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为继后》
我被封为继后那日,封后仪仗和二姐的棺椁错身而过。
老皇帝捏着我的脸嘲讽:「朕也好奇,你有没有你两个姐姐活得长久。」
我咬牙不语,却在夜半爬上了司礼监掌印的床:「清漪能活多久只有大人说了才算。」
后来我荣登高位,他立于阶下对我说:「愿君千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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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是江家送进宫的第三个女儿,也是最后一个。
因为我战死的爹只生了三个女儿。
我被封为继后那日,是被一顶小轿从偏门抬进的皇宫。
秋日落叶飘零,喜轿里也渗进丝丝寒气。
其实那日并不适宜婚嫁,也不适宜殡葬。
偏门狭窄,只容一队人马。
迎亲的队伍从宫外往内门钻,送葬的抬棺人从内门向宫外挤。
微风扬起轿帘的一角,我再一次看到了二姐姐。
当初名满京城的才女,后来的孝仁皇后,如今只被草席裹着身,搁置在朽木棺材中,死后不得入皇陵,亦不可安然入土。
只因她是罪臣江锦怀之女,就该死无葬身之地。
我穿着不合身的嫁衣在乾清宫外等着皇上召见,侍女白芷在我身旁搀扶,紧紧握住我的手。
直到额间冷汗淋漓,胭脂也遮不住面色苍白之时,终于宣我进了殿。
时隔多年,我再一次看到了李承业,当朝皇帝,也是我幼时曾声声叫着姐夫的男人。
不见当初的芝兰玉树,如今的他两鬓斑白,身形臃肿,眼白泛黄,眼神盯在我身上像雨后黏腻的蚯蚓。
他看到我有瞬间的愣神,片刻后怒意四起。
「江锦怀这个老匹夫,死了也不给朕消停。」
李承业一脚踢倒了旁边的青瓷花瓶,捏紧了我的下巴将我拖到他身前紧对着他:「死了一个又来一个,这天下是你们姓江的在做主吗?
「朕倒要看看,你比你二姐能多活几日。」
我咬着牙忍痛一言不发,狠狠盯着他的双眼。
他一巴掌将我掀倒在地:「希望你在床上的时候也能这么狠。可别像你二姐一样,软趴趴的像条死鱼。」
白芷搀着我往外走的时候我还能听到李承业的笑声。
像在笑我的不自量力,又像在笑我的软弱可欺。
我憋着口气走到了景仁宫,浑身脱力地瘫倒在床上。
白芷尖叫出声又迅速捂住了嘴,指着我身下哆嗦着嗓音喊道:「小姐,有血……」
被褥上的血迹还未干,散发着阵阵腥锈味。
我笑着安抚白芷,眼角却又不停涌出了泪。
「别害怕呀,二姐姐最疼我了。」
2
二姐就是死在了这张床上。
前段时间,我得到了二姐病重的消息。
毅然决然,我从柴房找出我藏了很久的头钗去找了江映雪。
我爹死后,江家被我二叔夺权,江映雪便是他的女儿。
我二姐被送进了宫,而我则被关进了柴房,作为二姐的要挟。
「堂妹,我二姐……」
我还没说完,江映雪的丫鬟就扇了我一巴掌:「放肆,我家小姐只有同胞兄长,哪儿来的杂碎在这攀亲戚。」
我懦懦点着头:「江小姐,我求你,让我进宫见一见二姐,哪怕是一眼。」
江映雪的指尖正点着丹寇,晾了我许久才开口:「清漪啊,这便是你求人的态度?」
闻言我双膝下跪,以头抢地,奉上了那支珠钗。
那支珠钗是我爹临死前最后一仗从边疆带回来的,后来被江映雪瞧见,闹着想要,二叔还上门求过,但我没让。
我爹死后,我将其当作了最后的念想,可死物抵不过活人。
江映雪拿走了珠钗,我双手一空,下一瞬江映雪的绣鞋就踩上了我的指尖:「进宫可以,回来能不能乖乖给我哥哥当小妾呢?
