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在琉璃瓦上折射出斑斓的光，那些游弋的光斑像极了被撕碎的星辰。敖焰数着第七万三千四百二十一道裂痕时，锁链又收紧了一寸。
玄铁打造的锁链贯穿琵琶骨，在身后拖出十二道蜿蜒的血痕。他跪坐在琉璃阁中央，看着自己的血顺着地砖纹路渗进龙首浮雕的眼窝。那石雕龙睛被染得猩红，倒比殿外巡逻的虾兵蟹将更像活物。
"今日的供奉该送到了。"
珠帘被珊瑚杖挑开，龟丞相佝偻着背挪进来，身后跟着捧玉盘的蚌女。玉盘里盛着的东西用红绸盖着，可敖焰已经闻到了血腥味——那是他昨日被剜去的逆鳞。
老龟用杖头敲了敲地面，锁链应声绞动。敖焰闷哼一声，脖颈青筋暴起，锁链上镌刻的镇龙咒泛起金光，将他体内翻涌的龙气硬生生压回丹田。冷汗顺着少年苍白的脸颊滑落，在琉璃砖上砸出细小的涟漪。
"何苦挣扎呢？"龟丞相掀开红绸，鳞片在幽光中泛着暗红，"自盘古开天以来，龙族逆鳞便是维系三界灵脉的至宝。能成为天庭的供品，是你的造化。"
敖焰盯着那片本该长在自己颈后的鳞。昨日剜鳞时天将用的玄冰刃还插在梁柱上，刃口凝着冰晶，倒映出他破碎的瞳孔。他突然笑起来，笑声震得锁链哗啦作响："那为何不剜你自己的龟甲？"
龟丞相的绿脸涨成绛紫色。珊瑚杖重重击在少年脊背，琉璃地面突然泛起波纹，数十道锁链从虚空中探出，将敖焰死死按在砖面上。龟丞相踩住他的后颈，腥咸的唾沫星子喷在耳畔："你以为自己还是东海龙宫的太子？自从你父亲触犯天条..."
锁链突然剧烈震颤。敖焰喉间发出低吼，被镇压的龙气竟在经脉中逆行。龟丞相踉跄后退，看着少年眼角迸裂的金纹——那是龙族血脉暴走的征兆。
"放肆！"
惊雷般的喝声震碎琉璃瓦。云气翻涌间，银甲天将手持雷戟踏云而降，额间天眼射出金光。敖焰只觉得浑身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逆行的龙气被硬生生截断。他呕出一口金血，血珠落地竟化作游动的小龙，转瞬就被雷光劈成青烟。
"区区罪龙，也敢造次。"天将的雷戟抵住敖焰咽喉，"若不是需要你的逆鳞维系天河大阵..."
"雷元将军息怒。"龟丞相慌忙作揖，"小龙这就取今日的供奉。"
玄冰刃刺入后颈时，敖焰咬碎了舌尖。他看着自己的血顺着刃口流入玉瓶，突然想起三百年前那个暴雨夜。那时他刚化形，父王握着他的手触摸龙宫穹顶的星辰图："我们龙族的血能唤醒海底火山，泪可化作甘霖，就连褪去的鳞片都是治水神器。"
"那为什么还要把逆鳞交给天庭？"幼小的龙角蹭着父亲掌心。
东海龙王没有说话。宫灯突然全部熄灭，敖焰在黑暗里听见锁链碰撞的声响。等他重新点燃明珠时，父亲颈后的逆鳞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道狰狞的伤疤。
剧痛将回忆撕成碎片。敖焰涣散的瞳孔里，龟丞相正将装满龙血的玉瓶交给天将。琉璃阁顶的避水结界泛起涟漪，他看见无数龙影在结界外游荡——那些都是被抽干逆鳞的龙族先祖，他们的魂魄永远困在东海之渊，成为护持结界的怨灵。
雷元将军忽然皱眉："今日的血祭为何少了三滴？"
龟丞相吓得跪倒在地："将军明鉴，每次取血都是..."
"在找这个吗？"
清冷的女声像月光刺破乌云。众人惊愕转头，只见琉璃阁西窗不知何时开了，红衣女子斜倚窗棂，指尖悬着三颗金红血珠。她赤足踩在窗沿，脚踝银铃轻响，发间别着的红珊瑚簪子正滴落海水。
雷元将军的雷戟爆出电光："何方妖孽！"
女子轻笑，血珠在她掌心化作展翅的火凤。敖焰突然闻到熟悉的腥甜——那是他自己的血，却在女子手中焕发出截然不同的气息。三百年来被镇压的龙血突然沸腾，贯穿琵琶骨的锁链开始发烫。
"原来你们就是这样对待上古神族的。"女子弹指，火凤长啸着扑向天将，"抽骨取髓，还要给他们套上忠孝的枷锁？"
雷戟与火凤相撞的瞬间，整座琉璃阁剧烈震颤。敖焰听见锁链崩断的脆响，不是一根，而是十二根锁链同时出现裂痕。女子翻身跃到他身边时，发梢扫过他的鼻尖，带着深海火山的气息。
"记住，龙族的眼泪不该用来浇灌天界的蟠桃园。"她将血珠按进敖焰心口，指尖触到逆鳞的伤疤时顿了顿，"你父亲当年藏起的秘密，就封在你的..."
雷光劈开她的残影。敖焰眼睁睁看着女子在雷戟下化作漫天红莲，最后一瓣莲花落在他掌心，上面用龙纹写着"九幽"二字。雷元将军的怒吼声中，更多天兵从天而降，但他已经听不见了。
心口的血珠正在燃烧，三百年来第一次，被剜去的逆鳞处传来灼痛。敖焰低头看着自己浮现龙鳞的双手，突然想起女子消散前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那不是怜悯，而是同类之间的共鸣。
锁链彻底崩断时，东海之渊传来万龙悲鸣。敖焰撞破琉璃穹顶，看见结界外游荡的龙魂纷纷转头。它们空洞的眼窝里亮起幽蓝鬼火，龙吟声层层叠叠，竟在海底掀起狂暴的漩涡。
"拦住他！"雷元将军的雷戟引动九天玄雷，"逆鳞尚未成熟，不能让他觉醒！"
但已经太迟了。敖焰伸手握住插在梁柱上的玄冰刃，三百年来剜鳞的凶器此刻在他掌心化作冰龙。第一道天雷劈下时，他颈后的伤口突然迸发金芒，破碎的逆鳞竟在雷霆中重生。
龟丞相在混乱中尖叫："不可能！逆鳞明明已经..."
新生的逆鳞比血更红，边缘流转着黑炎。敖焰振臂长啸，龙吟声震碎八根盘龙柱，海底火山同时喷发。岩浆与海水交织成赤色风暴，将追来的天兵卷入深渊。在意识被疼痛吞噬前，他最后看见的是红衣女子站在火山口，裙摆燃着业火，朝他伸出手。
"来九幽深渊，"她的声音直接响在识海里，"找真正的龙族遗骸。"
敖焰纵身跃入岩浆时，听见天庭传来的丧钟。那是千年未曾响过的万龙钟，上一次钟鸣，还是齐天大圣打碎凌霄宝殿的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