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烧死她。”
“烧死这个灾星。”
……
我看着周围或憎恶，或贪婪的饥民，以及夫家哥、嫂二人幸灾乐祸的丑陋嘴脸。万念俱灰，瘫坐在地。
旱灾之年，这些人只因我是克夫之命，就将这天灾系数怪罪于我的头上。真是荒谬到极点。
我看着那堆在龙王庙前，足有一人高的柴薪。
想我这五年间，接连克死十任丈夫。我便悲从心起。
我是被几个饥民拖上柴堆，纵然我使出解数反抗，也无济于事。还是被绑在了木桩上。
看着下方几十口子饿的两眼发绿的饥民，什么求雨献祭。统统都是他们为自己找的吃人借口罢了。我就是他们填饱肚子的食物。
有人甚至端着破碗，就等我烧熟后分一杯羹了。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夫家哥、嫂。
为了苟全，我已经将手中分得的良田给了他们大部。
可还是无法填满他们的贪念。
他们恶语中伤，将旱灾与我克夫联系上，把责任全部扣在我头上。
蛊惑饥民，将我献祭给龙王爷。
我看着柴堆下那二人幸灾乐祸的嘴脸，发出了我十九年来最恶毒的诅咒，“你们不得好死。”
丈夫的亲哥急了，他夺过一旁饥民手中的火把，就要亲自操刀。
还大言不惭的说什么，他为了大家向龙王爷求雨，不惜大义灭亲。
2
忽然，一声断喝阻止了他，“住手。”
我寻声望去。官道上不知何时停着一辆车辇，朴素但不失奢华。
一匹快马冲下官道，几声蹄响之间，便来到近处。马上坐着一名身披甲胄之人，“为何要烧死此女？”
夫家哥手持火把，又将那蛊惑人心之词说了一遍。
甲胄之人听后，看了我眼， “等我回来。”
撂下这句后，他拨马而回。
上了官道，他翻身下马，在车辇前单膝跪下，冲着里面说着什么。
接着，我看到车轩上的帘子被人从里面掀起一角。
一张长相周正的面庞露了出来。只是匆匆一瞥，便带着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旋即又放了下去。
那甲胄之人好像得到了什么命令，带着十余人朝龙王庙再次而来。
呼吸间，骑乘着高头大马之人便将几十口的饥民围住。
还是先前那人，用刀砍断绳索，都还没有等我从惊讶中反应过来，便好似土匪一般，将我掳上了他的马背。朝官道折返。
到了车辇前，他有不费吹灰之力将我放置在车辇上。
随后说了句，“进去。里面有人想见你。”
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我此刻还是心有余悸的。
从先前甲胄之人的态度来看。里面之人定是背景显赫。
我只好定了定神。安抚下先前的惊慌心情，掀开了帘子。
低眉站在门口。不敢随便乱看。
“进来吧。”
他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温度。
按照大梁规矩，贫民见到帝王将相，哪怕是知县老爷都要行跪拜礼。
这道理我还是懂得。
我弯腰而入。然后跪了下去，匍匐在地，轻声说了句，“民女叩见大人。”
“抬头。”
“是。”
我按他所说，缓缓将头抬起，但目光始终不敢与他对视。
这是要犯忌讳的。
“看着我。”
他又要求道。
我这才缓缓将视线移向了他。目光对视之中，
我看到了他那双淡漠的凤眼，眼神中并没有像其他男人见到我后流露出的惊艳神采。
这更加印证了我先前的判断。他是见过世面之人。并非那些贩夫走卒。
“你果真克死过十任丈夫？”
我很不情愿的点了下头。
“说说看，我想听。”
我也没有避讳，便将我这五年来经历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对她娓娓道来。
