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鼓上蚤施展鼠形功 智多星巧设胭脂计

话说凶僧要庄兵将时迁等人抬出大厅乱刃分尸，杨世强出来阻拦，众贼惊讶，老贼杨云涛问道：“我儿因何阻拦?”杨世强道：“爹爹请想，我正要办喜事，喜棚已搭好，后日就是吉期，办喜事都图个吉利。岂能未办喜事先杀活人?依儿之见，暂且把他们囚禁起来，等把喜事办完，再处置这些人也不迟。”凶僧插言道：“少庄主如此说来，却也应当，可是恐怕走了风声，被梁山众人救出，岂不是有损无益。以贫僧拙见，还是先把他等剁了，在江湖上，杀人流血，平常之举，谈不到忌讳二字。”杨世强扰声咎道：“老和尚此言差矣，无论哪一行，也不能没有忌讳，在我喜事之前，绝对不能杀人流血，在座请位虽是强宾，也不能雁迫我这弱主。至于怕把他们救走，这倒可以放心，请诸位随我去看，万无一失。”说着话站起身形。他也不管老贼与凶僧愿意不愿意，手指庄丁喝道：“搭着走。”因为杨世强平时在昊天庄说一不二，所以庄丁真听他的话，七手八脚抬起众人往外就走。杨世强招呼群寇说：“诸位随我来。”杨世强率众直奔后院东跨院儿，一问大屋里面堆积若干柴薪，在柴堆后面，有一个大青石辗盘，只见他踏动机关，“支喽喽”碾盘向左边转去，露出一眼石砌的土井。就听杨世强向众寇说道：“诸位请看，这个地势不算不严密吧!”凶僧虽然不愿意，怎奈客不压主，再说把人放在这里，确是万无一失，只得说道：“是很严密。”杨世虽遂令庄丁用绳子将众人一一系入土井之中，然后把碾盘盖好，众寇返回饮酒去了。众人等落到井底，好在没水，但那潮湿气味，令人作呕。时迁说：“俗话说坐井观天，这回天也看不见了，坐在这里可怪肃静的，咱们猜拳解闷儿吧!”气得众人谁也不理他。大家手脚被绑，这不是胡闹吗?半天又听时迁说：“你们倒是伸手哇!”晁再刚气岔忿地说道：“时大叔，啥时候，你还开这样的玩笑。”时迁说：“众位，你们不伸，我可先伸了。”他伸出左手在众人脸上乱摸，大叫道：“五魁手哇!”又伸出右手：“全来了!”众人全怔住了。白鹤道长司马麒恍然大悟，想起时迁会解骨法。这时，时迁活动身子，笑嘻嘻说道：“列位高人，你们的绑绳，用不用我解？”宝空和尚骂道：“你这个孽障真真可恨，谁还能乐意绑着，这不是废话吗?”时迁笑道：“我说的不是废话，用我解绑，就得领我的情。不领情的话，我就不给解。”几位高人长嘘了一口气：“想不到我等，还要欠他的人情，看起来猫偷狗盗之技，也有成名露脸之时。”只好说：“好吧，我们领你小子的人情就是了!“时迁这才给众人解了绑绳，大家立起身来，活动活动腰腿。时迁说：“众位，你们在此暂且忍耐，我可要失陪了。”晁再刚说：“时大叔，你尽说笑话，你怎么能够走得了呢?”时迁笑道：“该着我露脸，咱们被擒之时，这些贼小子们没搜腰，我的百宝囊俱在，所以能走，叫你们众位开开眼吧!”说着话，由腰中取出小小包袱，将包袱打开，脱了衣服鞋袜，从包袱中取出香牛皮条子将物件缠好，尿包皮罩顶，上卡铁箍．双插护耳尖刀，胳膊肘上，绑上铁铲子，手上带好钢指甲。众人在井下见他鼓鼓捣捣，不知搞些什么名堂。又听时迁说：“众位高人，你们全有坐功，三天两天，不吃不喝，谅也无妨，只是晁再刚不吃不喝，就得饿坏，我这里有几粒千日耐饿丸，留翁他含着，可也能挺上一两日了。”说完将药丸交与晁再刚含了。时迁说声：“众位在此等待，我去报信，再会。”只见他就地一蹲，用双手划土，用胳膊肘铁铲，将划松了的土铲出。不多一时，就掘了一个很大的元宝坑，仰面往坑中一躺，手划土，铁铲往外掀，把挖出来的土，用双脚往外蹬。片刻就钻到地里边去了。真比老鼠盗洞还快。