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多，母亲刚买菜回来。

忽然间接到大舅的电话，说姥姥住院了，好像很严重的样子。

这么多年了，姥姥家有什么事情几乎都没有通知过我们家，但这一次舅舅打过来电话，我们就知道，问题不简单。

母亲吓得不轻，赶紧给我打电话，让我带着她回一趟老家。

500多公里，从河南出发到山东。

这一路上母亲哭的不行。

直到快出院的时候，母亲先走了，临走的时候，她又跑回来，给姥姥跪下了。

1.

姥姥已经80多岁了。

母亲今年60岁出头，但脸上的皱纹，和她的年龄一点不匹配。

这么多年，母亲也是辛苦了。

家里的大小事几乎都是靠母亲撑着，所以姥姥家，算起来，也有十几年没有去过了。

尽管这十几年我们是有来往，但按照母亲的话说，那不算。

什么叫回娘家？

是心情高兴，愉悦，没有任何压力的时候回娘家。

而不是匆匆而别。

我小的时候倒是跟母亲去我姥姥家两趟，但后来我、妹妹读书、上学、考大学等等一系列的事情绊住了母亲的脚步。

她就算是想去姥姥家也是不可能了。

总是说要春天去，但是春天有春天的活；到夏天又很热；秋天了又忙着秋收；冬天的时候就想着出去打工赚些钱，准备着年货的事情。

我们上初中、上高中都需要钱，母亲就这么一点一滴的种地，出去打工，把我们这个家给撑起来。

姥姥那边去的也就很少很少了。

我时常在过年的时候能够看到母亲一个人坐在厨房里吃着饭，流着眼泪。

院子外面是灯火通明，是鞭炮声响起。

但母亲却坐在厨房里。

灯光昏暗。

她一边吃着馒头，一边是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边掉。

我知道，她又是想娘家人了，又是想着回娘家了。

只是这些年不是我们上学，就是我要结婚，要么就是我有了孩子。总之吧，家里面所有的琐事绊住母亲的脚步，让她很难回到家。

2.

给姥姥那边的人打电话的时候，母亲都是强颜欢笑，说在我们这里生活的很好，我的大伯大娘对她很好，孩子们也很乖，日子过得也可以，让姥姥不要担心。

这样的话，我从小听到大。

以前我们家是土房子，盖房子的时候母亲很高兴，给姥姥说了；后来我考上大学了，母亲也很高兴，跟姥姥说了；总之家里有什么好的事情，她都给姥姥说，但她从来不说家里边的难事。

我记得有一年妹妹住了医院，父亲在外地没回来，当时家里特别困难，一分钱没有的那种程度。

她就在村里借钱，拿到钱的那一刻，瞬间就哭了。

她说，如果舅舅在，如果姥姥在，一定会帮她的。

但又说，千万不能让姥姥知道，因为她会担心。

这么多年，母亲向来如此。

3.

我有时候跟母亲说，等把我的孩子送到初中之后，等闲下来了，就回山东一趟，住在老家十天半个月的，好好的陪陪姥姥。

然而这天没有到来，却出了意外。

姥姥80多岁了，忽然间有一天在院子里倒下了。

是邻居把她给送到医院。

这才知道，是突发脑梗，而且还是挺严重的样子。

早上6点的时候我就接到电话，母亲哭得不行，

我开着车带她回山东。

这么多年，我们也没想到，踏上山东的路，竟然是听到了姥姥的病情。

一路上母亲紧张的不行，眼泪一直在掉，甚至崩溃大哭。

她趴在窗户上一直哭，说自己没有本事，说自己没有照顾好自己的母亲，还说这么多年都没有回去，一定是母亲熬不住了。

说如果姥姥这一次真的走的话，这是她一辈子的遗憾。

她哭的特别伤心。

在我印象中，母亲是一个坚强的人，当年盖房子木材砸到了大腿，我看到鲜血直流，就是没有看到她哭，而是让师傅们赶紧干活。

这么多年来的辛苦她都忍住了。

但回娘家的路，她忍不住了。

还是哭了起来。

哭的很彻底。

4.