「也不枉我哥哥跟我讨要了你几回。」
她用珠钗的尖端挑起我的下巴:「和江清禾一模一样的狐媚子样,要不是大伯母死得早,我真想见见什么样的人才生得出你们几个下贱胚子。」
珠钗的尖头抵着我的咽喉,口水吞咽之时便会在脖子上留下一道血印,我仰着头听着她的百般羞辱。
随后她像是失了乐趣,将珠钗摔在了地上,殷红的宝石四分五裂,飞迸的碎玉在我脸上划了个细小的口子。
「哼,下贱玩意儿的下贱货色,还敢递到我面前。」
3
我扮作宫女跟着江映雪进了景仁宫。
在门外我便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江映雪用帕子掩着口鼻连连皱眉。
我终于控制不住,不顾一切地冲进了殿内。
我的二姐,曾踩在鼓上起舞奏琵琶引来蝴蝶阵阵。
如今却像扬帆的风筝断了线,随着风四处飘零,直至跌落在地。
身无寸缕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的鸳鸯被早已被鲜血沁得湿黏。
我扑在她的床边,想抱一抱她,又怕弄疼了她,开口时发现声音早已哑得不像样子。
到底惊动了她,二姐微微张开了眼,看见是我居然笑了起来。
长久未动作,笑容牵扯得脸颊发红,像是破布娃娃注入了生机,她从被子里伸出了缺了指甲的手,轻搭在我的手上。
冰冷刺骨。
「真好,梦到了清漪。」
下一瞬她却睁大了双眼,挥舞着手,脸色变得灰白:「跑,越远越好。」
我被二姐推倒在地,再也止不住哭声,还没碰到二姐就被江映雪的人拉开带出了宫。
「闹出那么大动静,你想死也得等我哥尝到了你的滋味再死。」
我只搓着双手的鲜血,眼神呆滞,紧跟在她身后。
终于在宫门外听到了丧钟响起,我不自觉止住脚步,在心里跟着钟声默数。
江映雪兴奋极了:「其实你不求我,我也要带你进宫的。不然江清禾死得那样凄惨,若是旁人都没见到,岂不是没人能和我分享喜悦了。」
丧钟停,江映雪像是蜜蜂遇到了鲜花,提着裙摆向马车跑去。
马车边站着一男子,循着我们的方向浅笑。
我听到江映雪嗲声问他:「怀远哥哥,你怎么会来接我?是心疼你的旧情人了?还是心疼你旧情人的妹妹了。」
宋怀远,是我二姐指腹为婚的夫婿。
可还未来得及成婚,我爹就死了,二姐被送进了宫,而宋怀远转身投进了二叔的门下。
「你心疼也没用了,江清禾可死了,你来晚了。
「你曾经的妻妹,也许给我哥做妾了,你别想!」
他捏了捏江映雪的脸,笑道:「想什么呢,我是来接谁的你不知道?」
随后看了我一眼,又道:「江清禾死了便死了,可江清漪大有用处,她可比江清禾还要像那一位呢。
「不如将她送进宫,没准对岳丈的仕途也大有好处,至于大舅哥,天下美人多的是,我替他寻去。」
江映雪呵呵笑着,捶着他的胸口:「不愧是尚书大人。不过,谁是你岳丈,谁是你大舅哥,不知羞。」
4
我又梦到了小时候的事,娘亲早逝,爹爹常年在外,我和二姐幼时就是被大姐拉扯大的。
常常大姐在校场耍枪,我和二姐在旁边蹴鞠,印象里还有一高大男子在和大姐过招。
日头太盛,看不清那男子面容,只听到他爽朗笑声:「清涟,你又进步了。」
可他一转头就掐住了我的脖子,怒视着我:「朕要看看,你有没有你姐姐活得长久。」
我在睡梦中惊醒,被褥早已换成了干净的,夜色逐渐黯淡,宫墙内外早已点上了烛火。
过不了多久,我就该侍寝,一侍寝便是我的死期。
我不能死。
我唤来白芷,给我换上了新衣,披上落到脚面的披风,一个人拎着灯笼向外走去。
想从李承业手里活下来不容易,但也并非全无可能。