最后讲到了今儿发生的事情。
听完我的叙述后，他略带惊讶，“真是个奇女子。这么说你现在还是完璧之身？”
我默然的点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墨月。”
他微微颔首，接着道：“以后你跟着我好了。”
随后，他冲外面的人道：“卫将军，传我令，杀。”
一个杀字，在他口中说的如此轻松，让我的心陡然间颤了下。
接下来，我便听到外面传来的惨叫声。
3
我是看着夫家哥嫂在熊熊大火中离开的。
三日后，他带我到了京师。
沿途我看到的多是南下躲避战乱的难民。
突厥可汗连年带兵南下入侵大梁北境，据说已经占了北境大片土地，却仍旧贼心不死。
入了京师，城内的情景与沿途截然不同，一派歌舞升平之象。
我不知道他将带我到哪个府邸。心中略微有些忐忑。
直到外面传来马夫住马的声音。
他才起身对我道：“走吧。”
我跟在他身后走出了车辇。
顿时，眼前巍峨恢弘的宫殿立于我的面前，让我这普通人第一次感受到了震撼。
分列两旁的侍卫，在见到他时齐声喊出了那个让我毕生难忘的名字，“恭迎陛下回宫。”
他是大梁天子！车下之人竟是九五之尊的皇帝！
“愣着干什么？下来吧！”
他向我伸出了手，我此刻慌张极了，手足无措，“陛，陛下。”
我话音刚落，令我更为吃惊的事情发生了。
他竟直接将我揽腰抱下了车。
我受宠若惊的发出“啊”的一声。
然后，便被他小心的放在地上。
我急忙匍匐在地，“请陛下恕罪，民女不知陛下身……”
“起来吧，不知者不罪。”他没等我说完便打断了我。
我被他扶起。
他将我安置在揽月殿。
叫人为我沐浴更衣，木桶之内，我洗去一身尘垢，鞍马劳顿之苦一扫而空。
沐浴后，有专人为我换上了一身华丽服侍。还为我盘了发髻，涂了腮红，戴了配饰。
“主子，真是美若天仙。”宫女春桃夸赞道。
让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当我重新出现在陛下面前时，他只是轻轻点头。却并未对我有留恋之意。
看罢，他只叫我“早些休息。”
便转身而走。
入宫的第一夜，我失眠了。
心里反复琢磨一件事，就是当朝陛下为何救我？
我第一个想到的理由便是自己这副倾世的皮囊。
可我从他眼中并未发现，他看我时有半点异彩。这说明他对我并没有男女之意。
难不成真的出于好心？可从他对那些饥民的态度看，又并非仁慈之人。
我百思不解，这夜我失眠了。
4
天子带名民女入宫之事，很快在后宫传开。引起极大非议。
要知道这完全违背了皇家规矩，有损皇家颜面。
尤其得罪了后宫之主景荣皇后。
一个民女刚入宫便被安排在揽月殿，这等待遇是从来没有的。
麻烦很快便来了，我入宫的数日后，景荣皇后便带人来到了揽月殿。
据说景荣皇后也是个美人，声名远播西域。今天我见了，名不虚传。
她居高临下坐在八人抬的凤辇上，我不敢造次，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迎接。
她夸我长得漂亮，却又暗指我是个狐狸精。字里行间都带着一股子醋味。
然后，开始数落我不懂规矩，进宫多日未向她这个皇后请安，还要让她这个皇后亲自来拜见我。
我听出来，她这是故意找茬，我只能用刚入宫不懂规矩来推脱。恳求她原谅。
可我忘了，如果有人真的想找你麻烦，你就算再有理也是徒劳的。
景荣皇后根本不听我的解释，叫了嬷嬷上来擒住我，便要当着众人的面，脱我裤子，打我板子。
这比那些饥民要烧死我，还让我感到屈辱。
我也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宫深似海。
