水不如妈妈的花香好闻。”
许靳安神色一变,表情有些许不自然,“是吗,那爸爸去洗澡。”
话落,心虚地看我一眼,见我直直盯着他,很快垂下眼皮,躲避我的目光。
收拾结束后,他将我们送到机场,安排我们去别的城市旅游。
茜茜对他不和我们走不太高兴,可是面对他说工作忙的说辞也表示理解。
我看着对着满是失落的茜茜继续哄骗画饼的许靳安只觉得陌生。
那个身为商业新贵却陪女儿参加幼儿园活动,任由女儿在脸上贴贴纸,生病时彻夜不眠守候的好爸爸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
茜茜好骗,可我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