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张子衿,在我十七岁生日这天,养父母回家的路上出了意外,抢救无效去世了。
在他们的葬礼上,有几个陌生人找上我。
其中一个男人说他是我亲生父亲,叫孙旺宗。
他们说找了我好久,要带我回去。
我不愿意跟这些人走,没想到他们懒得和我多费口舌,直接一巴掌把我打晕了。
1。
等我再醒来时,已经在一辆私家车里了。
我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手和脚都用绳子绑住了。
路程很长,我撑过了一遍日夜轮转,终于忍不住睡了过去。
等我醒过来往窗外看时,看到的是一座座高山,往远处看,依旧是高山。
这个地方比我养父母的家大很多,准确来说,是一座大宅子,我试图唤醒自己对这个村子和眼前这些人的回忆,但是没有。
男人们大多趾高气扬。
女人们大多满脸疲容,穿着蹭满油渍的围裙站在角落里。
高堂上坐着一个不怒自威的男人,他们说这是我爷爷,是这个家地位最高的人。
我跪在堂下,听着他们在进行着什么归宗仪式,到最后,一碗浑浊的水递到我面前。
“是祖宗祠堂里的香灰水,喝了它,才能算认祖归宗了。”递水的人告诉我。
我被他捏着鼻子往嘴里灌水,余光里看见角落里一个有些跛脚的女人一脸愁容地看着我。
我问孙旺宗可不可以让我到山外面接着上学,回答我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你在外面不是已经读过书了。”过了许久,他才冷冷开口。
到了晚上,那个女人拿着厚厚的被褥到我房间找我,她把被褥放到床上后就开始收拾房间。
其实这里面也就只有一张木板床和一个摇摇晃晃的桌子。
女人说,她是我亲生妈妈。
她喊我来娣,孙来娣。
我不喜欢这个名字:“妈,我现在叫子衿。”
她哦了一声,然后问我:“青青子衿的子衿?”
我点点头,这个明明才四十岁出头,却看起来已经十分苍老的女人原本空洞死寂的眼里闪过一丝亮光,却又很快消失。
“真是个好名字,看来你养父母对你不错。”
她忙碌的手停住了,佝偻的背有些颤抖:“可是怎么就死了呢。”
女人抽泣着,作为女儿,我想我应该安慰她,但我对这个记忆里完全没有存档的妈妈提不起丝毫的感情。
而且她看起来并不希望我回来。
在她忙完准备离开时,我还是没忍住问她:“妈,我真的是小时候贪玩走丢了的吗?”
回来的路上,孙旺宗是这么和我说的,但是我半信半疑。
因为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是和养父母一起生活的,最遥远的记忆只能追溯到我三岁,因为我在那年生了水痘。
再往前,就没有一丝记忆了,而且我想不出一个那么小的孩子要多贪玩才能自己走丢。
当我来到这个村子,我就更加不相信他们的说辞了。
在这深山里面,我或许会迷路,但不可能一个人走出去,哪怕是现在。
妈妈回头看我,神色复杂。
“是啊,可别再乱跑了。”
2
第二天一大早,我被脸上的一阵刺痛弄醒的。
一个白白净净的小男孩叉着腰站在我床边,是昨天坐在爷爷旁边的那个男孩,我的亲弟弟,孙耀祖。
听说妈妈当年怀我的时候,试了很多可以生男孩的土方子,结果还是女孩,又过了几年,妈妈生下了他。
作为家里好不容易求来的男丁,他自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孙耀祖见我瞪他,立马不满地乍乍乎乎起来:“起来,爷爷说今天让你送我去上学!”
我朝他翻了个白眼,我可没心情送这个快十岁了还凡事要人伺候着的弟弟上学。
不过说到学校,我又麻溜地爬起来了。
孙耀祖洋洋得意地看着我,他以为自己又轻而易举地驯服了一个人,他的姐姐。
出门时,妈妈偷偷往我手里塞了两个鸡蛋。
我一出大门就开始剥鸡蛋吃,孙耀祖看到之后眼睛都瞪大了。
“你偷东西!”
我把鸡蛋塞进嘴里,一头雾水地看向他。
孙耀祖呲着牙就要来掐我脖子,这小子虽然长得一身膘,但是力气还没我大。轻轻一推就摔地上了。
“我这就回去告诉爹,说你偷鸡蛋吃,让他打死你。”
我学着他张牙舞爪的样子扮鬼脸,回去就回去,我还懒得送他去学校了呢。
反正我又没偷东西。
到家的时候孙旺宗正蹲在大门前抽烟,看到我们之后站了起来。
“咋回来了?”
