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述人　洪天佑

１９７８年１０月２７号，那天是星期四。

当时我正在读高二，学习不怎么样，个子却突飞猛进，只有１７岁的我，个子已经达到了１８５厘米了。

再有几个月就高中毕业了。那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虽然已经是深冬，但在太阳的照耀下，中午还是非常暖和的。我吃过早饭后就拿着镢头去了学校。我们学校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星期四是学农日，那一天学校是不上课的。全体学生要去生产队和社员们一起参加劳动。我扛着镢头就是为参加劳动准备的工具。

我们家离学校有三里多路，我吃住都在家。我上学的时候要经过一条街道，公社就在这条街道上。那天我扛着镢头经过街道时，看见好多人都去了公社的院子。出于好奇，我也随着人流就进去。

院子里围了很多人，都在看着围着院子花园跑步的几十个年轻小伙子。我一打听，原来是冬季征兵工作开始了，今天对所有报名参军青进行目测。我正要离开，负责目测的一个解放军同志来到我的面前，他问了我的基本情况后，就说：“你也可以进去跑两圈。”说着他就把我扛着的镢拿下来靠在了院墙上。

我也没有多想，反正就是跑步，和我们学校上操一模一样，于是我就加入了跑步青年的队列。

跑完步就是伸腿弯腰，摸高，立定跳远，这些都是我们学校体育课上教师教过的，所以我做起来也得心应手。

等这一切做完后，我发现上学已经迟到了，因此我便匆匆忙忙跑到了学校。到学校后看见同学们都站好队准备去生产队了，我这才发现我的镢头还忘记拿，就在公社院子里的院墙上靠着。我想去拿，因为我怕丢了父亲会骂的。刚出了门就被班主任老师给喊了回来。

还没等放学我就偷偷地从劳动工地跑回了家，因为我惦记着镢头。我到了公社院子，发现院子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我想肯定是丢了，回去就等着被父亲训斥吧。我刚转身想回家，那个让我跑步的解放军同志又喊住了我。这一次他把我喊到了公社武干的办公室，我们长谈了一个多小时，我也知道他的名字叫申培荣，是部队的一名副连长。

他希望我参响应祖国号召报名参军。因我对解放军非常崇拜，很小的时候就想成为一名解放军战士，所以我便点头同意了。

接下来就是体检和政审，直到申培荣和公社武干到我家去家访时父母才知道我报名参军的事情。

木已成舟父母也不好反对，就这样我穿上了绿军装走进了军营。

新兵训练开始了，申副连长就是我们新兵训练的教官，他对我们要求非常严格，动作稍微不到位就是一脚。

那天我们练习投手榴弹，我已经连续投出了２４颗，不但在所有新兵中投得最远，而且命中率也是最高。我刚想偷会懒，屁股还没有挨地就被申教官一脚踢在屁股上。当时我也没想到他能来得这么快，心里一点准备也没有，因此就一头栽倒在训练场旁边的一个土坎下。

我的头刚好就嗑在一块石头上，当时我就感觉眼前金星乱转，头还嗡嗡地响。我爬起来就一把抓住了申教官的领口要搧他耳光，身边的几个战友急忙把我一把抱住。

我的头上已经嗑出了血，但申教官依然要罚我们几个偷懒的同志围着训练场跑完２０圈。为此，我好几天也没有给申教官好脸色。

一个星期后的一天，我们刚吃完晚饭，一个新兵就来告诉我申教官让我去他家一趟。我莫名其妙，难道申教官还记仇？因为我们几个都是被申教官踢过屁股的同志。

申教官结婚还没有一个星期，他结婚的那天，我们几个还去闹过洞房呢，申教官的媳妇是一名小学教师，她长得非常漂亮，高高的个子，鹅蛋型的脸，一双大大的眼睛像泉水一样清澈透亮。那天她给我敬酒的时候，我还作势要亲她的脸，吓得他一杯酒全洒在了我的身上。

我们到了申教官的临时新房，只见一张小圆桌上已经罢上了几盘菜，而申教官正拿着一瓶酒从里屋走出来。

我们几个围着圆桌刚坐下，申教官的新媳妇就从里屋走出来。到底是教师，虽然是新媳妇，但她没有一点的羞涩与腼腆。她先是给我们几个面前的杯子里斟满了酒，然后又给我们几个深深的鞠了一个躬说：“申培荣平时对你们态度不好，踢了你们的屁股，今天我给你们赔个罪，敬请你们原谅。”说完便把自己面前的酒一饮尽。我们几个也各自把自己面前的酒喝了。

申教官这时也在一张櫈子上坐下，他说：“根据目前的局势，我们部队已经接到命令，不日就会奔赴前线，新兵训练要提前结束，你们都是我踢过屁股的人，我希望你们不要带着对我的仇恨去上战场。”

申教官的新媳妇接着说：“你们都是好同志，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如果以后能有幸分在同一个连队，那么到了战场上你们都要相互关照，不要记恨你们的教官，他这人就是这脾气。”

我急忙站起来说道：“我们都是热血男儿，没有那么多的小肚鸡肠，真要上了前线，我们应该同仇敌忾，那能记恨教官。”

大家随声附和表示根本没有那个思想。申教官又说：“我们今天欢聚一堂，明天还不知能有几人安全回来。如果我为国捐躯了，活着的人请多多照顾一下我的爱人刘爱琴，她已经有了身孕。”

刘爱琴并没有丝毫羞涩，她扬起脸高傲地看着大家说：“不要说丧气话，我希望大家都能凯旋而归。”