当今纵情声色,身子早有亏空,幸有司礼监掌印太监蔺和献上丹药,让当今重回当年,虎虎生威。
于是蔺和爬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不仅统领整个宫内的大内侍卫,同时还掌刑堂。
可我知道,蔺和是一条会咬人的狗。
他的居所就在乾清宫外,甚至比后宫离李承业更近。
我吹熄了灯,站在蔺和门外,静静听着乾清宫里传来的淫辞滥调,笙管无度。
若说那床血被是李承业赏我的下马威,那封后之日皇上抛下皇后却与民间舞妓寻欢作乐,便是赐给我的羞辱。
李承业真是恨毒了我江家人。
不多时,脚步声响起,我循声望去,来人身着大红飞鱼服,背着月光走来,站在我面前,不似寻常太监佝偻着背、身材矮小,而是足足比我高了一个头。
我不禁吓得后退了一小步,低下头不敢再看。
双手握于身前屈膝行礼:「见过掌印大人。」
还未动作,一柄拂尘顶住了我的手腕,浑厚的嗓音传来:
「区区宦官,怎敢受娘娘的礼。」
5
「娘娘不在景仁宫安歇,怎的到小人这儿污秽的地方。」
我随着蔺和进了屋内,他点起了一盏盏烛火,我才看清了他的长相,剑眉星目,也不是白面无须,反而像个正常男子。
我惊了惊,捏紧了拳头又张开,慢慢解开了身上的披风。
披风落地,只剩一件单薄的轻纱,在烛火下波光粼粼,我的肤色也渐渐透的嫣红。
蔺和坐在椅子上摩挲着扳指,另一只手端起的茶杯顿在了嘴边,遂又放下,轻呵一声。
「娘娘,你可看清楚咯,小人可是个没根的东西。」
他踱步上前,弯腰捡起披风,将我包裹住,在我胸前扣着结。
我颤着手握住他的大手,他抬眸看我,我亦抬头与他视线相撞。
「大人丰神俊朗,岂是李承业那蠢货能比的。」
蔺和歪起嘴角,再次轻笑:「娘娘慎言。」
但被我握着的双手没有抽离。
我往前又挪了一小步,将他的双手贴近我的心口,感触到我急速跳动的心脏。
「妾早已听闻宦官的花样繁多,能让人早登极乐。」
我展颜一笑,凑近蔺和的耳边轻语:「大人,我们殊途同归。」
蔺和大笑出声,抽出双手坐回了主位,喝了一口刚刚未喝下的凉茶。
「娘娘实在是拿我取笑。」
我放下空握着的双手,走到他身前坐在了他的腿上,双手环绕在他身后。
「大人,我的诚意还不够吗?」
蔺和单手搂着我的腰:「美人可以是香醇的酒,也能是夺命的毒。娘娘要如何证明自己是醇酒还是剧毒呢。」
我想到过蔺和难搞,但不知这么难搞。
身后已经出了一层薄汗,我咬着唇思考他的意思。
他却主动开口:「明日皇上会召娘娘侍寝,若是娘娘能活过明晚,那我就信一信娘娘的诚意和实力,如何?」
我不可置信:「果真?」
他取下手上的扳指,穿进披风的绳结里,继续打着结。
「此为信物。
「果真。」
6
蔺和取了他的大氅将我从头包到了脚,亲自送我回了景仁宫。
白芷掀开被子钻了出来,红着一双眼睛。
「别怕,我回来了。」
我让白芷将蔺和的大氅收好,自己解开披风,将他的扳指取下紧紧握在手里,直至天明。
翌日原该是皇后第一次见各宫嫔妃。
可李承业明显不想让我好过,早暗示下去我这个皇后不过空有虚名。
更何况昨夜李承业在乾清宫宠幸了三个舞女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甚至奢靡之音一直传到了清晨。
可还是有人来了景仁宫。
顺妃一见到我就红了眼眶,摸着我的头发细细打量。
「长大了,越发像清涟了。」
顺妃是帝师之女,我大姐的手帕交,爹爹远在边疆之时,是帝师亲授大姐学问,同时带着二姐和我这个小布丁。
