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田野式”旅行吗？从西安出发到秦岭最深处，住进当地人家里

两年前的三月，我做了一件一直想做的事情，到了秦岭里的佛坪县，搭乘一辆通乡班车，到了它地处秦岭最深处的一个山村。

在那里，我住进了当地人的家里，在不到一天一夜的短暂时间里，我看到了不一样的秦岭，也感受到了秦岭深处人们不一样的生活。

关于佛坪，很多人都有所耳闻。这个地处汉中北部的县有两大特点：一是熊猫多，二是人口少。

佛坪是秦岭野生大熊猫分布密度最大的地方，同时也是陕西省人口最少的县份。这里森林覆盖率高达91%以上，可以说眼睛能看到的地方全是山，是秦岭中最名副其实的山城，最具有自然和野性气息的地方。

我去的村子叫“大古坪村”，在佛坪县城西北部，离佛坪县城约73公里。

它所在的乡镇叫岳坝镇，这个村子距离镇子的距离是13公里。从大古坪通往岳坝镇的进镇公路是村子通往外界的唯一通道，称得上“秦岭里的最后一片净土”。

其实，之前我已经很详细地记录过那次旅行经历，也多次分享过那个村子的信息。然而，时隔两年，再度回忆那次旅程，一切都鲜活在目——

初见大古坪村

大古坪村地处遥远——对于我这样没开车的人而言。

去到那里让我颇费了一番周折，先是从西安坐高铁到佛坪县城，又专门在县城住了一晚，次日等到了县里那趟开往岳坝镇的每天仅有一趟的班车。

然后，我又在镇上蹭了一位陌生的大古坪村村民的摩托车，在傍晚时分才来到了这个神秘的地方。

因为到达的过程实在大曲折了，班车带我跨越了数不清的山，途中甚至还穿插到了汉中另一个县——洋县的地界，地方越走越偏僻，人烟越走越稀少，所以，还没抵达大古坪村之前，我脑中已经给它勾勒出了画像——

这应该是秦岭里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山村，就像周至老县城没有旅游开发之前的样子，深山老林里稀稀拉拉扎着几栋逃离现代文明之外的老土屋，人们常年生活在山里，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然而，当我搭乘着村民的摩托车，从岳坝镇沿着狭窄的乡间公路翻越一座高山，到达大古坪村时，眼前的景象出乎意料。

村子一点也不像我想象中那样偏僻隔绝，相反，还透露出几分繁华落尽的宁静。

按大古坪村的地理位置来说，我之前那样的猜想其实也是有道理的。

这个村子有点像秦岭山海里的一座孤岛，四面全是高峰。北边矗立着秦岭主脊，山那边是西安周至县和宝鸡太白县。西边耸立着观音山，山那边是洋县。秦岭主脊海拔接近三千米，观音山海拔也在两千多米，杳无人烟。东南边是岳坝镇，中间也横着一座山，大古坪村出村的唯一公路就要翻过那座山

公路到了大古坪村，就到了尽头了，再往前走，无论哪个方向，都是没有人烟的原始丛林，是野生大熊猫和秦岭羚牛出没的秘境。这里已经在佛坪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里了。

然而，眼前的大古坪村除了安静一些，一切都和一个寻常的村子没什么不同。

村子坐落在两河交汇处的一处稍微平坦些的山间小盆地里，这两条河一条在西边，发源于秦岭主脊上海拔2810米的黄桶梁，名叫“西河”。一条在东边，发源于秦岭主脊上海拔2838的光头山，名叫“东河”。两条河都属于汉江水系金水河的上游源流。

| 从高处俯瞰大古坪村 |

| 近看大古坪村 |

这两条河交汇处的小盆地，及两河沿岸沉积出的阶地为人们创造了生存的基本条件，人们依山傍水而局，形成了一个小有规模的村落，大约有四五十户人家共两百余人以此为家园。

村子的中心就在两河交汇最开阔的小盆地里，这里坐落着村委会、佛坪自然保护区大古坪保护站等重要的单位，村民的房子也相连着形成了一条大概一百来米的街道，人口最为密集。这里叫“街上组”，当地人叫这里为“街上”。

| 村委会 |

另外，还有“西河组”、“东河组”等村组名，都是根据村组所在的河流命名的，这些村组村民相对少很多，房屋也东一栋、西一栋地呈现自然零散状态。

我去的时候是三月初，早春时节，秦岭深处草木大部分还在休眠状态，一片枯黄。

唯有山茱萸早早苏醒迎接春天，绽放了满树的细细碎碎的精致小黄花，房前屋后、道路左右、河流两岸成片成片都是。

住进张忠文家

骑摩托车载我到村里的村民叫张忠文，他家住在最繁华的“街上组”，但并不在街道上，而是在离街道大约一两百米的一处河边的向阳坡地上，背后靠着一座山，周边环境非常好。当天晚上，我就落脚在他们家。

| 张忠文和他的家 |

张忠文家的房屋是大古坪村最常见的建筑，中间是面阔三间的主体建筑，左右两边加建了厨房、卫生间等。

因为修建于不同时期，建筑材料和建筑风格有新旧之分。主屋和厨房是传统土木结构、小瓦坡顶，卫生间及相连的屋子是砖和水泥构成的平顶建筑。此外，在主屋不远处还有牲畜的棚圈。

这里的房子都没有门楼和院墙，向阳光风雨、河流山坡敞开着，给人一种住在大自然里的感觉。

张忠文家共有六口人，三代同居，他是这家的上门女婿。他的妻子姓宋，是这家的大女儿，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家里没有男孩子，于是宋家父母便把大女儿留在家里招婿。