就在我将要受到奇耻大辱之时，忽的有人喊道：“手下留情。”
来人我不认识，但景荣皇后称他为徐宰相。
徐宰相的第一句话，便让我惊到了。
“皇后，她是我失散多年的女儿，还请皇后开恩。饶了她。”
我震惊，皇后比我还震惊。她不信，说宰相一定是受陛下指使，来救我这个狐狸精的。
徐宰相为了让皇后相信，说出了一个最有力的证据，那便是我后肩上有块胎记。
说真的，要不是徐宰相又矮又丑，我还真有可能信了。
皇后叫人扒开我的衣领确认了，徐宰相并没说谎。
徐宰相还告诉了皇后实情，是陛下帮他找到了女儿，将此女安排在揽月殿。陛下对他的圣恩，他是永生难忘。他今天就是来接我回家的。
就在景荣皇后将信将疑之时。陛下来了，见我还被人按在地上，他便叫人将我扶起来。
随后便对景荣皇后说明一切，与徐宰相说的大体一致。
然后，他命徐宰相将我带回去。一家团圆。
他带着景荣皇后离开了。
我跟随徐宰相又出了宫，路上我与徐宰相同乘一辆车辇，我内心始终有一团挥之不去的迷雾。让我无法平静。
我欲将开口，徐宰相抢先一步，“你想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点了下头，“是的。请大人明见。”
“给你一个身份罢了。”
“身份？”
我仍不明白。
就听徐宰相又道：“以后你就是我失散多年的女儿，是大梁宰相的掌上明珠。将来或许还有可能成为大梁的异性公主。”
“这到底为什么？”
“你不清楚？”
“民女确实不知。请大人如实相告。”
“罢了，此事你早晚都要知道，既然这样，我就借此机会告诉你，你是被陛下选中，将要出使突厥和亲的公主。”
听言，我脑子嗡的一下，陛下救我原来是这个目的。
联想到当初在车辇内，他询问我的身世，一个念头突兀的冒了了出来。
难不成陛下想利用我天煞孤星的命格想要克死突厥可汗？
想到这儿，我冷汗直冒。
突厥可汗大婚当日暴毙，那些突厥人还不得将我生吞活剥了。
即便不是如此，那漠北也乃苦寒之地，突厥人茹毛饮血，野蛮粗鲁，听说中原女子被他们称作“两脚羊”糟践够了便会食其肉。想想我都遍体生寒。
去和亲，还不如让我被烧死来的痛快。
我该如何是好？
我瞥了眼面前的这位年老宰相。
脑子里灵光乍现。他不是我父亲嘛？那我何不利用下这层关系。
“父亲。公主不如贵妃。”
徐宰相闻言，目光怪异的看向我。
我道：“父亲，能让我成为贵妃，也算您与皇家有了联姻。这可比一个异性公主来的划算。”
徐宰相目光随后变得不屑一顾，冷哼一声道：“你也配指点我？”
“女儿不敢，我只想说，漂亮女子随处都有，可既漂亮又是您女儿的只有我一人。如果我能留在陛下身边，对父亲您也是一件好事。您在后宫也就有了一个‘亲闺女’”
我看到徐宰相看我的眼神立刻有了变化，他手捋须髯，思忖片刻道：“陛下选中你，肯定是因为你的美貌。你如何说服陛下让你留下？”
“还是美貌！只要父亲能说服陛下封我为妃，我便能让陛下迷上我。”
徐宰相没有表态。但我相信自己的所说一定在他心里埋下了一根刺。
我在徐宰相府邸待了有十余日。
这天，有太监来叙府宣旨，命我进宫。
我松了一口气，利用徐宰相这步棋，走对了。
5
我再次被安排在了揽月殿。这次我有了正式的名分墨贵妃。
我也再次见到了陛下。
他看我的眼神依旧没有半点男人看到美貌女子时，该有的那种神采。
反倒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里面。
“是你游说徐宰相让朕封你为妃的？”
听到这话后我吓了一个激灵，徐宰相竟然出卖了我。
真是个老狐狸。
责任都推给了我，我成了他坐享其成。败了，他推的干干净净。
我定了下神，道：“是的。”
“好吧。给朕一个理由，否则绝不会轻饶了你。”