我爹身死之时,帝师为了替我爹求个全尸,被李承业打了板子,革了职,从此断了一条腿。
「李承业这个畜生,非要江家死光了才安心,不知道他百年后,怎么有脸见……」
我打断了她的话:「不会的,李承业不会再见到她的。」
我大姐姐那么好,定是转世投胎再去做爹爹的女儿了,而李承业只会被我送进阿鼻地狱,永生永世受尽折磨。
顺妃用力地点着头,隔着衣袖往我手里塞了一把匕首,那是我大姐姐及笄之时,顺妃送她的贺礼。
「清漪,我救不了二妹妹,如今也救不了你。若是……」
顺妃哽咽着,停顿了许久才继续开口:「若是太痛了,至少能走得痛快一些,别像二妹那样。」
我顺着她的力道抱紧了她,在她耳边低语:「清漪求姐姐再帮我一次。」
7
夜幕降临,像是要变天了,狂风四起带着落叶直打旋,景仁宫内只点了寥寥几盏烛火。
李承业的轿辇停下,他信步踏进景仁宫。
风吹着床帐,我独坐在床边,穿着我大姐——昭元皇后的旧衣,戴着她死前紧握在手里那支发簪。
那是她和李承业的定情信物。
李承业眯着眼向我走来,快靠近床前之时,风又吹熄了一盏灯。
「承业,你快来,你看我戴这支簪怎么样,好看吗?」
李承业的脚步骤停,不可置信地问:「清涟?」
然后又摇着头否认:「不可能!清涟早就死了!就是江锦怀那个老匹夫害死了清涟。」
「承业,你又做噩梦了吗,你快来看看,我今儿这身衣裳配不配你赠的簪?」
「你是谁!你究竟是谁?」李承业跌坐在地,手紧紧抓住椅背。
「我是清涟呀,承业,我好想你呀。」
李承业睁大了眼睛,浑浊的眼珠子乱转着,喃喃自语:「清涟,清涟,你总算肯入我的梦了。」
他大笑出声,想爬起身,但又脱力般坐在地上,于是只能朝床边爬去。
就在他抓到我裙角的那一瞬,我拔出匕首割裂了裙角。
「李承业,你伤我至深。」
「不是的,不是的,清涟,我从未要你死。」李承业哆嗦着,再一次朝我爬来。
「承业,我好痛啊,我呼吸不过来了。救救我,承业。」
「清涟,我来救你,我来救你。」
李承业再一次要碰到我双腿之时,我朝他怒吼:「你害死了我爹,磋磨死了我二妹!我千世,万世也不会原谅你。」
他愣在原地痛哭流涕,不敢再向前。
「是他们该死!是江锦怀,严守着军队不放权!是江清禾,她说你不爱我,我就只能使些手段让她改口!可她至死都不肯说你爱我!
「是的,就是他们该死!」
我忍着快要窒息的剧痛,赤着脚一步步走向他,轻哄着:「承业,我好想你,你来陪我好吗?来陪我吧,承业。」
脚腕上绑着的银铃像是催命的歌谣,钉啷钉啷。
李承业哆嗦着身子转而向门外爬去:「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
大风吹得宫门作响,李承业连滚带爬上了轿辇怒吼:「走!快走!」
白芷点燃了宫内的烛火,我脱下了大姐姐仅留的衣衫,抱在了怀里,蜷缩在床上,轻抚着床板上的雕花。
在这张床上流尽血液的,不止我二姐姐一人。
或许它能饮到第三任江姓皇后的血。
又或许……
8
过了子时,我骤然醒来。
睁开眼发现,桌上燃着一盏灯,蔺和就静坐在那喝茶。
见我转醒,蔺和轻笑:「娘娘果真没让我失望。」
我起身,只着一身中衣走向蔺和,横坐在他的双腿上。
「清漪侥幸平安度过今夜,往后的日夜还要倚仗大人了。
「清漪能活多久,天说了也不算,只有大人说了才算。」
蔺和只有半边脸暴露在烛光下,嘴角微微上扬,手指在我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