张忠文原本的家在大古坪村东河组的一处河湾里，距离宋家走路只需要六七分钟，家里兄弟多，做上门女婿对他来说也是不错的选择。

张忠文和宋家大女儿大约都是1980年上下出生，他们结婚后，有了两个女儿，大女儿姓张，小女儿姓宋，都在佛坪县城上学。

我去的时候，张忠文的妻子在县城照看孩子上学，他的岳父因病在县城住院，家里只有他和他岳母。原本他也在县城务工，这次回来，是因为地里种的中药材——猪苓到采收期了，他专门赶回来挖猪苓。

张忠文的岳母姓信，是一个很善谈也很开朗的人，看见张忠文载着我这样一个陌生女人到家里，也没表现出太多惊讶，很快就做好饭菜，招呼着我们围炉吃饭。饭后，又给我安排了住处。我住在砖瓦水泥结构的新房里，这里原本应该是家中小孙女们住的房间。

天很快要黑了。张忠文饭后回家看望父母，我也跟着去了。他的父母家所在的河湾只有两户人家，看起来非常僻静。

从张忠文父母家返回宋家之后，天已经完全黑了，信阿姨却精神抖擞，在微信里联系着老姐妹，要去“街上”。

于是我又跟着去了。她来到了村委会广场，这里有个类似戏台的舞台。好一会功夫，四位姐妹终于聚齐了，她们打开蓝牙音箱，《女人累》的旋律流淌出来，四人开始在舞台上跳起舞来。大约一小时后，夜间活动结束，我和信阿姨踩着路灯的光影回家，歇下了。

一家人都是“山外来客”

每次进秦岭，我都会问问当地人的祖籍，因为我知道，秦岭里的居民大多是明清移民的后代，来自五湖四海，这次也不例外。从信阿姨口中，我得知他们一家都是“山外来客”的后代，而且还来自不同的地方。

张忠文的岳父宋老先生祖上来自汉中洋县，宋家是大古坪村的宗族大姓，街上那最长的一排房子，就是宋氏家族的。

张忠文的岳母信阿姨原本是安康市紫阳人，出生于1960年，在她七岁时，紫阳闹旱灾，一年没下雨，连玉米都旱死了，好多人都离开了家乡，她的家人带着她辗转落脚到了佛坪深山里的大古坪村。

说到这里，她指了指东河对面那两栋房屋，说，那就是她娘家兄弟家。

再往上追溯，宋老先生和信阿姨的先祖都是两三百年前从湖南迁移过来的。

张忠文的祖籍则是湖北黄州。

从始迁祖到他们，大多已经传了七八辈人了，族谱早已遗失，与祖籍地同宗也早已失去联系，他们唯一记得是大概的祖籍地。但所谓的祖籍地其实也不一定是最初的出处，如果用时空的眼光看人类历史，人类本来就是在大地上来回漂泊的啊。

张忠文一家的情况基本上也代表了大古坪村乃至岳坝镇人的情况，这里的人们多是清代川楚移民后裔，以至于这个片区的方言自成一格，被称为“客伙话”。由于在深山里，与外界交流隔绝，这里同村村民互结婚姻很常见。

而他们的先祖为什么会流落到大山深处呢？大概也是为了获得更好的生存条件吧！大古坪村现在看来像是与世隔绝，然而在清代，这里处在秦岭一条连通南北的交通要道——傥骆古道的支线上.

当时正值“湖广填陕川”的移民高峰期，大量的流民、移民、商人等涌入秦巴山地，在这里开荒、经商、种烟叶等。最高峰的时候，大古坪聚集了3千多户、1万多人。

当时的大古坪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想必是有街道，有寺庙，因为大古坪最初叫“大鼓坪”，是因一处老庙里面的大鼓而得名。

不过，佛坪也是一个自然灾害高发的地方，尤其是山洪水灾等。大古坪村又在高寒山区，海拔接近1200米，生存更加不易。清代光绪年间，大古坪连年多雨，阴雨导致洋芋腐烂，失去了基本生存保证的人们又都离开了大古坪，去别处落脚了。

满山都是宝

在张忠文家，我才真正体会到“秦岭无闲草，满山都是宝”这句话的含义。

对于人来说，不管住在多深的山里，都不可能是世外桃源，人永远活在现实之中，更多地获取收入、争取更好的生活条件是大部分人一生的主旋律。而秦岭深处的山里人又是怎样获得经济收入的呢？

张忠文家的情况也许代表了绝大多数山中村民的生存模式。

他们绝不像城里人一样，主要靠一份长期性的工作谋生，他们的谋生手段很灵活多样。其一，靠进城务工获得收入。由于没有高学历、缺乏技术等，村民进城务工一般都是打零工。张忠文作为家里的顶梁柱，就经常性地外出做工。

其二，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依靠家乡的资源获取收入。大古坪村耕地不多，依靠农业无法维生，这里主要发展的是药材经济。佛坪本来就是“中药材之乡”，岳坝镇更是因为一味中药材“乌药”而曾名 “乌药坝”。

张忠文家种植的中药材，仅我知道的就有4种，分别是山茱萸、猪苓、厚朴和黄檗，其中，占主要地位的山茱萸和猪苓。

信阿姨对山茱萸（当地人叫“枣皮”）赞不绝口，说“年年有，年年收”，每年都能给他们家带来将近两万元的收入。佛坪早在四十多年前就全县发展山茱萸种植了，1975年就提出“把佛坪县建成天麻基地枣皮县”，1980年成立佛坪县山茱萸科学研究所，佛坪山萸肉质量曾被国家权威机构鉴定为全国最优，如今，全县的山茱萸种植面积达到了十多万亩，这可都是货真价实的“摇钱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