众人见了，甚是惊服。时迁钻入地里，躲着横泉竖泉，辩别方向，挖挖停停，估量着离昊天庄已有二三里之远了，这才由下往上挖至地皮切近，略为歇息，然后向地上挖去。及至将地皮挖透，透了风啦，才长出一口气。慢慢开了个圆洞，不敢立刻往出钻，先用手伸出地面摇动几下，听了听并无动静，撤手回来，慢慢爬出，来到地面之上。四下观看，只见天已大亮，红日未出，四周树木苍郁，坟茔累累，乃是一座坟地。时迁心中暗想：这个地方不能久停，人家看坟的要是看见我，必定说我是偷坟盗墓的。想到这里，站起身来，刚想要走，忽然身后有人一声断喝：“好大胆的贼小子，你是不想活了，哪里走。”时迁听后面有人喊喝，撒腿就跑。哪想到心有余而力不足，腰酸腿软，眼前发黑，不但没跑成，反倒栽倒在地。来人过来将他按住，叫看坟的拿来绳子将他捆了。出了坟院，抬至一个庄院。来到一个宽大的房屋之中，将时迁扔在地上。 时迁翻脸往上观看，见拿他这个人年过花甲，精神足旺，头戴老者巾，海下一部银髯，飘洒胸前，怒气之中含着怨气。怒气冲冲地命令家人道：“你们用皮鞭子，着实打这个贼小子一顿，我先拿他消消气。”从人答应，抡起鞭子，乒乒乓乓一阵乱打，打了一阵，那老者把手一摆，从人退后，只听那老者说道：“贼小子，老朽也是江湖中人，你怎么不分垄儿，跑到我的坟地盗墓子，好大的胆子，快说你是哪一路子的?” 时迁嘿嘿一笑骂道：“老杂毛，俺乃梁山水泊好汉，鼓上蚤时迁的便是。”老者一听连忙赔礼，躬身下拜：“小老儿有眼无珠，请时头领恕罪。”时迁说：“你这是诚心跟我开玩笑，既然请罪，怎么不给我解开绑绳。”老者也乐了，连忙上前解绑，搀扶起来。叫人拿衣服换好。从人端过茶来，时迁咕嘟咕嘟连喝几碗，不多一时，酒菜上来，时迁也不谦让，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吃完以后时迁道：“请问老朋友，高名上姓?此处何地?”那老者说：“小老儿姓左名得成，此庄名叫左家林。”时迁又问道：“左老庄主，你大清早，跑到坟地作什么去了?”一句话问得左庄主“唉”了一声，说出一件伤心事来。 原来左得成早年也是盗贼，和佟家院佟元豹、昊天庄杨云涛结伙，老来洗手不干，定居左家林，夫妻二人，膝下只有一女，名秀珍，自幼经佟元豹为媒与杨云涛四子杨世强定了亲事。后来女儿渐大，知书达理，秉性孤高，深明大义，听说杨世强仰仗其伯父杨戬，横行乡里，无恶不做，这女儿誓死不做贼子妻，向她母亲哭喊着要和杨氏退婚。可是昊天庄人强马壮，惹他不起，前几天遣人送来大帖，指定明日晚为迎亲吉期。左得成和女儿说了，女儿百般不允，左得成只好胁迫女儿顺从，不料昨晚，母女双双自缢身死，今早去到坟地相度茔地，才遇着时迁。听到这里，时迁说道：“左老庄主你打算怎么办呢?”左得成说：“我想先把她母女入土，然后跟杨家一死相拚，替她们母女报仇。”听了这番话，就连这铁石心肠的时迁也十分难过。想那死去的姑娘节烈英风，肃然起敬。时迁正色道：“请你老人家不要伤心，姑娘之死，重若泰山，节烈之名千古不朽。有我时迁在此，管叫你冤仇得报。”左得成见刚迁说得慷慨激昂，必有成竹在胸，擦了擦眼泪，露出了笑容说道：“时头领，不知尊公有什么妙计，请说明白。”时迁道：“老庄主，咱出的主意快刀打豆腐，四面见光。也不是我说大话，敢说是气死陈平，吓死韩信，顶庞涓一溜跟头。”左得成也叫他逗乐了，笑道：“你倒是说正经的呀!”时迁把睑一扬，手捻着七根朝上八根朝下的胡须，得意地说道：“我来问你，明天晚上，人家来娶亲．你姑娘死了，没人上轿，昊天庄杨家父子能答应吗?当时就得打起来，不用说你难逃性命，就是左家林全庄也要受其残害。