内室寂静得只听见我胸膛里轰隆的心跳声,我垂了垂眸,下定了决心。
起身端过了备好的水,拉着蔺和的手浸在水中,用布巾轻轻擦拭着。
「我的实力大人看到了,那我的诚意,大人要不要也看一看。」
烛火微晃,灯芯燃尽。
陷入漆黑之前,我带着蔺和的手缓缓深入裙底。
……
清晨我还未梳洗,李承业就提着剑闯进了我的宫里。
我迎上前跪在地上,剑刃紧贴着我的脖子:「贱人,敢装神弄鬼骗朕。」
我抬起头泫然欲泣,高声求饶:「臣妾不知,臣妾昨夜等着皇上来,不知怎么的就昏了过去,再醒来时皇上就对着臣妾喊打喊杀,臣妾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李承业带着的人在我屋里到处乱翻,可怎么也翻不出昨晚我穿着的旧衣和金簪。
「贱人,只有你,我要杀了你……」
李承业怒急,就在挥剑的那一瞬蔺和出现了。
「娘娘惹了皇上生气,就交给奴才吧,奴才有的是手段将娘娘伺候得服服帖帖。」
说话间他神色莫名地瞥了我一眼,我又想到昨晚自己的主动,而蔺和在将到达沟壑之时抽出了手在我耳边轻笑:「娘娘莫急。」
我低下了头不由得红了耳根。
李承业手举着剑像是在思考,蔺和又开口:「皇上,该吃药了。」
李承业扔掉了剑,暧昧的眼神在我和蔺和身上乱转着,然后赤红着眼:「该吃药了,朕要吃药。」
各宫大门紧闭,只派了人盯梢,原先以为我必死无疑的妃嫔们,只知道李承业气势汹汹地提着剑来,又浩浩汤汤地走了,而我安然无恙,接连几日在御花园里逛着。
9
这几日我见到了无数妃嫔,示好的,试探的。
终于在有一天等到了容妃,新任镇北将军的嫡女。
近一年,她深居简出,轻易不露面。
一山不容二虎,一国也容不得两个赫赫有名的武将。她爹和我爹这辈子都在斗,可她却和我大姐姐在宫里当了数年的姐妹。
可也是她,在我大姐姐初次有孕之时害她流产。
亦是她,在我大姐姐诞下死胎后,告知她我爹死在了边疆。
今时的容妃一身素衣,脸上爬上了几道皱纹。
见了我有些微怔,像是透过我在看谁。
她兀自回忆起刚入宫之时,与我大姐姐之间的趣事,竟不自觉笑了起来。
我站起身扇了她一巴掌,头也不回地回了景仁宫。
一进殿就拉下了脸,脚步踩得震天响。
蔺和斜倚在我的榻上看着我发完脾气才出声:「哟,娘娘招摇了几日才见着自己想见的人,怎么如愿后还给自己气成这样了。」
我见着他,一个哆嗦,左右看了看,赶紧让白芷关上门。
「大人怎么白天来我这?」
蔺和直起半个身子:
「娘娘如今胆子怎么小了,不是当初半夜找我那会儿了。我思前想后,今日有所大悟,娘娘怕是所图不小啊。」
我心一惊,强装镇定坐到他身边轻语:
「清漪不过烂命一条,起先是谋生,而后谋的便是大人。」
「娘娘这是忘了自己说的了,娘娘的命烂不烂,天说了不算。」
蔺和的手卷着我的发尾一下又一下。
玩累了圈住了我的手腕丈量着。
我吓了一跳,有些紧张。
他轻嗤:「白日里,娘娘便没了诚意?」
我脸颊滚烫,不知如何回应。
他只从怀里掏出一物,扣在了我的手腕上。
「倒是正好。」
我细细端详,是个袖箭。
眼中满是惊喜:「大人,这是送我的?」
「后日便是秋猎,皇上点了名要你去,娘娘可仔细些自个儿的小命。我暂且,还舍不得娘娘死。」
蔺和走后,我才敛了笑容,白芷担忧地问我:「娘娘,真的要与虎谋皮吗?」
我摸了摸腕上的袖箭,半晌才开口:「我不过是江中浮萍,想与恶狼相争,就得与虎谋皮。」
10
秋猎那日,天气正好。
