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翻了个身，试图躲避这突如其来的“圣旨”。“妈，我这小店刚开张，走不开啊！您就饶了我吧！”我低声恳求着，语气里充满了无奈。
“走不开？你都快二十七了，村里李大牙家那小子比你小三岁，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你再不结婚，黄花菜都凉了！”母亲不由分说地掀开我的凉席，语气坚决得不容置疑。
拗不过母亲的坚持，我只好不情不愿地爬起来，换上那件压箱底的格子衬衫——高中毕业时，特地去县城买的“战袍”。对着镜子刮胡子的时候，母亲还在一旁絮絮叨叨：“你说你，在外面漂泊这么多年，也没混出个名堂来。人家王二狗开个理发店，现在都换上彩电了……”
“妈，我这不是刚起步嘛！这个月生意还不错，等过段时间……”我试图解释，但母亲根本不给我机会。
“少废话！赶紧的，人家姑娘在茶馆等着呢！”
我骑上那辆掉漆的二八大杠自行车，顶着炎炎烈日，向县城进发。路过镇上的供销社，我不禁想起当年在这里打暑假工的场景，一天辛辛苦苦才挣三块钱，就像小蚂蚁搬家一样，一点一点地攒钱。
一路上，我的思绪像脱缰的野马，奔腾在记忆的原野上。从南方电子厂的流水线，到广东电脑城修电脑，再到如今在县城开了一家小店，其中的酸甜苦辣，只有自己才能体会。
记得刚到深圳那会儿，举目无亲，身无分文，晚上只能睡在工地上，枕着砖头，盖着报纸，蚊子嗡嗡地叫个不停，腿上被叮得全是包，就像是被秋风扫过的落叶，布满了斑点。后来好不容易攒了点钱，租了个地下室，那环境，简直可以用“水帘洞”来形容，墙上的水往下滴，放个纸箱子没两天就烂了。
最难忘的是那次生病，半夜发高烧，浑身无力，连个倒水的人都没有。我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昏昏沉沉地听着隔壁收音机里传出邓丽君的歌声，思乡之情如潮水般涌来，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
到了县城茶馆，我推开包厢的门，一位姑娘映入眼帘。她穿着碎花连衣裙，齐耳短发，手里握着一支钢笔，正在纸上写着什么。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樟脑丸味道，仿佛把我带回了学生时代。
“来了？先把这道题做出来吧。”她头也不抬，直接把纸推到我面前。介绍人说她是县一中的数学老师，叫李玉芳。相亲还要考试？我心里犯起了嘀咕。
低头一看，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高等数学题。这题怎么这么眼熟？这不就是当年高考冲刺班，老马老师最爱出的那道压轴题吗？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紧张的课堂，老马老师唾沫横飞地讲解着题目，同学们埋头苦算，奋笔疾书。
“这题我以前做过，高考补习班的时候，老马老师经常考这个。”我脱口而出。
她的手突然停了下来，钢笔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墨痕。她抬起头，眼镜后面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你……你真的是91年县一中理科班的高天亮？”她的声音微微颤抖，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我这才仔细端详她的面容，记忆的闸门瞬间打开——她不就是当年补习班里那个总是穿着蓝白格子裙的女孩吗？“李雪芳？你……你怎么改名了？”我惊讶地问道。
“整整八年了，你知道我等了多久吗？”她轻轻地擦拭着眼角，语气中带着一丝委屈。
原来，我们两家父母早年就给我们订了娃娃亲。可是高考那年我失利了，觉得没脸见她，于是选择南下打工，杳无音信。
“我考上北师大后，每个寒暑假都回来打听你的消息。”她继续说道，“你爸妈只说你在外面打工，具体在哪里谁也不知道，我就像大海捞针一样，到处寻找你的踪迹。”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泛黄的草稿纸，小心翼翼地展开。“记得吗？你以前总帮我补习数学。这是你给我留的最后一张解题思路。”
我接过纸，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的字迹，我的承诺，如今看来，是那么的沉重。
我将这些年在深圳的经历娓娓道来，就像放电影一样，一幕幕地展现在她面前。为了省钱，我曾经一天只吃两个馒头，饿得头昏眼花；为了学习电脑技术，我晚上抱着说明书，常常熬到深夜，困得上下眼皮打架；有一次修主板，手被烙铁烫了个大泡，疼得我彻夜难眠……
她听得非常认真，不时地询问一些细节，眼神中充满了关切。
“其实我早就不怪你了，”她轻声说道，“这些年教书，看着学生们一届届地毕业，我越发明白人生的路有很多条。你能靠自己打拼出一片天地，比什么都强。”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我骑车送她回家。晚风习习，送来阵阵槐花的清香。
“你知道吗？”她突然开口，“这些年，每次看到骑自行车的背影，我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总觉得那个人会是你，就像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一颗遗失的珍珠。”
路过县城新开的茶楼，她指着招牌说道：“听说这里的奶茶特别好喝，要不……改天你请我？”
“一定！”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不过你得给我补补课，我这些年都没碰过数学了，都快忘光了。”
“谁说的？”她笑着说，“修电脑不也要计算电阻电容吗？数学无处不在，就像空气一样，包围着我们。”
看着她上楼的背影，我的思绪又回到了高中时代。晚自习时，她总是坐在教室后排，柔和的灯光照在她身上，就像一轮小小的月亮。她总是带着一个印着小熊图案的保温杯，里面泡着枸杞，说是对眼睛好。每次我讲题讲得口干舌燥，她都会把水杯递给我。
骑车回家的路上，我路过自己的电脑店。橱窗里闪烁的显示器，仿佛在向我诉说着这些年的点点滴滴。深圳的流水线上，我偷偷地画着电路图；广州的出租屋里，我对着说明书苦苦思索；县城小店开张那天，我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原来最好的风景一直在原地等我。这一次，我不会再让她等了，我要紧紧抓住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月光洒在柏油马路上，我用力地蹬着自行车，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追着她回家的青涩少年。只是这一次，我的口袋里装的不再是草稿纸，而是一家小店的钥匙，以及对未来满满的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