我看了眼周围的人，“陛下，能否允许我单独与你说几句。”
他同意了，让周围人退下，“说吧。”
“陛下。接下来我说的事情，可能会有不当之处，请您恕罪。”
“无妨。朕恕你无罪。”
“谢陛下。那我就知无不言了。陛下救我除了我倾世之貌外，是否还因为我是天煞孤星的命格？陛下想利用我的命格，假意与突厥和亲，实则是想克死突厥可汗。”
茶盏掉落在地，摔的七零八落。
“是谁告诉你的？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
他怒发冲冠的质问我。
“是臣妾自己推测到的，我是定不敢将这事与外人道的。只有陛下与我知晓。”
他稍微住了火气，这时外面的人以为发生了什么，便闯了进来。
却都被他呵斥，又退了出去。
“我没看出来，你还有这般本事。”
我慌张的跪下，“陛下恕罪。您救我于柴薪之上，我这条命都是您给的。您即便让我去死，我都义不容辞。我唯一担心的是陛下如此用心良苦，换来的却并非想要的结果。”
“怎么说？”
“陛下可曾想过，突厥可汗即便不是真龙天子，也是有一方气运加身之人。我这天煞孤星的命格遇到气运之子，陛下一定保证我能胜出吗？”
这话说的他身子怔了下。
我趁机继续道：“万一不成，我失了贞洁是小，大梁花费重金，委屈求和，签订丧权辱国的条款。到头来赔了夫人又折兵，后世如何耻笑陛下？即便如此也就罢了，至少能换回我大梁几年或者几十年和平。可如果突厥人背信弃义呢？不但换不来和平，还可能让突厥人误以为我大梁软弱好欺。反到助长其嚣张气焰，得寸进尺，步步紧逼。一旦大梁无法满足他的胃口，那结果还不是要重新开战？”
他木然的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我唤了两声，这才让陛下恢复神智。
我问他怎么了，他扑通一下坐在椅子上，神情暗淡的说了句，“晚了。”
“晚了？！”我不知合意。
“谈判使节已经出发数日。”
我慌了，“那还不派人追回？”
“来不及了。突厥人已经过了济水。”
济水据京师还有500余里，是大梁最后的天然屏障，一旦过了济水，便是一马平川的平原，突厥铁骑不日便可直逼大梁京师。
“陛下还不调兵遣将，阻击突厥。”
我哀求道。
但换来的确实他的呵斥，“够了，朕还不如你个妇道人家不成？援军还在路上，为今之计就是拖。墨月，你是大梁子民，理应为大梁安危做出贡献。”
我瘫坐在地，心如冰寒。
大梁的男人都死绝了吗？让我一个女人站出来。真是可笑。
“墨月，朕救了你，是该你报答朕的时候了。”
他说完拍拍我的肩。然后迈步离开了揽月殿。
我如烂泥般趴在地上痛哭。为何我如此苦命。
我到底哪里得罪了老天爷，要如此对我。
悲愤交加，我一下病倒。
6
婢女春桃为我找来太医，太医说我是急火攻心加上忧愤过度所致，为我开了草药。
我服了几日草药，却不见好。
这日我躺在床榻上忧虑重重，忽听外面有公公喊道：“皇后驾到，墨贵妃速速接驾。”
我不知皇后这时来为了何事，我试着起来，却由于身子虚弱而为成功。
春桃放下药碗，慌慌张张的跑了出去。
我猜她是向景荣皇后说明情况去了。
然后我便听到了杂乱的脚步声走进揽月殿。
景荣皇后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虚弱躺在床上，勉强用一只手撑起半边身子，“参见皇后。咳咳！”
景荣冷哼一声，“装的还挺像。你这狐狸精到有些本事，难不成提前知道突厥人意图？”
我不明白她说什么，便问道：“皇后，我不懂您的意思。”
“你不需要懂，来人，将衣服给她换上。送她出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