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羡慕我有个好哥哥。
哪怕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他都倾尽全力捧我。
我还没毕业时就卖出价值百万的画作,被喻为“画坛里失落的艺术品”。
直到我察觉他好像对另一个女孩子不一样时,鼓起勇气同他告白。
他笑得温柔至极,在我耳畔吐出噩梦一般的话语,“言言,我怎么会喜欢上一个让我失去父母的女孩?”
“你这双价值百万的手,是用来还债的你知道吗?”
1
我是真的以为,顾朝对我是有几分情谊的。
毕竟他为我做的事情太多。
多次在港为我拍下天价珠宝,送了我一艘游艇命名为“湫言号”,更遑论大学时期在国外遭遇枪击被绑为人质,他亲自来救我……
每一件事都是我爱意累积的一点一滴,这样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让我有一种与信念相悖的巨大荒谬感。
“哥哥,你在说什么啊….”我的脸色苍白,扯出一个勉强的笑。
现在,只要他安慰我随便说点别的,我依然可以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全心全意爱慕他。
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顾朝嘴角噙着没有温度的笑意,不肯赦免我。
我被那冰冷的笑冻得瑟缩,不由自主轻颤起来,眼眶里也蓄满泪水。
此时,我仍倔强地望着他,死死咬住嘴唇的软肉不肯让眼泪掉下来。
他像是终于欣赏够了我的慌乱,满足的叹谓一声,用拇指将我眼角的泪抹开。
“言言,有价值的才叫艺术品,你懂吗?”
“你的价值就是用你这双手,画到死,其他的,你根本不配。”
略微粗糙的指腹磨得眼下一片发红,眼泪划过,刺得生疼。
看着面前这样子的顾朝,我觉得陌生得可怕。
他眼底的快慰不似作假。
他是真真切切在欣赏我的痛苦。
我像是置身于一片废墟之中,眼前的满目疮痍提醒着你,前尘往事不过镜花水月,虚假得可怕。
所以,从前那些好,都是假的,对吗?
2
看着失魂落魄的我,顾朝慢条斯理地用手帕擦拭自己依然干净的手指,“言言,别哭了,明天还有发布会,你要漂亮,知道吗?”
我颤抖着抬头,对上他眼底凉薄的笑意。
一瞬间,后知后觉,我这个所谓“画坛里失落的艺术品”是什么意思。
私有的艺术品,和被圈养的金丝雀有什么区别?
他赋予我价值,我才是艺术品。
我不过是一个能够彰显他地位给他带来无数荣耀的,漂亮摆件。
顾朝将手帕往餐盘上随手一丢,走了。
我看着眼前精心准备的烛光晚餐和被丢在餐盘上沾染了牛排汁液脏污了的手帕,心中一片悲凉。
这不就是我吗?
原来是这样被嫌弃的。
从前顾朝极尽所能对我好,将我养得像公主一般。
我也时时自持矜贵,端庄又得体。
所有的骄傲被他一言一语分崩瓦解,从不曾弯曲的脊背在此刻一点一点躬了下去。
脑子里幻灯片一般走马观花地播放着从前的记忆。
我是14岁被顾家从孤儿院接回家的。
很难想象有钱的顾家为什么会领养一个14岁的孩子,我惶恐得如受惊的兔子。
直到放学回来,16岁的顾朝,拍拍我的脑袋,笑得如同小太阳,对我说:“太好了,我终于有妹妹了。”
他带着我融入顾家,融入学校。
在看见我随手的画作眼里迸发出极大的惊喜和赞赏。
他说,言言,你应该去学画画,你一定会成为伟大的画家。
我想,后来我坚定地在语言都不通的情况下远赴重洋学习,就是为了留住他眼里的光。
那一眼,就此将我困住。
他每年都来陪我过圣诞,在顾家夫妇出意外后独自撑起摇摇欲坠的顾氏,在我毕业后倾尽全力捧我。
过往的爱慕和如今的痛苦交织着,拉扯着,几乎把我撕碎。
3
第二天醒来,果然眼睛肿的像桃子。
又是冰美式,又是冰敷才勉强消下去。
可在休息室见到顾朝,还是被看出端倪。
他盯着我的眼睛,轻啧了一声,大步走过来,将手里的冰美式按在我的眼眶。
我被他触不及防的动作吓到,下意识后退想躲,却被他用另一只手按住后脑勺,不允许我躲避。
冰杯的直接接触,不过短短两三秒冰感就变得几乎疼痛,我难受得皱起,用力推开。
“疼!”
“疼吗?”顾朝的眼神不屑,“我爸妈死的时候我比你疼一万倍!”
顾父顾母是在我毕业前一年来看我的时候坠机而亡。
那时急得想退学,顾朝阻止了我,让我先完成学业。
那时他与我少有的联系里冷漠异常,我以为他是忙于葬礼和顾氏。
直到我回国,他又变成了我记忆中那个对我宠溺至极的哥哥。
我以为,他不怪我的。
我的脸色煞白,嗫嚅着嘴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顾朝再次将装满冰块的杯子按在我的眼眶上,恶狠狠道:“体面一点,顾湫言,你就这点用了,这是你欠我的。”我承受着他的恶意,一动不敢动,心如刀绞。
顾氏夫妇有恩与我,的确是我欠他的….
