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寒导演的电影《后会无期》的主题曲歌词写道:
当一艘船沉入海底
当一个人成了迷
你不知道
他们为何离去
那声再见竟是他
最后一句
十年后,我才知道那艘船叫做“里斯本丸”,而打捞这艘历史沉船的人是方励和他的团队。
今天要介绍的影片,就是方励导演的纪录片《里斯本丸沉没》,有超过10万人在豆瓣打上了9.3的高分。
一、“30°13'44.42"N 122°45'31.14"E”这是浙江省舟山东极岛海域的坐标,日本武装运输船里斯本丸连同828名被俘士兵的生命,在这片海底沉寂了82年。方励用了8年时间,砸锅卖铁、倾尽所有去打捞背后的真相,并在70岁这年将真相放到了大银幕,讲述那段残酷的过往和一个个关于悲欢离合的故事。1942年太平洋战争,英国军队在香港战败,日本军队将1816名英军战俘关进货船“里斯本丸”的船仓,从香港运往日本。按照《日内瓦公约》规定,交战状态下,运载战俘的船应当悬挂有红十字标记的旗帜,然而里斯本丸号并没有任何标识。这也致使里斯本丸在海上平稳行驶3天后,在舟山东极岛海域被美军潜艇发射的鱼雷击中。从船被击中到沉没的25个小时里,日军将所有战俘封锁在船舱底,并用木条和帆布钉死舱门。英军战俘奋勇自救,破仓而出跳海逃生,却被留在船上的日军敢死队疯狂扫射。危难之际,东极岛渔民冒着生命危险,划着舢板,在水中捞起了384个奄奄一息的英军战俘,并给他们提供食物、衣物和庇护。尽管如此,仍有828名战俘死于非命。至此,这艘船沉没了,这些枉死的人也和历史一起沉睡。2016年、2017年,方励两次带领专业团队进行勘测,最终确认了里斯本丸的位置。此后数年间,方励散尽家财,带领摄制团队走访英国、美国、加拿大、日本等地,查找历史资料,寻访亲历者及其后代,采访了相关专家,终于完成了《里斯本丸沉没》这部堪称伟大的作品。影片从搜寻沉船开始,层层逼问历史真相,里斯本丸事件最后两位在世的幸存者,丹尼斯·莫利(Dennis Morley)、威廉·班尼菲尔德(William Beningfield),通过口述为还原历史提供了微观视角。纪录片通过三维建模,打造了一个动态的军舰、货船、海洋和天空,人物则采用了二维的方式,只有镜头移动,人物不动。这种特别的动画方式,让观众置身于现场,仿佛真实的感受到了那一夜的漫长与恐惧。这些等待死亡的士兵,在船舱里唱起了军歌《漫漫长路至蒂珀雷里》。这是一首由Jack Judge创作于1912年的流行歌曲,它最初作为一首音乐厅歌曲发布,但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广为流传,成为了士兵们常唱的战时歌曲之一。这首歌朗朗上口,唱家乡、唱亲人、唱和平年代所有美好的事物。未曾想在一战中出尽风头的日不落帝国,在短短21年后又被卷入了无尽的血雨腥风。二、我们可能会在历史中读到客观的事件性写实,但很难听到那些有血有肉的个体的声音。方励找来了该事件不同角度、立场的人,他们拼凑、阐释出了不同的“事实”。受害者:除了亲身经历了该事件的丹尼斯·莫利和威廉·班尼菲尔德,摄制组还走访了近百个英国小镇,采访了150多个战俘后人的家庭。随着一封封信件、照片、遗物、语音逐渐铺开,我们拼凑出了一个个具体且鲜活的生命。在“帝国主义派来殖民的士兵”的标签下,他们也是一个个血肉之躯:有人在上船前给家里寄去了中国女孩的照片,兴奋的和家里人讲述在异国寻找到了真爱;有人预感自己可能再也回不去家乡,给5岁的弟弟写下了欲说还休的字句,把母亲和家托付于他,皱巴巴的信在弟弟钱包里一放就是四十年;有人为了在战俘营里留下妻子的照片,冒着危险故意砸坏一名日本士兵的墨镜,将照片藏匿于镜框里贴身保存;……对于每个受害者的家庭,这份灾难都是实打实的痛苦。施暴者:他们找到了那晚命令发射鱼雷的潜艇艇长女儿。她认为父亲的命令是无心之举,也是正义的。机械师加菲尔德,就是当时按下鱼雷发射按钮的人。他被授予的任务,就是击落所有日本船,以推动战局。后来,当这位机械师知道船上是英国战俘后,他得了严重的创伤后遗症。多年后,他与一位幸存的英国士兵重逢,他抱着对方,哭着说对不起。他去世之后,他的子女们才从方励这里得知沉默的父亲被噩梦纠缠的一生。施救者:摄制组找到东极岛渔民林阿根时,他已经94岁高龄,是当年的最后一个亲历者。当年他只有15岁,他的父亲因海难去世,在他心里救人是天经地义的事。在他以及参与救援的渔民后代口中,我们得知当时下海救援的渔民,都是划着自家的小舢板,一条船上救10名战俘,从早晨到中午才最终完成了救援。尽管渔民的生活十分穷困,村里上下还是拿出了家里所剩不多的粮食,并帮助三位英军藏匿于海边的洞穴,最终辗转到英国驻重庆大使馆,揭露了日军罪行。始作俑者:方励采访了日本军事史学会长,请他分析日本当时为何在遇到美军攻击后,选择封住舱门以及射击海上战俘。他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防止逃跑应该是日本军方优先考虑的。”方励又通过侦探社,寻找到了当年里斯本丸号船长经田茂的儿女。在女儿的记忆中,父亲被判七年有期徒刑回到家之后,每天要抽50多根烟,直到睡着了嘴上也叼着烟,子女们此前对于父亲经历了什么毫不知情。女儿解释:“父亲只是一名平民船长,不得不服从军方命令。”儿子则表示:“在日本文化中,提出不同意见是几乎不可能的事。”三、或许有人会问,这艘被美国潜艇击沉的、装满英国战俘的日本船只,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仅仅是因为它沉没在了中国的海域?我们应该知道它,是因为我们大家都是人!如果不是这部纪录片,很多人都不知道里斯本丸沉没事件。该事件并没有在二战史的主流叙事中留下显著的印记,甚至连亲历者都无法面对这段无法修复的历史创伤,他们都成了“被丘吉尔遗忘的男孩”。战争中,从来没有真正的胜利者,但战争是善与恶的真正分野。在日军野蛮残暴的恶行之下,东极岛渔民无疑是人间至善,淳朴的渔民甚至不知道这些和自己语言不通的人,来自地球的另一端。多年后,东极岛渔民回忆起这段历史,显得是如此云淡风轻。他们以为只救了100多人,其实他们从地狱的边缘挽救了384个生命。这些渔民忠厚木讷,他们是普普通通的百姓,却是真正的勇士。他们或许不懂得什么道德文章,却是真正的圣贤,他们只想让那些绝处逃生的跳海者做回儿子、做回兄弟、做回父亲、做回爱人、做回人。我们无法想象,一个不愿意面对历史的民族如何认识自己;一个不知道反思历史的人如何反思自己;一个不知道历史善恶的人如何知道当下和未来的善与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