一路上我不敢停歇。

120码，130码的往前边儿跑，甚至连服务区都不敢想，就是担心姥姥真的熬不过去，如果真是这样，这将是母亲一辈的遗憾。

而我也觉得这是我和父亲欠母亲的。

毕竟她跟我父亲结婚的时候，我们家什么都没有，母亲就陪着父亲打工赚钱，把家给撑了起来。

后来有了我和妹妹，是我们两个绊住了母亲的脚步。

再后来我们读书、我们上学，我有了孩子，所有所有的事情都让母亲操心的。

庄稼地里的活，家里的人情世故，出去打工的事情等等等等，每一件事情都绊住了母亲的脚。

她想回姥姥家，也是万般无奈。

所以说，我也很心疼母亲，我也很自责，觉得是我们这一家人拖累了母亲。

这一路上，我疯狂的跑，不敢停歇，连饭也没吃。

等我们到医院的时候，大舅、二舅已经到了现场，母亲推开门，看到姥姥躺在床上，一下子跪了下来。

握着姥姥的手哭了起来。

5.

那个时候的姥姥已经稳定住了，不过还是不能说话，但意识似乎是已经清醒了，她看到母亲来了，激动的不行，嘴唇一直颤抖，可是她说不出来话。

手只能紧紧的握着母亲的手，她的嘴颤抖着，想要说出什么来，却又说不出来。母亲握着她的手哭了，然后凑到她耳旁说“娘，我回来了，你别担心，我回来看你了。”

姥姥嘴一直在颤抖，想要说点什么始终说不出来。

结果母亲似乎是读懂了。

她说“家里的孙子很好，现在在上学，家里的地也很好，今年收成都不错，家里面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处理了。”

她不让姥姥担心，说完这话的时候，姥姥真的没有再说话。

当时我们都震惊了，没想到母亲那么的懂姥姥。

因为病情稳定住了，病房里面人多，其实没有什么。

最后母亲让大舅二舅赶紧返程，她说自己留在家里面照顾就好了。

但舅舅心疼母亲，毕竟每夜都要守着，守一夜两夜还行，时间久了身体扛不住，母亲没有说话，她就说这么多年没有回来陪姥姥，这次回来就好好的陪陪，让大舅二舅返程工作就行。

大舅不放心，就让我大舅妈和母亲两个人交替着来。

她们两个人一天一天的照顾着姥姥，但更多的时候是母亲在照顾着。

尤其是在第十天的时候，姥姥似乎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母亲每天都在下楼买饭，哄着姥姥开心，甚至还会打一盆水给她洗洗脚，擦擦身体什么之类的。

前几天姥姥的大小便都失禁，大舅妈嫌弃有味道，大舅二舅也不想换，都是母亲给她换的。

母亲说，这是自己的老人，她不嫌弃，而且这么多年都没有回来照顾姥姥，她现在来照顾，就当是弥补这些年的遗憾吧。

6.

有时候母亲看见姥姥睡着了，她在楼道里走来走去，或坐在楼道里面发呆，也有时候她就趴在病床上睡着了。

大舅妈劝她去睡觉，她不舍得睡。

她说要多陪一下姥姥。

还说姥姥现在这个样子，就是上天眷顾她，让她能够多陪一下姥姥，如果姥姥这次真的走了，她会遗憾终生的。

就这样陪着，一直陪她19天。

第20天的时候，姥姥可以出院了，大舅也回来了，母亲给大舅交代了所有的事情，就准备走了。

她说不准备回老家，从县城直接走。

大舅让她回家里面住两天，但母亲拒绝了。

她说担心我的两个孩子没人照顾，她心里放心不下，出来20天了，孩子们该着急了。

这一刻我内心也是很疼痛的。

母亲很难。

一边牵挂着在远方的姥姥，另一方面牵挂着在家里的孙子。

她这一辈子，似乎都是为了我们这个家而生活着，从来没有为过自己，哪怕有了一点自己的时间，就想着回姥姥家住上一段时间。

7.

临走的时候，母亲留下来2000块钱，说是给姥姥买一些生活用品什么之类的，前几天住院，都是我们家垫付的钱。

大舅说等报销下来，再把这个钱还给我们。

母亲拒绝了，她说这么多年没有回来，就算是一天给一块钱，也应该给这么多钱了。

大舅执意要把这个钱退过来。

母亲哭了，她说不能要这个钱，要这个钱的话，她良心上过意不去。

临走的时候，姥姥已经可以坐在床上了，只不过说话说不清楚而已。

母亲一步三回头的走。

刚出了门，又回来了。

她给姥姥跪了下来，磕了头。

母亲再一次哭了，她求着姥姥原谅，原谅她的不孝顺，原谅她的远嫁，原谅她的无能为力和不孝顺。

说着说着，母亲哭了。

而姥姥也流了眼泪，一直挥着手让她赶紧走。

走了。

又走了。

这一走，又不知道是多少年。

回家的路上，母亲躺在后座上睡觉，等到家的时候我发现她没有睡觉，而是一直在哭，两只眼睛已经哭肿了。

回娘家的路难，离开娘家的路，也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