三天后，我们果然就匆匆的结束了训练工作，我有幸成了申培荣的部下，不过申培荣已经由原来的副连长被提拔为连长了。我被分在了连属炮班。

那几天我和大多数战士一样，热血沸腾，心潮澎湃，因为我们还没有经历过战争的残酷。还沉浸在一些电影，电视的战斗情节中，还在想着怎么去炸碉堡，攻山头　捉俘虏立功受奖的好事。

进入越南后，我们只是炸毁了敌人的一座大桥就已经有十多个战士牺牲了。

那是进入越南后的第二天，我们连接到上级命令，要在天亮之前穿插二十公里，赶到一条大河的上游去把敌人的一座桥梁炸毁。

接到任务后我们连趁着天黑就出发了。

我们连要走的路线就是翻过一座小山，然后再从一条小路上逆流而上。没想到小小的一座山竟然整整的用了四个多小时。山上遍地是荆棘和藤条，基本上就没有路，战士们一边行军还要一边开路，有三名战士不不幸掉下了悬崖。

好不容易翻过了小山上了小路却突然就踩响了地雷，三名战士牺牲，两名战士负伤，申连长气得捶胸顿足，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为了减少伤亡，我们只好用手榴弹来引爆地雷。两箱手榴弹已经扔完，才走了五公里，为了节省弹药连长只好命令我们离开小路，从小河里趟水前进，因为敌人不可能把地雷埋进小河。这样果然凑效，走了五六里竟然没有再踩到地雷。

敌人也万万没有想到一股部队已经渗透到了大桥附近，虽然大桥上有敌人的守军，但是人数不多，整个桥头只有一座碉堡，并且还是临时性的。连长立即让我们炮班摧毁敌人桥头的碉堡，我们三门８２无后座力炮同时发射炮弹，三分钟不到就把桥头敌人的碉堡的轰成了一堆废墟。

接着我们很快就安放了炸药，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大桥立即垮塌下来。

完成任务后我们按照上级的指示立即撤出大桥附近，但是万万没有想一小股越军竟然拦住了我们连队的去路。为了尽快脱离战斗，我们全连轻重武器全部开火，很快就把敌人的火力全部压制住了。就在我们马上要撤出战斗的时候，突然一颗从越军阵地上扔过来的手榴弹就滚落在我的脚下，还没等我有任何反应，连长就挡在了我的面前一脚踢开了手榴弹，但是手榴弹没飞多远就爆炸了，我和连长同时倒在了地上。

很快我们都被送回了祖国，我胸部中了四块弹片，腹部两块弹片，不过这些弹片都被成功地取出。

两个星期后我便能下地走路了。那天我第一次去看连长，连长除了被截掉了一条腿外，两只眼睛的眼珠全部摘除。

连长是救我而伤成这样的，我抱着连长失声痛哭。连长拉着我的手哽咽了很久。

我要离开了，连长突然拉着我的手让我再坐一会，我给连长倒了一杯水递到他的嘴边，连长推开水杯说：“我想喝酒！”

我去问了大夫，大夫告诉我坚决不能喝酒，于是我回病房如实对连长说了，连长说：“没酒也罢，以茶代酒也能代表我们的心意。”

我给连长的后背垫了一床被子，想让他尽量能舒服一点。

连长一口喝完杯子里的水说：“我伤口还在感染，好不好还很难说，如果我万一挺不过去，请你去我的老家一趟看看我的父母，并把我儿子出生后的喜讯告诉我。只好你来我的坟前烧纸，我就知道，我的儿子出生了，我真想看他一眼，可是我眼睛瞎了，看不见了，我死也不甘心啊！。”

我安慰他说：“等他儿子出生后，我陪他一块回老家去看儿子。”

没想到那一次见面竟然成了我们的永别，我回到了我的病房，第二天说听说一位连长自杀了，他是趁人们睡熟后割腕自杀的。

我连滚带爬地来到连长的病房，他的床上已经是空空如也，我一屁股痪坐在病房门口嚎啕大哭。连长啊，你为什么要想不开呢，你的眼睛看不见了，还有我的眼睛，你的腿没有了，我还有腿，有我在，我能让你受罪吗？你为什么要走这一条路呢？

我几天没有吃一口饭，每当我想起连长我就泪如泉涌。

我们全连１６４人，牺牲３３人，受伤５１人，伤亡人数达到了一半以上。连长荣立一等功，我没有立功，但我却被推荐上了军校。

牺牲的３３人中，连长是唯一没有获得烈士证的。那天连长的媳妇刘爱琴也来了，我是连长受伤的见证人，我把我连长受伤的全过程详细地给刘爱琴说了一遍。

刘爱琴始终没有说一句话，说到了他的自杀，刘爱琴哭得更伤心了，她已经泣不成声了，她说：“连长之所以要自杀就是为了不给别人添麻烦，他这一辈子心里老想的是别人，唯独没有想到自己。”

送刘爱琴走的那天，我一直陪着她走了很久，我告诉她孩子出生后一定要写信告诉我。

一年后孩子出生了，但是却是一个女孩子，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连长，这一拖就是两个多月。没想到刘爱琴却来到了连长的坟地，她跪在连长的墓前，给连长说了好多话。

我只是远远的看着，看着刘爱琴远去的背影。这一次，我没有送她，我要亲自去她的家乡，我要看看连长的父母和亲人，我要让他们从失去亲人的阴影中走出来，我要让他们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