4
今天是我的一批新作展出。
我照例是简单讲解了每幅画的灵感和创作,随后将话筒给了顾朝。
顾朝接过话筒,在头顶映射灯的映衬下,眼神温柔至极,仿佛我才是今天展出的艺术品。
“感谢大家的到来,言言能有今天的成绩,我作为哥哥也非常为她骄傲,我想我们的眼光是一致的,能够看见言言身上不朽的艺术性,承蒙大家厚爱才能走到今天,大家都是言言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顾氏的朋友。”
听了许多遍的话语,我终于听懂了。
是的,我是他展出的艺术品。
灯光亮起,宾客四散,随意观赏着展出的画作。
我穿梭在美术馆里,为每一个询问的客人讲解。
看见有客人示意,我急忙向前,扫了一眼,准备开始向他讲解。
“您好,我很喜欢这副画,请问有幸收藏吗?”
所有的话噎了回去,招来助理,“带这位先生去找哥哥。”
很快,助理回来了,在我耳边低语:“恭喜您,再创新高,卖了五百万。”
我点点头,不甚在意。
我更惋惜于那位先生并不了解这副画以及画师就为此付出如此高昂的价格。
真的是喜欢吗?
转过一个回廊,听见顾朝温和的嗓音。
“你喜欢这个?那我送给你。”
女声有些惊慌,“不不不,很贵吧?”
顾朝笑了笑,“没关系,不值什么钱的。”我走向前,看清被顾朝身边的人和那副被他们谈论的画。
“我不卖。”
5
女孩看起来很年轻,穿着长裙和小白鞋,肩上搭着一根马尾辫,眉眼清澈又干净。
我的目光先落在她挎着的帆布包上沾染的颜料上,看着顾朝的眼睛又说了一遍:“我不卖。”
我的目光落在那副画上,带着眷恋。
18岁,我在意大利进修的第一年。
那年顾朝20,忙着自己的创业公司,同我说,忙的很不能来见我了。
可圣诞的当天,距离零点还有半小时,他出现在我门口,他的发丝睫毛上都还有水珠,鼻头红红。
所有失落被一扫而空化变成倍的惊喜。
在我的客厅,我给他煮了热红酒,顾朝坐在地上逗弄我养的小狗。
窗外大雪纷飞,屋内壁炉里的火烧着,我画下了这副画。
他走过来笑着问我多少钱可以拥有这副画。
我说,给我全世界也不换。
他摸着我的头,眼神温柔又骄傲说,好的,大画家。
明明温柔似水的眼神,却一瞬间烫得我耳根发烫。
再低头落笔,突然惊觉画面中得爱意快要溢出来。
不知何时我竟怀了这样的心思,经年累月的反复克制压抑,在此刻终于肆意疯长。
我再也无法忽视。
回过神来,注意到顾朝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
他自大学还没毕业接手公司,在群狼环绕的商场中将顾氏一手带到如今的地位,靠的就是铁血手腕。
我听公司的人说过,没人敢忤逆他。
众目睽睽之下,我还是就这样执拗的看着他,不肯退让。
6
空气仿佛都静止了。
顾朝周身的气息冷凝下来,许久,才又开始流动。
“你说了不算,你忘记你签的协议了吗?”
我的脸上有短暂的空白。
但很快反应过来。
顾氏夫妇去世的那段时间,顾朝对我冷淡又疏离,等他处理好所有的事情后专程来看了我一趟,给我带来一份协议。
在艺术圈里,许多画家会将自己的作品交由经纪人打理,这是很常见的。
他说,以后就我们两个人了,哥哥会用最好的资源给你铺路了。
我感动不已,根本看也没看,直接签了字。
我如遭雷劈,踉跄两步,险些没站稳。
“所以,那份协议……”
喉咙又干又涩,像是被粗粝的砂纸打磨过,怎么也说不出后面的话。
看着我的无声崩溃,顾朝的表情里有一点隐秘的满足,“言言,别用那种表情看我,这么多年我培养你耗费心力不知多少,收点报酬氏应该的。”
自年少那颗种子埋下,我就只为了能留住他赞赏的目光。
我自愿为顾氏为他奉献一切。
可原来从那时开始,他就在算计报复我。
这个认知像是一团浸了柠檬汁的棉絮堵在胸口,又闷又涩。
围观的人群早已三三两两聚在周围,那些打量的眼神和猜测的话语像是一把把利刃从四面八方破空而来,将我可怜的自尊心扎得千疮百孔。
“不是说顾总很宠他妹妹吗?看样子好像不太对劲?”
“我不管那么多,我就想知道顾湫言得画以后还能不能买了?”
“那个女孩是谁?顾总女朋友吗?”
