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正德年间，应天府有狐妖吃人。这狐妖也怪，专吃白面书生的心肝。三个月已经有十五个读书人被挖心掏肝，狐妖还放话出来，“待到秋叶黄，吃尽负人心”。

那年恰逢恩科，读书人纷纷避开应天府，入夜后，官道人烟断绝，好不凄凉。却有一江宁县书生李道铭偏不信邪，要去除妖。

月光形似毒牙，老树枯藤昏鸦。李道铭请应天府捕头吴海川、捕快王敬九三人同行，一同去捉拿狐妖，为惨死读书人讨个公道。

三人结伴来到牛首山的官道上，突然被人声叫住：“李道铭，我等的你好苦啊！”

那声音被风吹的虚无缥缈，入耳如同鬼魅，吓得捕快吴海川和王敬九连刀都扔了，但李道铭却出奇淡定，他非但不怕，还迎了上去。

只见五十步外有一白狐正蜷缩在树下，月光惨白，更让两名捕快不敢近前，还好李道铭不怕，姿态傲然地质问道。

“孽畜你怎知我姓名！读书人与你有何冤仇？要掏心挖腹害人性命！”

白狐咯咯笑，“你不认得我，我倒认得你，前世我们本是夫妻，你读书，我纺衣，你金科题名，我却无处葬身，这一世我化身白狐，已经等了你百年。”

吴海川一小小捕头，哪儿见过这场面，听到狐妖说人话，已经七窍丢了六窍，吓得筛糠似的无法动弹，但李道铭却没事人似的呵斥道。

“休得胡言！我李道铭读圣人书，行圣人道，怎么会是负心汉，今天不斩杀你这妖孽，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枉死在荒野！”

说完李道铭转身提刀就朝白狐砍去，那狐妖想不到区区书生，竟然有举刀屠妖的魄力，一时竟忘了躲闪，喀嚓一声身首分离，那血噗的喷出一丈高。

直到此时，俩捕快才回过神来，快步上前一看，白狐真漂亮，毛色如雪，油光滑亮的。

李道铭意味深长的说，“吴大哥，王老弟，你们带着狐妖首籍回应天府交差去吧，我要葬了狐身，了却这段孽缘。”

吴海川对眼前的读书人佩服的五体投地，王敬九更是尿湿了裤子。人妖殊途，李道铭看似手无缚鸡之力，却比两个五大三粗的捕快胆子还大，当即表示，回到应天府一定如实上报官府，对李道铭大加褒扬。

狐妖的事闹了几个月，连害十几条人命，却被一个江宁书生了结。消息传出，李道铭算是成了名人，连远在京城的刑部也发文褒奖。

说来也怪，李道铭从前只是穷酸书生，屡试不第，有人说他文墨一般，在江宁县本该默默无闻，却在斩杀狐妖后飞黄腾达起来。

三年后又是科举，他居然高中一甲第二名“榜眼”，还在殿试时亲眼见到了天子，江宁的书生圈子心知肚明，李道铭高中绝不是什么文采飞扬，而是三年前的狐妖一案让他名声在外，考官放水，天子给面儿罢了，就在李道铭高中“榜眼”的同时，他老婆死了。

俗话说，升官发财死老婆，真乃人生一大乐事，李道铭倒不伤心。作为天子钦点的榜眼，李道铭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一般状元和榜眼都会获得翰林院编修的七品官职，过几年就可升官。但他这个穷书生才学浅薄，是因为白狐案才飞黄腾达，所以自己申请外放，回到江宁任知县，还说要造福家乡父老，很快朝廷就批准了。

就这样，李道铭衣锦还乡，鸣锣开道，回到江宁后他火速娶了新妻，又纳了两房小妾，没过两年就买产置业，日子过得好不快活。但天有不测风云，在李道铭担任知县的第三年，白狐又出来伤人了，这次受害的却是当年的捕头吴海川。

正月初四这一天，正在应天府衙当值的捕头吴海川突然暴毙，有人看见应天府附近曾经游荡着一只白狐。和从前一样，吴海川的心肝被吃掉了。舆论迅速发酵，第二天整个应天府传的沸沸扬扬，老百姓传闻，这次的白狐是只公的，应该和几年前斩杀的狐妖是一家子。

看来狐妖不止一只，这次是专门来寻仇的。但消息传到江宁县，知县李道铭却丝毫不慌，歌照唱舞照跳，县衙的师爷好心规劝，“大人您虽然一身正气，但狐妖毕竟是妖，还是要多加防范才行”

李道铭振振有词，“老爷我是皇上钦点的榜眼，有贵气在身，岂能怕它一只狐妖，速速取一口鬼头刀来，放在我卧房，狐妖敢来，一刀就了结它性命”