那时任你有拔山倒海之力，大概你也庇护不过来吧?”左得成将桌案一拍说：“咳!我就怕的是这条道儿。”时迁说：“等咱们收抬一下，你随我到金家店房之中，会见我三哥宋江，将前后情形说明，叫一丈青扈三娘，来到你的家中，顶名上轿，你可以前去送亲，我们再加派几位头领，帮助你，何愁昊天庄不破、大仇不报呢?”左得成连连点头称是。复又摇头说道：“好计固然是好计，恐怕宋公明吴用等，不能那么轻易来帮我。”时迁说：“若不是你先打我一顿，我就告诉你了，只因大破佟家院，解救周侗老侠客，我与白鹤道长、逍遥羽士二位道长、少林寺宝空和尚四大禅师和皆空两位高僧等追贼误入三环套月转环楼，又由地道进了吴天庄，中了薰香，披囚在昊天庄土井之中，我仰仗地行术，想回金家店报信，调兵遣将，好救众人出险，没想到被你将我拿了，现在说明原委，我才给你出个假扮新人闹洞房破昊天庄的主意，借此机会，解放几位高人，又帮了你的忙，宋公明可怎能不乐意呢?”左得成说：“我与周老侠也有交情，赶上机会，该我报仇雪恨。” 二人起身赶奔金家沟，及至沟口，到店房门前。早有人报与宋江，说鼓上蚤时迁回来了，众人欢喜。因为前夜晚，救出周老侠，烧了佟家院，撤兵回营，不见了僧道七位高人，以及时迁和晁再刚，等了一夜，全没回来。正在着急，听手下人说时头领回来了，宋江大喜。众人迎出。周老侠与左得成相见，然后一同来至大厅，宋江又指梁山泊众头领与左得成相见。老侠客问起原由，左得成不由得一阵伤心，就将所遇的逆事，从头到尾详细说了一遍。又把时迁出的主意，假扮新人的话略微说了说。智多星吴用一听，心想：时迁这小子，真有鬼点子，假扮新人，倒是一条好计，可是让谁去扮新娘子上轿呢?解铃还须系铃人，遂向时迁问道：“时贤弟，你出了个好计，依你之见，让谁去扮新娘合适呢?”时迁一听，正在得意之时，把脑袋一晃说道：“咳，那不是有相当的人吗?”吴用道：“是叫谁去呀?你倒是观明白了。”时迁哪里知道吴用存心给他亏吃，毫不顾忌地说：“扈三娘贤妹，不是现成的吗?让地到左家林左老庄主家中，扮上新娘，咱们送到昊天庄，拜罢天地，入洞房……”他正说得高兴，有人从后面“叭”给他一个大嘴巴子，打得他满脸冒火，回头观看，乃是矮脚虎王英。时迁气往上撞说：“好王英，你敢打拜把的哥哥，咱们完不了。”王英冷笑道：“我打你呀，便宜你了，不然的话，有人揪你的胡子。”时迁说：“凭什么?谁敢揪我的胡于?”王英笑道：“当大伯子的叫兄弟媳妇与贼人拜天地、入洞房，亏你说得出口!”时迁一听，脸也红啦，还真怕一丈青上来扯他的胡子，口中说道：“好你个智多星，我上了你的当了。”说着躲到一边去了。惹得众人大笑不止。 吴用说：“诸位不要笑了，要破昊天庄还真得用时头领这条胭脂计，不过用女将是不妥当的，只可从众头领中，挑选一人，哪个愿去，当场讨令。”一言未了，有丑郡马宣赞、青面兽杨志、九尾龟陶宗旺、金钱豹子汤隆、赤发鬼刘唐等一齐站了起来：“听候军师调遣。”吴用把脸一沉：“就你们几个这副尊容，要假扮新娘子，这不是存心捣乱吗?倘有诙谐取笑者，以军法论处。”众人见军师动怒，谁也不敢言语了。吴用又说道：“假扮新娘这个人，必须相貌清俊，还得武艺超群，能模仿女子音容笑貌者方可。”说完用眼扫了一下大厅众人。在座的小温侯吕方、赛仁贵郭盛、玉幡竿孟康、锦毛虎燕顺一干俊俏的头领，皆低头不语，谁都怕摊上这差事，调脂抹粉，给贼人当媳妇去。人人面面相观。军师吴用已识破他们的心意，于是又心生一计，用激将法挑选一人。正是： 设下美女胭脂计． 单等淫贼上钩来。 欲知何人去扮新娘子，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