我是被公开处刑的囚徒,痛苦又无措。
7
“好了好了。”
一道清亮的男声从人群中传出,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
骨骼立体,深邃眼窝如同一汪深潭让人轻易沦陷,一双眼睛却是沾染着水汽微微上挑的桃花眼,红艳薄唇勾着嘲讽弧度,带着冷淡的欲色。
“顾总总是要给妹妹一点面子的,顾氏画廊的规矩不是拍卖么?价高者得。”
顾朝的眼神闪过寒光,对这个半路杀出的不速之客表露出强烈的攻击性,“你是谁?”
司凛。
我默默在心里说出他的名字。
我曾在学校见过他雕的断臂维纳斯。
还行。
司凛走到我面前,意外形成了二对二的局面,微微歪了歪头,“五百万,让给我吧,我很喜欢。”人群中响起小声的惊呼,至少在公开的拍卖中,我还没有卖出这个价格。
维护的意味不言而喻。
司凛回过头看了我一眼,桃花眼弯了弯。
对上他笑吟吟的眼眸,我有些不知所措。
为什么要帮我。
我从未想过顾朝的恶意会在某一天突然降临,将我的乌托邦摧毁。
而在烈火油烹被炙烤的时候,有人突然出现,挡在我面前。
一直强忍的泪水地动山摇的晃动起来。
委屈又感动。
顾朝沉着脸不说话,一双眼眸又黑又深。
他身边的女孩有些害怕地扯了扯他的衣袖,扬起脸,“算了顾总,以我专业的眼光来看,这幅画根本不值。”
像是突然想起我,后面的画噎了回去,转头看我,一脸抱歉,“抱歉顾小姐,我不是那个意思。”
“只是不懂装懂,强行点评。”
“专业?您哪位?哪个二流艺术院校的学生?当然我没有任何瞧不起学生的事,天才画家很多,只是你,我好像没有在任何赛事上见过你。”
“你的水平,很难认可。”
司凛笑着打断她,满口抱歉,满眼高傲。
女孩涨红了脸,什么话都说不出,含着泪怯怯地喊了一声“顾总”。
顾朝的眼神冷了下来,侧过身,又看了一遍那副画,目光定格在画面上圣诞树旁边的一个小小人影,他的身边小白狗欢欣又条约。
他大概也想起了这是什么时候画的,勾了勾嘴角,看着我的目光残忍又冰冷,“确实一般。”说着,一把将画纸从墙上扯下来。
谁都没料到他突然的动作,他已经把画拿在手中,自他捏的地方开始,折横蜿蜒而下。
我又惊又惧,扑上去抢夺,被顾朝轻易躲开。
“咔哒。”一声,火苗从一个角落开始,将画纸飞快吞噬。
“我们美术馆不出残次品,抱歉,各位。”
顾朝松了手,燃烧着的画纸在我面前落下。
“我说你是天才画家,你才是天才画家。”
“既然你不想,那顾氏会有新的天才画家。”
我的血液在此刻冷凝,什么都听不见了。
过往的总总在眼前一一破灭。
我对顾朝的爱慕也随着这幅画,像是熄灭的烟灰,一寸寸熄灭、断裂。
8
我被司凛带出了美术馆。
坐上了他的车,驶向我不知道的地方。
司凛给了我一个眼神,但我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里没反应过来。
下一秒——
他欺身过来,扯过我旁边的安全带,低头扣上。
我下意识往后一仰,呼吸一滞,却还是嗅到来自他身上的淡淡香气。
意外的,并不冷的气息,柔软的淡淡甜味。
系好后,他抬头看了我一眼。
短暂的四目相对,呼吸交织。
我彻底摒住了呼吸。
还好,他很快收回视线,回到位置。
我慢慢的吐出呼吸,长时间的屏气让心脏跳动的节奏有些紊乱。
驶上高架桥的时候,面前的挡风玻璃被落下的雨点打花一片。
天幕和车流都被稀释,变得斑驳。
司凛伸手,在中控台上按了几下。
舒缓的R&B音乐流了出了,和外面隐喻的雨点声意外合拍。
我的情绪渐渐被这场雨带离,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车子驶下高架桥,在一个红灯路口停下。
我微微侧头,偷偷打量司凛一眼。
将西方骨东方皮完美融合的青年实在如他手里诞生的雕塑一样俊美,单手撑着下颌,另一手放在方向盘上,目光远远地放在前面的道路上。
“你….”“你….”两人同时开口。
“你先说。”他突然侧头,艳丽的桃花眼沾染上笑意。
我抿了抿唇,“谢谢你,帮我解围。”
“不用真的花那么多钱的…不值得。”
司凛挑了挑眉,“谁说我是为了帮你解围才出价的?”
我意外回头,听见他说:“我是真喜欢。”
一双眼睛,看狗的深情。
没由来的,我又开始紧张,攥紧了裙子。
红灯的最后几秒,他的眼底闪过狡黠。
“你要是真谢我,就帮我一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