我作为皇后,坐在李承业身侧。
他毫不掩饰对我的轻蔑,拔下我头上的凤簪作为此次秋猎夺魁的彩头。
他哈哈大笑,示意容妃:「朕记得容妃也跟着镇北将军学过武艺,便下场一试,或是让容妃夺得这凤簪,朕换上第四任皇后也无不可。」
说罢便起身,准备往密林走去。
临上马前状似无意地回头:「皇后年纪小,想来最是贪玩,便跟着容妃下场玩一玩。」
我策马在山林周围晃悠着,身后跟着侍卫。
忽然骏马长啸,猛地扬起前蹄,急促而混乱地向山林深处跑去。
我紧抓着缰绳,在林中穿梭。
余光看到马尾处流着汩汩鲜血。
我心中慌乱,心跳如雷,不多时一支羽箭射来,马匹倒地,我顺势往旁边一滚,身上划上了数道口子。
艰难起身,果然看到容妃高坐马背,举起的弓箭还未收回。
我暗自握住手腕上的袖箭,观察着容妃的动作。
「我也是迫不得已,你自己动手吧。」
她收回了弓箭,扔了一把匕首在我面前。
「当初害我大姐姐流产也是迫不得已?」
「她的孩子生不下来,不仅是她,我也不能。
「李承业多宝贝他的皇位啊,怎么会让武将之女生下皇子,可惜我那个蠢爹看不清。
「最好的办法便是让我和她两两相斗,让我动手。」
「让她流产是被逼无奈,那在她诞下死胎后为什么不顾李承业阻拦也要故意刺激她,告诉她我爹的死讯!」
容妃突然笑了起来,笑出了眼泪:「我不做不行啊,我那个爹捏着我弟弟的命威胁我,他总以为我怀不上孩子是因为你姐姐在前面挡路。你也知道,我和我弟弟是姨娘所生,我想要我弟弟的命,就只能听他的,所以,对不起了。」
我凝眉,转而叹气:「你被骗了,你弟弟过得比你好多了,镇北将军嫡子过世多年,如今膝下只有你弟弟一个儿子。」
容妃瞪大了眼睛:「你胡说,我弟弟绝不可能骗我,他常给我写信,说父亲对他不好,让我听父亲的话,他才有好日子过。」
我刚想开口便听到远远传来一声虎啸,与此同时又一支羽箭射中了容妃的马。
容妃跌落下马,脸色苍白。
我听着虎啸,一阵心惊,拉起容妃往我来的方向狂奔:「原来李承业连你也没想留下。」
虎啸越来越近,倒地还未死绝的马发出了哀嚎。
容妃却突然问我:「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我心下着急,这是说这事的时候吗,心快跳到了嗓子眼,只回她:「我进宫的前一日,你弟弟正纳第三个妾。」
11
跑错路了,前面已是山崖。
我堪堪停住脚步,喘着大气。
转身望去,一只硕大白虎对我们二人咆哮,尾巴一下一下地扫着,尘土漫天。
容妃拉起弓箭,对着白虎射去,两剑射中背脊,白虎被激起怒意,呼啸着朝着容妃扑去。
她掏出匕首,一个翻身骑到白虎背上,匕首插进它的脖颈,随后又被白虎掀翻在地,一掌拍出老远。
容妃吐了一大口血,肩膀也已经有了个血窟窿。
不等她起身,白虎长啸,再次扑来,容妃奋力将我撞下山崖,而同时我手中的袖箭射向了白虎的眼睛。
在闭上眼之前,耳边充斥着风声,微眯着的双眼看到了远处有一红影朝我飞来。
醒来之时,发现自己身上盖着大氅,睡在山洞里,远处燃着篝火。
我动了动身子,浑身酸痛,脚腕处也绑着木条。
脚步声渐起,有人从火光中走来,我眯起眼睛才看清。
原来是蔺和。
我愣了愣。
「娘娘闯的祸一向不小。」
「大人怎么在这?」
「来收娘娘的命啊。」
我想了想:「也是,清漪是大人的人。」
蔺和的手背贴紧了我的额头:「还记得呢,说明没被烧傻。」
哦,原来是发烧了。
怪不得刚刚在一瞬,我有些耳热。
