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班长，你还记得77年那个冬天，你给我的那块腊肉吗？＂

2007年的这个冬天，董事长拿着奖杯，眼睛湿润地看着我。

办公室里暖气很足，可我还是觉得脸有点发烫。

窗外的梧桐树光秃秃的，跟30年前那个寒冷的冬天一模一样。夜幕降临，城市的霓虹灯渐渐亮起，我的思绪又飘回了从前。

那是1977年，我在部队刚当上班长没多久。说起来，我这个班长还真有点寒碜。

老家在湖南农村，屋后种着几亩红薯地，爹娘省吃俭用，隔三差五就寄腊肉来。每次收到包裹，我都能闻到那股浓郁的烟熏味，仿佛能看到老爹在烟熏房里忙活的身影。

记得那年冬天特别冷，北风呼啸着掠过营房，水桶里的水都结了冰。新兵连来了个上海知青李明远，瘦瘦高高的，戴着副近视眼镜，白净的脸上总带着几分局促。

＂报告班长，我...我近视800度。＂他第一天报到就结结巴巴地说，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厚厚的眼镜盒。

我心想，这可麻烦了。他爸妈都是复旦大学的教授，从小在城里长大，哪吃过这种苦。

头一个月，李明远没少受罪。早操时跑不动，举着枪手直哆嗦，连队列训练都站不直。天不亮就要起床叠被子，他总是叠不好，被子角老是歪七扭八的。

＂又是个来镀金的少爷兵。＂老兵小张在饭桌上嘀咕，＂看他那样，能撑过新兵期吗？＂

我瞪了他一眼：＂吃你的饭。＂可心里也担心，这孩子能不能适应。

晚上查铺的时候，经常看到李明远偷偷擦眼泪，手里捏着一张全家福。照片上，他站在穿着教授服的父母中间，笑得那么灿烂。

有天夜训，天寒地冻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把整个训练场变成了白茫茫一片。队伍在雪地里跑了一个多小时，李明远又落在了后面。

我回头一看，这孩子脸色煞白，嘴唇直打哆嗦，眼镜上全是雾气。他的军装被汗水湿透了，在寒风中结了一层薄冰。

等其他人都走了，我把他背到医务室，这才发现他发着高烧。他的体温烫得吓人，整个人都在发抖。

＂班长，我是不是太没用了...＂他躺在床上，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爸说得对，我就是个书呆子，什么都干不好。＂

我二话不说，从柜子里拿出妈妈刚寄来的腊肉，切了几片给他煮粥。看着他一勺勺吃下去，脸色渐渐红润，我的心里也暖暖的。

＂你知道吗，我刚来部队时，连走正步都不会。＂我笑着说，＂第一次站岗，紧张得连枪都差点掉了。那会儿，老班长没少训我。＂

从那天起，我每天凌晨四点就把他叫起来，陪他训练。起初他连三公里都跑不完，我就跟在后面，一遍遍地鼓励他：＂慢慢来，不着急。＂

有时候他实在跑不动了，就蹲在地上直喘气。我就站在旁边，给他讲我们村里的事，讲我爹是怎么种地的，讲我娘是怎么做腊肉的。

慢慢地，这孩子像换了个人似的。不光体能上去了，还经常帮战友补习文化课。他教我写信，教我认字，让我的文化水平也提高不少。

＂班长，你字越写越好看了。＂他总是这么说，眼里带着真诚的笑意。

我呵呵一笑：＂那是，跟着大学教授的儿子学习，能差到哪去？＂

有天晚上查铺，发现他在被窝里偷偷看书。我本想批评他，结果发现是本《部队条例》。他不好意思地说：＂班长，我想多学点，别给你丢脸。＂

那一刻，我心里特别暖。

转眼到了退伍那天，他拉着我的手说：＂班长，等我以后有出息了，一定要报答你。＂

我笑着说：＂别整这些虚的，记得常联系就成。＂

可人生就是这样，说不清道不明。联系渐渐少了，后来我结了婚，有了孩子，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结婚那天，我给他发了请帖，可他没能来。后来听说他去了深圳创业，再后来就断了联系。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在县机械厂当了十几年的车间主任，每天和机器打交道。妻子在县医院做护士，儿子慢慢长大，生活平淡但踏实。

可是2007年那会儿，我们县里的国企改革，我被下岗了。那段日子特别难熬，四十多岁的人了，找工作处处碰壁。

早上五点就起来排队找工作，晚上九点才回家。有时候在人才市场站一整天，连口水都顾不上喝。

妻子张秀兰心疼我，说：＂老王，要不我去街上摆个小摊？咱家还有点积蓄。＂

我摇摇头：＂不用，我还能动。＂可心里也没底，这年头谁愿意要个半老头子？

儿子那会儿正上高中，学费不少。我偷偷去工地搬砖，晚上回来浑身酸痛，可还是不敢让家里人知道。

一次偶然机会，我去一家新开的科技公司应聘保安。刚走进面试房间，就见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站了起来，定定地看着我。

＂王建军？真的是你吗？＂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仔细一看，这不是当年那个瘦弱的李明远吗？只是现在的他西装笔挺，气度不凡。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但那副眼镜还是老样子。

＂明远，你...＂我一时语塞，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班长！＂他激动地握住我的手，＂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

原来李明远退伍后，凭着在部队学到的吃苦精神，从小公司做起，经历了无数次失败。创业初期，他睡过办公室，吃过方便面，可从来没想过放弃。

公司越做越大，他一直惦记着要找我。可我们县太偏僻了，他派人找了好几次都没找到。

我婉拒了他直接安排职位的好意：＂明远啊，让我从基层干起吧，就像当年你从新兵开始一样。＂

开始那段日子也不好过。有人背后议论：＂听说这是老板的老战友，来镀金的。＂我就当没听见，该干啥干啥。

保安室冬冷夏热，我守在门口，看着西装革履的人来来往往。有时候想起当年在部队的日子，反倒觉得简单。

可我没有放弃，边干边学，慢慢熟悉了电脑操作。李明远知道后，专门安排人教我。公司里的年轻人都说我学得快，我就笑笑：＂老狗也能学新把戏嘛。＂

五年下来，凭着当年在部队养成的踏实作风，一步步做到了安保部主管。带着一帮年轻人，把公司的安保工作做得井井有条。

今天是年度表彰大会，李明远特意把＂优秀员工＂奖杯留到最后颁发。他说：＂30年前，是王班长教会了我什么是坚持。今天，他又用行动告诉我们，人这辈子啊，什么时候都不晚。＂

看着他眼中的泪光，我突然明白，这三十年，变的是我们的身份地位，不变的是那份战友情谊。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我看到有年轻人在窃窃私语：＂原来老王以前是董事长的班长啊！＂

是啊，岁月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它能改变一个人的容貌，却改变不了内心最真挚的情感。就像那块腊肉的味道，三十年过去了，还是那么香，那么暖心。

日子还在继续，我和李明远的故事也还在继续。只是啊，这回换我守护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