孙耀祖用力把我往前一扯:“爹,她偷鸡蛋吃。”
孙旺宗听了这话烟也不抽了,从我口袋里翻出来一个还没来得及的鸡蛋。
我刚想说我没偷,这是妈妈给我的早饭。
“这娘们胆儿又肥了!”
孙旺宗又叼起烟,怒气冲冲得往厨房里走。
妈妈这会儿正在厨房洗碗,被孙旺宗一脚踹到柴火堆里面。
我跟着孙旺宗看到这一幕,整个人都吓傻了,几步冲上前,把妈妈护在身后。
“你有毛病啊!我不就吃了个鸡蛋,至于吗?”
“还鸡蛋,给你们一口米吃就不错了!”
话说着,孙旺宗走上前往我肚子上就是一脚,我毫无防备地受了他这一脚,白眼一翻差点没痛晕过去。
原本倒在地上一声不吭的妈妈飞快爬起来,跪着磕头,嘴里机械般的重复。
“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我看到在孙旺宗的背后,孙耀祖得意洋洋地朝我吐舌头。
原来这个地方女人连鸡蛋都是不能吃的,这个地方的女人也不是人。
宅子里有一只老得快要死了的老狗,我无聊的时候就只能和它聊聊天。
这里没有电视也没有手机,落后得像是上个世纪的地方,所以我好几次想找办法联系以前的朋友都以失败告终。
四面都是山,我也找不到可以出去的路。
那只老狗整天就是眯着眼睛趴在门口晒太阳,等到有骨头扔到面前时才睁开眼睛。
一根手指粗的骨头都要啃半天。
我猜它已经老得牙齿都要掉完了。
我蹲在它面前,看着他啃那根骨头,咬两下就要歇好几下,一副要昏过去了的样子。
“嘿,你叫什么名字?”
它不理我。
在我回到这里之后,几乎没有可以说话的人。
孙耀祖每次见了我都趾高气昂的,对我呼来喝去,好像我生来就是他的仆人一样,真是令人生厌。
我想,这个家里,大概只有妈妈能听我说话了,我跑去找她。
她不是和孙旺宗住在一起,有时候孙旺宗喝了酒或者高兴了,就会把她拖去自己的房间。
十一月的天气,妈妈的床上只有一床很薄的被褥。
“妈,你怎么不盖厚被子啊?”
她像是没听见我说的话,自顾自开口:“子矜,你喜欢看书吗?”
我用力点了点头,她又说:“我和学校的支教老师算是认识,我去找他借书来。”
在这座宅子里,所有人都喊我来娣,只有妈妈和我单独相处时依旧喊我子矜。
过了几天,妈妈在夜里推开我的房门,手里抱着几本厚厚的书。
我接过来,是几本外国小说,正巧是我还没看过的。
妈妈见我高兴,也笑了起来,搓了搓那双满是老茧的手。
“妈,你要拿一本去看吗?”明明在这村子里的女人不会有机会上学,大概率也不识多少字,但我还是鬼使神差地这样问。
“哦,我以前看过了。”妈妈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我光顾着翻阅这些书,没把她这句话放在心上,只当她是随口一说。
只是没过几天,这座宅子里就又传出尖叫声。
我的尖叫声。
###第2章
3
孙旺宗来我房间时,看到了我放在桌上的那几本书,他脸色很可怕,问我这书哪里来的。
我不明所以,说是妈妈找老师借的。
他瞬间暴怒,把桌上的书撕得粉碎。
然后正在厨房准备午饭的妈妈就被他摔了出来,缩成一团任孙旺宗拳打脚踢,不反抗也不吱声。
等到我尖叫着要去推开孙旺宗的时候,妈妈才爬起来要推开他挥向我的拳头。
“又是那个苏老师吧?要不老爷子看在他肚子里有点墨水,还算是敬重他,真以为自己在外面读了点书就有什么不一样了。”
这是我回家这么久一来,第一次见孙旺宗在我面前说这么多话。
呵,原来拿书本来烧柴火,包唾沫的人,倒也知道墨水是个好东西。
不,或许他们并不觉得墨水是好东西,只是这么一来,倒是可以吹嘘自己是知识分子。
就像手上沾满鲜血的杀人犯也会在佛祖面前磕几个头一样。
我跪在地上抱着瑟瑟发抖的妈妈,“苏老师”这三个字和一个念头从我脑海里闪过。
这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好让自己不被睡意袭扰。
等到宅子彻底沉寂下来,我悄悄穿上衣服,跑出宅子,往学校跑去。