蔺和背起了我,将我往上掂了掂,我小声惊呼,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回回神,带你回宫。」
夜间的深林,连月光也照不进来。
但蔺和像是能夜视一般每一步都走得稳妥。
我趴在他的肩膀上,晃晃悠悠,有些昏沉。
他的衣领被我弄得有些松散,我发烫的脸颊紧贴着他的颈窝,冰凉,舒适。
伴着彼此的呼吸声,昏昏欲睡。
闭上眼前,我好像看到了他肩上有处牙印,我实在有些脱力,只喃喃问道:「大人,你认识阿林吗?」
我没等到回答,只感受到他的脚步有一瞬间的停顿,后又稳稳地迈开。
隐约听到他低语:「倒是睡得踏实。」
12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像是在一处密道。
我不敢出声,四处张望。
密道的尽头居然就在宫内。
回到景仁宫时,白芷急得来回踱步。
看到我回来连忙送上一直煮着的姜茶。
「给蔺大人也来一碗。」
蔺和扬起嘴角,将我塞进了被子里,给我喂了一颗药丸,我顺势吞下。
「娘娘倒是胆大。」
原先我对他倒是真的惧怕,哪怕逼迫着自己与他做交易,可如今,我竟然真的信,他不想让我死。
至少目前不想。
白芷送来姜茶,蔺和在一边像是品茶一边小口喝着。
我才问白芷:「皇上可有起疑心?」
那么大的动静,众人都回了宫,而皇后却消失了。
可依目前所见,没人知道我消失。
「是柔妃,她通知了奴婢,还让她的宫女装成了您的样子,坐进了马车。也幸好皇上并不关心您的死活,不然没那么容易敷衍过去。」
心下疑惑,我从未和柔妃打过交道。
又是蔺和的人?
我狐疑望去,蔺和倒是别扭地轻哼:「要她多事,我自有安排。」
「容妃呢?她怎么样?」我问白芷。
「听说容妃身受重伤,断了一条腿,脸也毁了容。而且听说那只白虎是皇上要亲手猎的,容妃伤了它,虎皮也毁了,如今容妃被关进冷宫了。」
「你能保她一条命吗?活着就行。」我看向蔺和。
「呵,你倒是心慈手软。」
我摇了摇头:「她欠我大姐姐的还没还。」
他放下碗,起身离开:「好好歇着。」
第二日,顺妃一早来看我,前脚刚走,柔妃就来了。
「昨日,多谢。」
我没有多说,她也知道我的意思。
「我看见了。」
这话没头没尾,我有些疑惑地看她。
「蔺大人跳下去救你,我看见了。」
我怔愣住。
「不用紧张,我不会说的。
「你比我聪明也比我大胆,好生养着。」
不等我多问,她兀自走了。
而晚间传来消息,今日早朝,我的二叔江淮康,跪拜在金銮殿。
「白虎之伤,乃是天意警示,预示着皇权的不稳。为了稳固陛下的江山,臣建议建造一座登天楼,直插云霄,以彰显陛下的至高无上,让天下万民仰望,从而重振皇威,稳固国本。」
李承业欣然应允,可他近年奢靡无度,国库空虚,我的好二叔便又给他出了个主意。
13
李承业为了建造登天楼找大臣筹款而办了一场盛大的宴会。
朝臣心有所感,个个愁眉苦脸。
宴会前我见到了宋怀远。
他朝我拱手:「娘娘近来可好?」
「托宋大人的福,尚可。」
我走向他几步,近身问:「宋大人平步青云,可有岳家的功劳?」
宋怀远还未出声,江映雪便尖声叫起:「贱人,进了宫还敢勾引我的人。」
我上手扇了她一巴掌。
「你!」
我又反手给了她一巴掌:「啰唆。」
江映雪恶狠狠地瞪着我。
同时蔺和出现,视线在我和宋怀远身上转了一圈,我莫名心虚。
「江小姐请注意规矩,这是皇后娘娘,容不得您辱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