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都愿意找个地方上班,最好是个不带黄的单位,如国企,行政事业部门。
这些离人们的距离很遥远,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达到的地方。
我在小的时候(一九六几年),常听大人们说,咱堡子谁考上大学了,考上大学就有工作,家长们羡慕的不得了,像是他家的孩子考上大学了一样。
我的父亲尤其羡慕,也盼着我们哥几个好好读书,好有出息,哪怕是有一个能考上大学,也让一堡子羡慕咱家一把。
咱家我老五,一九五五年生人,那时也十来岁了,当时我三哥,四哥都在念小学,我家因困难,一下子供不起三个念书的。
后来我三哥学习跟不上,也十六七岁了,自己也不爱念了,他辍学不念了,这才允许我去念书了。
我也不是念书的料,我四哥是念书的料,德智体全优,始终是班级的干部,在全校也是名声响亮,
少先队大队长,团支部书记,好事净是他的。
我连个少先队员也没混上,我念书是混日子。
我混到了八年(高中一年),我四哥是高中二年,这时我四哥是预备党员了,全校四五百学生,仅有四个是预备党员,那三个是都有家庭背景,只有我四哥是贫苦出身,无倚无傍。
我赞成我四哥,咱家因困难搬离了那原籍,到了新的大队,我下学不念了,
我家哥三个被队长安排在大队的副业队上筛石渣。
我们那筛石渣一天挣的多,在一九七五年那时,一天工分加补助费能挣2元5毛来钱,我们哥仨个在那干活,一个月加一起能挣200元出去。
后来我被队长调回来当小队的保管员,这挣的少,挣的工分,一天核不上一元5毛钱,还不自由,每天不是这活就是那事,还每天挨队长训斥,乃至臭骂。
我们那筛石渣时,每天要步行四五里地,来回十了里地。
我四哥追赶时髦,看人家别人骑洋车子,他也想,便到大队找主管副业的大队长借支要买洋车子。
他是说到做到,找大队长真就把钱借出来了,借了150元钱,到卖自行车的市场上花140元买了一辆八成新的“东方红”牌自行车。
咱家也成为一堡子屈指可数的有车子的人家了。
这还不算,那大队长通过与我四哥接触,看好他了,把他调到大队当勤杂人员,咱笨话叫“跑道的”了。
他成为大队的工作人员了,每天24个小时在大队上班。
今天我看到一篇文章:
上班最大的意义,那里说:
上班有见人的机会,这个见人,有点像《周易》乾卦中“利见大人”的意思,也就是高贵人士,能得贵人相助。
我四哥在大队上班,经常能见到公社干部到大队部视察,指导工作。
他们对我四哥印象都极佳。
我四哥还心心念念的读大学,这时的大学校门,面向工农兵开放,每年国家根据计划要招多少名大学生,不是通过考试,而是由各基层组织选拔,在生产工作中表现良好的工人,农民,战士,推荐保送入学。
咱家我四哥恳求他们帮忙,他们因为看好我四哥了,便答应了。
当上边给了咱公社三个指标之后,公社干部首先给咱大队打电话,也就是给我四哥打电话(他值班看守电话),我四哥知道信后,跟大小队领导一说,他就去着了。
实际上那竞争相当激烈,咱大队有好几个有后台,有背景的青年才俊想去,这种搏斗远胜于书呆子在卷纸上凭运气,解那些没有用的试题,一纸定终身的录取方式。
他学的是师范俄语专业,三年学期,学了二年半,为适应改革开放,与英美打交道,又改道学英语,学了半年毕业了。
分配在本公社的“五七中学”教英语,全县英语考试,面对那些教坛宿将,有以前传统教育的读十七年书,大学专科毕业教师同考,他竟然取得了第一名,他一个月开的工资是48元。
而我在生产队上班当仓库保管员,也是有见人的机会,也就是展露才华的机会。
咱小队的给牲口铡草的社员,是个盲人,是30来岁之后失明的,他之前是一个酷爱中华传统文化的文人,他的祖父是晚清秀才,他深得他祖父的真传。
若不是失明,可能县长都能当上,因他失明前就被县里抽调协助县里工作。
失明后回家,被队长安排给牲口铡草。
人们有不认识的字就问他,他没有不认识的字,还能讲的意趣盎然,妙趣横生。
一天,一个中年妇女拿个中药盒,到小队的铡草棚子想问他一个字。
正好我站在那,我说什么字,我看看?