衙门的吏员们胆战心惊，都知道几年前的白狐案是县太爷一手办的，狐妖杀掉了吴海川，又怎会放过李道铭？那段时间无论是账房先生、师爷、还是捕快都不敢来县衙当班，偌大的江宁县衙门竟然只剩知县李道铭。

正月十五，那晚月光皎洁，县衙周围的商铺早早关门歇业，本县的书生们也在入夜之前足不出户，百姓们窃窃私语，江宁县怕是又要换知县了。

果不其然，大概三更时分，一只白狐出现在江宁县衙，打更的更夫看见它化为白光，嗖的一下窜进衙门，径直朝后堂的县太爷居所去了。

第二天人们聚拢到县衙，想看看知县是否安然无恙，推门却看见李道铭浑身是血的走了出来。他一手提刀，一手拎着白狐的头颅，大步流星的来到大堂，众人爆出欢呼，县太爷真乃神人也。

李道铭朗声说道，“这只白狐是前几年伏法狐妖的夫君，它杀害应天府捕头吴海川，又来加害于本县，昨夜已经被老爷我诛杀，捕快们要尽快贴出安民告示，让商贾农人安心，本知县也会上报应天府，案子可以结了。”

李道铭说完，底下又是欢声雷动，这县太爷真猛，连灭两只狐妖，简直是罪恶克星啊，本来故事到这就算圆满了，却因为一个人的到来生了变故。

第二年春，新到任的五品提刑按察使张景闻核查旧案，对辖区内先后发生的两起“白狐案”很感兴趣。两案涉及人命十六条，前因后果十分离奇，他并不相信怪力乱神的说法，认为案件背后必有蹊跷，于是便暗查白狐案。

应天府地处江南，虽有野狐出没，但白狐绝不是本地品种。张景闻科举前曾在大同镇的边军从戎，他听说只有天山脚下才产白狐，那么遥遥千里，白狐是怎么运到江南的呢？

张景闻想到了西域胡商，应天府是陪都，人口百万，每年各地客商云集，自然少不了奇珍异兽的买卖，他命人收买了胡商总办，对方还真透露了一条有用的信息。

正德五年，有西域胡商从陆路运来一对白狐，那对白狐年幼，只有巴掌大小，额头都有一片形似秋叶的血色胎记，不经意看还以为是狗。后被一樵夫高价买走，花了十二两白银，但乡野樵夫，哪里来的十二两白银？

张景闻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他假设被斩杀的白狐就是从胡商的手中所购，那么到正德八年第一次白狐案发，一对白狐恰好长大，时间就对上了。

不久张景闻传讯了白狐案的人证之一，应天府捕快王敬九，在吴海川遇害后，他成了除了李道铭外唯一的目击者。

张景闻端坐大堂，惊堂木拍的震人心魄，吓得王敬九一哆嗦。“王敬九，本官问你，四年前的白狐案你是否在场？”，张景闻官威赫赫，衙差们齐齐看向王捕快。

王敬九两膝一软就跪了，“请大人明察，小人四年前同班头吴海川，江宁现任知县李道铭一同在牛首山下的官道上诛杀了狐妖，带回狐妖的头颅一枚，俱有卷宗可查。”

张景闻冷笑，“那白狐的额头是否生着红色胎记？”

王敬九不假思索的回，“是啊大人，头颅送回来当天，应天巡抚魏大人，师爷，还有十几个班头都在，确实有红色胎记，形似柳叶，后来案件入册，妖狐的头颅就被巡抚下令焚了，大家都可作证！”

张景闻脸上乌云密布，雷霆万钧的吼道，“你为何谋害吴海川，你们之间到底有何冤仇！”

王敬九顿时五雷轰顶，他做梦也想不到，按察使大人竟然一语中的，发现了他谋害吴海川的秘密，就在踌躇之际，张大人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时间，令牌就抛了下来。

“给我打！”

王敬九是捕快，当然知道审讯的程序，接下来十八般刑具是样样都要人半条命，在哭爹喊娘的一阵狂呼后，王敬九还是招了。

当年在牛首山带回狐妖首籍后，吴海川与李道铭各得赏银一百两，王敬九得二十两，他满心欢喜的潇洒了一阵。后来李道铭高中榜眼，还特地请二人到江宁喝酒，可没过几年，李道铭却和吴海川势同水火了。

吴海川在一次醉酒后向王敬九抱怨，李道铭在江宁知县任上刮尽地皮，大发横财，从前答应自己的事也不认账了，“他不仁就休怪我不义，要是把白狐案的底子漏了，那可是杀头大罪。”