我想我应该见过那个苏老师,那个带着黑框眼睛、看起来二十来岁的男老师。
学校不算远,但依旧有一个多小时的路程,等我跑到学校的教室宿舍时,不出意外屋内已经关灯了。
“有人吗?有人吗?”我喘着大气,用着我平生最大的力气拍这扇门。
不管里面出来的是我见过的性格和善的老师,亦或者是我没见过的凶神恶煞的大汉。
很快,屋内的灯亮起来了,随后,一个睡眼惺忪披着外套的男人打开了门。
我松了口气,是苏老师。
按理来说,苏老师不应该认识我,但在看到我的瞬间,他紧蹙的眉头松散开来,换上了一副温和的表情。
他说他认识我妈妈,而妈妈向他提起过我。
“我刚来这里就认识你妈妈了,以前她和村子里其他人不一样,所以我能和她说上话。”
苏老师给我倒了杯热水,我握住杯身取暖。
“我原本也好久没见过她了,前段时间她来找我借书,说是女儿想看。”
我支支吾吾的向苏老师借手机,不过我忘了,就算有手机,这山里也完全没信号。
回去的路上,刮起了阵阵阴风。
这条路白日里景色很好,但到了晚上,怎么看都像是一座迷宫,风把树枝吹得四处乱摆,像极了书里张牙舞爪的树精。
我想逃跑,但我没找到出去的路,也记不清回家的路了。
困意袭来,我随便找了棵大树就倚着睡着了,晚上很冷,我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正午,被一阵嘈杂声吵醒。
冬天的太阳是很温暖的,至少现在洒在我身上的是这样。
但还没等我完全清醒过来,就看见了妈妈,她捏住我的肩膀,冲我大声吼:“不是告诉过你不要乱跑吗?你跑出来干什么!”
她的语气很愤怒,可她的表情不是。
我往她身后看去,看到了他们,他们手里拿着棍子。
4
那些人把我带回家,让我跪在大堂下,我不愿意。
妈妈立马呵斥了我一声,用她那条不太利索的腿用力踢了一下我的小腿,我吃痛地跌坐在地上。
我看向周围的人,他们脸上似乎戴着面具,复制粘贴、如出一辙的表情,用那张散发着臭气的嘴讨论着如何处置我。
“和她娘一样。”我听见有人这么说。
我看到不远处的那张木板凳,以及站在旁边的妈妈,她的脸上毫无血色,嘴唇蠕动了一下,似乎在说什么。
但是我听不清了,因为我下一秒就往后一栽,晕了过去。
在寒风里睡了一晚,我发烧了。
我躺在床上,四肢像是被打断又接上,又酸又痛。
木门吱呀一声,孙旺宗走了进来。
妈妈跟在他后面,神色焦急:“娃儿都烧成这样了,再这样下去怕是要烧坏了。”
孙旺宗不耐烦地看了我一眼,两边脸颊都烧得通红,不用摸额头也知道这是发高烧了。
“行,你去弄点香灰水给她喝了。”
妈妈听了一愣,小心翼翼地开口:“我想着给她弄点药。”
孙旺宗又大声呵斥道:“香灰水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不比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好?给她我还嫌浪费了。
我烧得迷迷糊糊的,听见这话也觉得心寒,我想起七岁那年发高烧,养父母在我床前守了一天一夜,彻夜未眠,一直等到我烧退了下来才松一口气。
而现在,这个和我有着血缘关系的亲生父亲一脸的嫌弃和厌烦,说出的话冷血又无情。
既然不喜欢我,他们为什么要千里迢迢去接我回来。
木门再次被用力拍上,过了一会儿,我听见不远处传来爷爷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胡闹!来娣要是烧没了,就是我对不起列祖列宗,你们谁能替我担这个责!”
他还在说着什么,可是我实在撑不住,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是被呛醒的。
外面天已经黑了,屋内没开灯,孙旺宗阴沉着脸,捏着我的脸往我嘴里灌水,妈妈默默站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