我拿过来一看,便顺嘴念了出来:
子扣完,
那中年妇女说,就是中间这个字,她问了好几个人了,连当时正在念九年级的好学生她也问了,都不认得。
我一下子神气得意起来,庆幸我念正经书不行,闲杂书我没少看,派上用场了。
我说这是叩头的叩,这个叩头比磕头的程度轻,磕头得把脑门子杵到地上,砰砰砰带响,要把脑门子磕红,磕肿,生疼。
而叩头是把脑门子轻触地面,没有响,可能连灰也没沾脑门上。
你像叩门是用手指拢起轻微出响,而磕门,是用石头等硬物砸门,要把门砸出坑来。
他俩用力程度不同。
我是乱解释一通,那紫叩花是这样式的:
像手掌五指蜷曲欲叩门状。
我自以为是的胡说八道一通,
那盲人社员,真是我的贵人,他一定有正确,细致的讲解,那就是拆我的台,穿我的帮了,他没有那么做,反正就是一个字,解释错对,都是按说明吃药,不会有任何后果。
他对我大加赞扬,逢人便说:“咱小保管有文化呀!”
他是文化方面的权威人士,他说的就是真理。
那作用可非同小可,社员们对我的印象大为改观。
咱小队的一个最漂亮姑娘,对我很有好感。
一次我在归拢院内杂物时,不加小心,把手指刮破了,我从我身上穿的破棉袄上拽下一小团棉花包上止血,又用一段麻袋线缠上绑住,防止脱落。
第二天清晨,咱小队是蔬菜队,冬天有暖窖,一年四季有蔬菜供应矿区居民,需用四袋尿素,那一袋尿素80斤。
我打开仓库刚捧出一袋装在大马车上,那姑娘过来一把将我推开,
说:“你那手破了,别抻着”,边说边进仓库,手脚麻利地将那三袋尿素帮我捧出装在大马车上。
满院子的男女老少社员,众目睽睽,无不惊讶,而那姑娘却全无忌讳,似乎是她应该那么做。
那年的冬天,国家征兵,我也报名要去,如去成,也就是大文字家莫言参军那年,
那姑娘听说我要去参军,失落的对我说:“那不再也看不着你了吗?”
那年咱大队去六人体检,全都体检合格,结果去了五个,独没有我,那是优中选优,我年龄最大而落选。
我知道我配不上那姑娘,因而故意疏远,她在我结婚之后,才经人介绍嫁到外地,那小伙确实强我百倍。
在生产队上班,不是像人们说的,生产队社员在生产队工作,那叫干活,或劳动,叫上工,叫出工,就是不配叫“上班”。
意思是说上班是高贵人工作才叫上班,我没觉得生产队社员有什么低贱,卑微的。
上班有见人的机会,我也有见人的机会,我见的咱小队的那个盲者社员,他就是个高人,贵人。
他的传播能量很大,一次咱大队的大队长两口子到咱小队,那大队长夫人见着我,我不认识她,她却像对我挺熟的样子,说::“大伙都说你有文化嘛”?
我说,我哪有什么文化?大伙高抬我,
我不敢说,大伙那是瞎说,因这话就是咱小队这个盲人说的,可不是瞎说嘛!
那大队长顺嘴说了一句古诗,“青山处处理忠骨”,我恰巧听过这下一句,我便说了“何须马革裹尸还。”
其实再细抠,再问下句,我就不知道了,是谁做的我也不知道了。
我在生产队上班,我所见的贵人我认为是这个铡草的盲者社员。
他对我的帮助实在太大了。
有了他的这一句话,咱小队的这众多社员不怀疑我的记账,算账能力,也就是信着我了。
咱小队的会计员英年早逝,突然间咱小队没有会计了,大伙众多社员,外小队的有门路背景的不下五个,要争取咱小队会计这个位置,偏偏队长非让我接手不可。
这都与那个盲者的那句话有直接关系。
在生产队上班,比在别处上班更容易见到高人,有那句话,叫做“高手在民间”。
如在这个生产队上班,收入也不比在其他行业收入差。
咱小队赶大马车的车夫,车老板子,一年能挣一万四五千分,就是在一九七八年,那年咱小队的日值一元钱,就是一年挣一千四五百元,若再加上二三百元的补助费,一年挣钱一千六七百元,一个月核一百四十多元。
累还能累哪去,就装卸车累一阵,其他时间就是坐在车耳板上悠然自得,哼着里格扔了。
而咱家我四哥大学毕业,在中学教书,我看见在我那闲屋备课,都半夜了,还在那用功呢,那种累法,比赶马车累,而一个月才开48元钱,能有生产队车老板子挣的1/3多。
咱小队六辆大马车,五辆常年搞副业,在家抹地头子打杂的最少,一年也挣一万分出去,
那五辆最少的也挣一万二三千分,另外还有补助费。
我在生产队挣的工分核钱,一个月也近百元,是我四哥这个大学毕业生在学校上班教书的二倍工钱。
我这些话是针对那些说生产队社员在生产队工作不叫上班的狂傲人士说的。
在生产队上班有见高人的机会,
这个高人是世外高人。
在哪上班,也不如在生产队上班,
生产队里也有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