当时王敬九也纳闷，牛首山之行是三人同去的，白狐与李道铭的对话自己亲耳所闻，斩杀白狐自己亲眼所见，头颅也是自己一路拎回来，怕什么漏底呢？可等吴海川酒醒后再问，他却死活不再言语，直到李道铭偷偷找上王敬九道出原委，他才吓得一身冷汗。

原来白狐案根本不是什么妖孽作祟，而是吴海川与李道铭联手做局，演出的一场血案。

吴海川和李道铭是发小，都是江宁县人，吴海川嗜赌如命，在府衙当差那点散碎银两根本不够开销，而李道铭是个穷书生，才华平平又屡试不第，有一日吴海川回江宁探家，就和李道铭暗地里谋划出杀人邀功的戏码。

李道铭怂恿妻子去书院勾引读书人，然后诱骗到荒郊野外幽会，吴海川与李道铭再半路截杀，对被害人挖心掏肝，最后散布“白狐”杀人吃心肝的谣言，弄的人心惶惶，短短几个月，先后有十五名书生遇害，而如何收场，吴海川早有计划。

早在与李道铭合谋的三年前，吴海川就想到如何脱身，他化妆成樵夫，在胡商处重金购买了两只稀有的白狐，又在山中秘密饲养，待白狐长大才开始行动，而带王敬九一同去斩杀狐妖则是需要一可靠人证。

其实那天在牛首山下斩杀的白狐事先喂过酒，导致畜生动弹不得，只能乖乖蜷缩在树下，李道铭的发妻则躲在树后吊着嗓子假装白狐开口，三人配合无间，只为了骗过王敬九这唯一的证人，好完成大案的收尾。

王敬九果然上当，还真以为是狐妖被诛杀，自己也立了功，于是欢天喜地同吴海川回府衙复命，应天巡抚见捕头捕快都众口一词，又带回了狐妖首籍，正好向朝廷邀功，于是就亲自结案，并给三人发放了赏银，事情本该就此了结，可恨的是，几年后李道铭居然高中了榜眼。

白狐案不仅在应天府人尽皆知，连刑部和天子都有耳闻，李道铭虽然能力平平，但考官却特地挑出他的试卷，最后还被天子钦点成为榜眼，这下吴海川心里不平衡了，他找到李道铭提了条件。

吴海川说自己重金买回白狐，又饲养了三年，杀那十五名书生时李道铭只负责把风，如今除了一百两赏银一无所获，而李道铭却托自己的福高中皇榜，他必须表示表示，李道铭沉浸在科举高中的喜悦中，也不含糊，答应一旦为官，五年内送给吴海川一千五百两银子，但他还必须帮自己做一件事。

在整个白狐案中，李道铭、吴海川、李道铭的发妻都是知情人，妇人的嘴最不可靠，何况在勾引那群书生时，发妻已经失身，李道铭自然想和她一刀两断，吴海川当即同意，并在几天后潜入李宅勒死李道铭的发妻，对外称病亡。

就这样，在李道铭的申请下，他顺利回到江宁任知县，并在短短几年里搜刮了大量钱财，可当了官的李道铭越来越不想支付那么一大笔钱给吴海川，反正案子是两人一起做的，他敢胡言乱语就一起掉脑袋。

眼看三年过去，李道铭在知县的位置上越做越稳，钱财哗哗的流进袖子里，吴海川却没得到一分一毫，几次催促不免有些心急，于是就在喝酒时有意无意威胁李道铭，这让对方起了杀心。

李道铭毕竟是官，怎么能亲手杀人呢？他想到了王敬九，于是偷偷来到应天府请王敬九吃饭，并在席间把多年前的白狐案和盘托出，他怂恿王敬九陪自己故技重施，借白狐复仇除掉吴海川，然后让自己出面再度斩杀白狐，从此世间再无狐妖害人，并会给王敬九白银千两。

听到真相的王敬九非常害怕，没想到多年前亲自经手的白狐案竟然是谋杀案，他既害怕事情败露牵扯到自己，又眼馋一千两白银的巨款，几经犹豫后答应了李道铭，并在那年正月初四谋害了吴海川，按照李道铭的吩咐，割走了吴海川的心肝，伪造成白狐复仇。

案件水落石出，按察使张景闻迅速汇总卷宗呈报刑部，并派人前往江宁捉拿李道铭，谁知李道铭手眼通天，提前知道事情败露的消息，在官差到来前就投井自杀了。

第二年，按察使张景闻因破获白狐案升刑部侍郎，从二品。而该案最后的人犯王敬九因伙同杀人，被秋决。很多年后，白狐案仍然被应天府老百姓演绎成各种故事广为流传。

《民间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