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你说旱河那边有狼?”张姐端着碗,愣了一下,眼神里满是惊讶,声音压得低低的,像怕惊动什么似的。
“真有狼,我亲眼看见的。”我搁下筷子,抿了抿嘴,心里还是有点发怵,“昨天赶猪回来,树林边上冒出来两个影子,比狗大多了,眼睛还绿油油地发光。”
张姐眉头皱得更紧了,拿筷子敲了敲碗边,半天才说:“旱河那地方荒得很,啥都有,兔子、狐狸……狼嘛,兴许真有。可是你一个人赶着上百头猪,遇上狼可咋整?”
她这一问,倒是把我问住了。
确实啊,真要是狼扑过来,我一个人能干什么?
但话说回来,能怎么办呢?
1972年的春天,我刚被分到北岭农场养猪班。
这地方叫“北岭”,其实根本没啥岭,全是平平展展的平原。
天宽地阔,地平得能一眼望到天边,要不是偶尔有几片稀稀拉拉的小树林,满眼的景色都是黄褐色的荒草。
听场长李叔说,这片地方几十年前是日本人开荒的地儿,挖了条长长的旱河,说是想把水引过来种水稻。
可日本投降后,这工程就撂了,旱河成了个废沟。
沟深,沟宽,里头长满了杂草,成了野兔、狐狸、狼这些野物的好地方。
我头一回听李叔讲这些,还没当回事,觉得狼这玩意儿离我们远着呢。
可真到了旱河边,天高地远的,风吹在草丛里哗哗响,心里却总有点不踏实。
李叔是个精明人,虽然平时爱开玩笑,但安排事情从来不含糊。
“老赵啊,你带小刘去北岸放猪,草多,猪长得快。”
小刘就是我,赵哥比我大几岁,个头高高瘦瘦的,平时不爱说话,干活儿却麻利得很。
李叔还特意给了我一杆双筒猎枪,说:“万一真遇到狼,别慌,气势得压住它。”
我当时听了点点头,心里却想着,这年头儿哪还有狼?
可昨天的那一眼,让我有点后悔自己太大意。
第二天一早,我和赵哥又赶着猪群出发了。
二十几头母猪、十几头半大的克朗猪,还有上百头小猪崽,浩浩荡荡地过了旱河。
一阵风吹过,旱河北岸的草地上露出一片新绿。
猪群撒了欢儿似的到处拱土啃草,赵哥坐在一边逗小猪玩,我则牵着小红马绕着猪群巡视。
小红马是农场里最老实的一匹马,身子不高不壮,但特别听话。
我跟它早就熟悉了,甚至偷偷喂过它水果糖。
远处的树林里传来几声不知什么鸟的叫声,风吹得树叶哗哗响。
我心里突然有点发毛,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盯着我们。
“小刘!快看那边!”赵哥突然喊了一声,声音有点变了调。
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果然,在那片树林的边上,蹲着两个影子,灰黑色的,眼睛亮得像绿豆灯。
狼。
我的心猛地一紧,手心一下子冒出汗。
“赶紧赶猪回去!”我几乎是喊着对赵哥说。
他一边点头,一边拿着树枝挥舞,驱赶着那些还在撒欢儿的小猪。
而我则骑上小红马,端起枪,慢慢向那两匹狼靠近。
它们见我过来,站了起来,露出森森的白牙,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咕噜声。
风吹过来,带着一股野兽的腥味,我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别慌,镇住它,气势得压住它。”脑子里突然冒出李叔的话。
我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狼。
它们似乎也在试探,没急着扑过来,而是慢慢地往后退了一步。
就在这时,树林里突然窜出第三匹狼。
这匹狼明显比前两匹大,身子壮得像头牛犊子,直冲着猪群扑了过去。
“糟了!”我一声喊,催着小红马冲向猪群。
赵哥挥着树枝试图拦住它,可那匹狼张开大嘴,露出森森的牙,吓得他连连后退。
我端起枪,瞄准了那匹狼的腰部,“砰”的一声,狼打了个趔趄,转身一瘸一拐地钻进了树林。
可还没等我松口气,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我回头一看,赵哥竟然摔倒了。
他躺在地上,脸色惨白,手捂着左腿,鲜血顺着裤管往外渗。
“赵哥!”我大喊一声,跳下马,冲到他跟前。
“别管我,赶紧护着猪!”赵哥咬着牙,喘着粗气对我喊。
可我哪能不管他?
我把枪递给他,转身骑上小红马去赶猪。
猪群已经被吓得四散奔逃,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它们聚拢起来。
等我回到赵哥身边时,他的脸色已经发青了。
“咱们得赶紧回去!”我一边说,一边把他扶上马,自己牵着马往旱河那边走。
一路上,我的心七上八下的。
赵哥的伤能不能治好?
猪群会不会再遇到狼?
这些问题像石头一样压在我心头。
回到农场后,李叔知道了情况,立刻叫人把赵哥送去了镇上的卫生所。
还好,伤口不深,养几天就好了。
可从那以后,赵哥再也没有跟我去过旱河。
甚至连猪班的活儿也不愿意干了。
他说:“小刘,我是真怕了,那天要不是你,我可能就回不来了。”
我听了,心里五味杂陈。
同样的事,换成我,我恐怕也会怕。
后来,猪群的放牧路线改到了旱河南岸,离树林远了些。
每次经过旱河北岸,我都会忍不住想起那天的事。
想起赵哥倒在地上的样子,想起那匹狼叼着兔子躲进树林的背影。
有时候,我会想,人和自然到底该怎么相处呢?
我们为了生存闯入这片土地,而狼,也不过是在守护它们的家园。
这个问题,我没有答案。
但每当我站在旱河边,望着远处的树林,总觉得,它们的眼睛还在看着我,带着一种遥远而深邃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