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国洲

陈老汉有一枚玉石烟嘴，这枚烟嘴几乎伴随他的一生。十年前，陈老汉因病“驾鹤升天”的时候，他留给子女们唯一的“念想”，也就是这枚玉石烟嘴。

烟嘴是由新疆和田玉雕刻而成，外型为流线体，美观大方，晶莹光滑，形状似一枚绿叶，细嫩飘逸；“水头”象一盆清水，含液欲滴，称得上是一件稀有的玉雕佳品。玉石烟嘴的质地比较纯正，硬度很高。记得在生产队的时候，有一年秋天，“场院”里的“谷垛”突然失火，陈老汉救火时，不知道什么时候烟袋掉在大火里。大火熄灭后，陈老汉发现自己的烟袋不见了，知道是掉在火堆里，便心急火燎地在大片大片的灰烬中寻找他心爱的烟嘴，可是一时却怎么也找不着。

有人见陈老汉急得满头大汗，劝他说：“老陈，你甭找了，东西那么小，地方那么大，你上哪找去？再说了，这么大的火，就是铁疙瘩也都烧化了。”但是，陈老汉却不愿意放弃，特别执着地在灰堆中扒拉不停，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陈老汉硬是从灰堆里把烟嘴找了出来。看到烟嘴“重见天日”，陈老汉的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他把烟嘴放手里端详，发现经过大火煅烧过的烟嘴不但没有烧坏，反而全身出现了非常好看的“冰花纹”，简直比原来的模样更好看。烟竿已经烧没了，可烟嘴和烟锅都在，陈老汉回到家，从柴火垛里找到一根空心的木棍，又重新把烟嘴和烟锅按装起来，逢人便向人家显耀一番。几十年来的岁月剥蚀，那枚玉石烟嘴未曾留下一点点破损的痕迹，它依然完美如初，让人见了爱不释手。

玉石烟嘴是陈老汉的贴心“朋友”，又象是他的“护身符”，它跟随他历经人生的风风雨雨，无论走到那里，他都不会忘记随身携带着它。

陈老汉生前非常珍爱他的玉石烟嘴，曾经有许多人向他讨求或者用新买的烟嘴与他交换，全都被他毫不客气的拒绝，让别人觉得他异常的吝啬与固执。有一年，住在三十里外的妻侄来家作客，喜欢上了玉石烟嘴，软磨硬泡地向他讨要，可是，陈老汉却坚不松口。妻侄见明的不行，乘他不注意，悄悄地把烟嘴拧下来按到自己的烟袋上。陈老汉吸烟时，发现烟嘴换了模样，知道是妻侄所为，急头败脸地往回要。

妻侄开始还哂皮笑脸地应付，陈妻也在一旁帮腔说情，可是，他一点面子也不给，如果不“完璧归赵”则誓不罢休。妻侄见他毫不通融，一时下不来台，窘迫之中，将烟嘴拔下来甩给他，堵气顶头月亮走了。妻侄离家后，陈妻很生气，孩子们也异口同声地瞒怨他，指责他不近人情。

陈妻说：“你个老倔头，侄子大老远的来看你，不就相中你那个破烟嘴了吗？相中你给他不就得了，何况人家还是跟你换，又不是白要，你怎么这么抠呢？一点面子也不给人家，今后这门亲戚还怎么走动啊？”

姑娘说：“妈，我爸平时可不抠，什么都舍得。比如说，前院张家借咱家的“十字镐”都快半年了也不还，我说去他家要回来。你猜我爸怎么说，他说人家不还就给他们使吧，咱们再买一把新的不就得了。你看他多大方。可是，一个破烟嘴却像得到宝似的，竟能拉下脸来，死活没商量，也不知我爸是怎么想的，这是何苦呢！”

儿子说：“爸，不是我说您，您因为这个烟嘴几乎得罪一条街，今天又把表哥给得罪了，真的不知道您是咋想的”。

陈老汉起初不吱声，等大家挤兑急了，他才大声说：“你们知道什么，这是烈士的遗物，我能随便给人吗？”

听到陈老汉的话，三人不约而同的打个楞，接着，又引起大家的好奇心，孩子们再也顾不上数叨他了，催着他讲一讲玉石烟嘴的来历。

陈老汉慢慢地点上一锅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用手抚摩着玉石烟嘴，操着低沉而又缓慢的语调，讲述了一件鲜为人知的故事。

1947年夏秋之交，驻守热河的国民党13军，为了打通连接华北与东北的战略通道，以驻守丰宁凤山镇的敌第4师第12团、驻守滦平的敌第205团和206团，兵分三路向我窄岭、石人沟为中心的“热西”根据地进行扫荡。冀热察军区独立第5旅，在旅长詹大南、政治委员李光辉、参谋长周志飞的率领下，以第13团、15团为主力，连克虎什哈、小白旗等要地，歼敌数百人，缴获颇丰。一天，部队在丰宁县石人沟村宿营。天快亮的时候，突然，几声清脆的枪声划过夜空，战士们象“弹簧”一样跳起来，迅速到院子里集合。空气中却迷漫着战前浓浓的火药味，指挥员简单的介绍了敌情，尔后命令部队迅速抢占石人沟南山制高点。

接到命令后，部队象“离弦的箭”一样，迅速扑向石人沟南侧高地。当陈老汉和战友们攀上山脊时，发现几十名国民党兵也已经爬了上来，正沿着山顶上的“撇坡道”快速向前运动，两军相距只有几步之遥。班长果断下达命令：“打！”这时，全班战士将手榴弹象冰雹一样甩进敌群中，敌人被立时炸得血肉横飞，剩下的敌人惊魂未定，迅速连滚带爬的向山下溃逃。我军抢占有利地形后，以密集的火力射向山坡上的敌人，由于敌人促不及防，被我军压制在山坡下。

开始，敌人被打的晕头转向，等到他们清醒过来后，立即组织火力反击，山坡下敌人的几挺重机枪突然向高地猛烈开火，密集的火力将地面打的尘土飞扬，卧在陈老汉身边的王班长被敌人重机枪火力击中，腹部被子弹掏出一个大窟窿，肠子从肚子里流了出来。这时，我军吹响了冲锋号，战士们一跃而起，踩着敌人软绵绵的尸体，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大喊着“杀”声，冲下山坡，将敌人彻底击溃。此役，我军大获全胜，毙敌300名，俘敌90名，缴获重机枪9挺，轻武器和其他作战物资若干。

战斗结束后，全班战士含泪掩埋了烈士的遗体，并将其遗物分发给大家以作留念。陈老汉因爱好吸烟，遂得到了这枚玉石烟嘴。

说到这里，陈老汉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说：“你们都说我这个人不通情理，你们想想，我怎么能够把这样贵重的东西轻易送人呢！”

听了陈老汉的一席话，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很长时间，每个人都不愿意再多说一句话。陈老汉用衣角擦了擦玉石烟嘴，低下头凝神端详了好大一阵子，才伸手从放在炕上的一个烟盒里捏起一点旱烟末，放在烟袋锅里点燃后，“吧嗒”“吧嗒”的吸起来，此时，他的目光慢慢地移到窗外，脑海里想什么，谁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