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天族仅剩的上古神祇朱雀。
五百年前,我和一只天元兽私定终身,却为了在雷劫中救下他而陷入沉睡。
昏迷之际,景元握紧我的手:“绯衣,我此生定不负你。”
苏醒后,我满心欢喜地在生辰宴上穿上了朱雀族的嫁衣。
他却任由身边的鹿神对我冷嘲热讽:“姐姐比景元长了上万岁,难怪着急把自己嫁出去呢。”
景元皱着眉安抚我:“帝姬,阿灵她年幼无知,作为长辈,你莫要和她一般见识。”
转身,他却将一朵雪莲簪在鹿神的发间,耳鬓厮磨:“若不是受了引诱,我怎么可能和一个老女人私定终生!”
我笑了,转身嫁给了天君。
景元却挡在我的身前,为了我魂飞魄散。
1.
“景元,这是你要成婚的妻子吗,你才五百岁,难道真的要娶一个几万岁的老女人吗?”
穿着嫁衣欣喜而来的我,在一堵门后被鹿灵的一句话生生绊住了脚步。
五百年前,景元原是我捡来的一只天元兽。
修炼清苦,也没有什么可相伴的。唯有景元在我的身边,闲来无事我便日日用朝花晶露喂养他,同壳里的他说话逗乐。日子一长,不知不觉也暗生了情愫。
他不曾见过其他人,对壳外的我很是好奇,会在我难过心伤时默默出言安慰,我欢喜时也分享我的快乐。
在他还没有睁开眼睛时,就已经和我私定了终生。
景元破壳那日,恰逢我历劫之期。
那是我活了几万年最凶险的一次历劫,又受了魔界的埋伏,险些丧命。
拖着奄奄一息的身子,我也还是赶着回来守着他诞生。
谁知他甫一破壳,就误入了禁地。
一只年幼的天元兽,在危机重重的禁地里,如何能活得下来呢?
危急之时,是我不顾一切闯了进去,用残躯挡在他的身前,替他受了十一道天雷。
天雷凶狠,阵阵都是冲着要我的命来的,直把我逼着神魂俱恸,眼神流离地跌倒在地上。
身后的景元,却被我妥帖地护着,毫发无伤。
景元感动不已,发誓要同我成婚报答我的恩情。
可我因为神元有亏,陷入了五百年的长眠之中。
如今,我终于醒来,带着喜悦和激动悄悄换上了朱雀一族最珍贵的,由族人们怀着祝福的心意取下羽毛制成的霓裳嫁衣。
霓裳嫁衣多年未曾现世,四海八荒也只有我这一位帝姬配得上穿这件嫁衣。
我对着镜子笑得开怀。
我要在我的生辰宴上,宣布和景元成婚之事。
届时四海八荒的贵客都在,也能一同见证我的幸福。
可是生辰宴开始前,我却在门外听见了鹿灵这样的话。
她不过是区区鹿神,能来我朱雀的生辰宴,是因为她是景元带来的。
我的心沉了下去。
我身份贵重,活了几万年也从来没听过有人敢这么议论。
我本以为作为我将要成婚的夫君,景元会喝止她。
可他只是轻轻一笑,声音透过门传来:“阿灵,你当真是天真可爱。她是上古的朱雀,自然是年岁大了些。”
景元咳了一声,竟然有些急促紧张:“但我不会和她成婚的。当日是绯衣以救命之恩相要挟,强迫我同她订下婚约的。”
“她又老又丑,我怎么会娶她呢?”
鹿灵的身影一动,靠在他的怀里娇笑:“我就知道,你才五百岁,正是青春年少的时候,绯衣那个年纪,都能做你的娘了,你怎么会喜欢她?不如这样,你在绯衣的生辰宴上,当众宣布要和我成婚,也好断了她的妄想。”
景元嗫嚅着,似乎有些犹豫,“可是,绯衣毕竟于我有恩,我这么做,岂不是忘恩负义?”
鹿灵不满地捶打他的胸口,“难不成你真的喜欢了那个老女人!”
他立刻摇头,“我出生时,她都已经三万多岁了。我懵懂不知,若非她刻意引诱,怎么可能会和她私定终生!”
“阿灵,我都将天山之上的至纯雪莲送与你了,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他们在门内浓情蜜意地相拥吻在了一起,身影亲密交叠,而我呆愣在了原地。
手中紧握的半朵芙蓉也掉落在地。
五百年前,我本能历劫飞升,成为四海第一位战神。
为了景元,我甘愿沉睡百年,散了一半修为。
他那时感动不已,亲吻着我的额头,赠我半朵芙蓉。
“绯衣,等你醒来,我们就成婚好吗?”
这半朵芙蓉,被我妥帖地安放在心口,用尽了最后的灵力保护它不朽不枯,还为此多受了寒冰之苦。
他送我随地捡来的芙蓉,却送了鹿灵天山之上至纯的雪莲。
雪莲珍贵,芙蓉轻贱,也只有我会把它当成宝,护了五百年。
我苦笑着转身,入目鲜红的嫁衣在此刻格外地讽刺,深深刺痛了我的眼睛。
这件霓裳嫁衣上密密麻麻的每一针每一线,此刻都变成了刺向我心上的钝刀。
眼泪断了线似的掉落,我咬紧了下唇,才遏制住身上的颤抖。
门内,景元和鹿灵的笑声和话语声一字不落地涌入,眼泪无声无息地滑落我的脸庞。
他们说了多久,我便在门口等了多久,等到双腿都发麻,直至生辰宴开始。
2.
生辰宴很快开始了,朱雀帝姬的复苏之日,四海八荒都是要来献礼的。
景元搂着鹿灵的腰亲亲密密地走了过来,那朵景元费尽心思得来的至纯雪莲,此刻就别在她的鬓上,更显得人娇小可怜。
而素日里张扬明媚的我,却两眼通红地姗姗来迟,惹来不少人的奇怪。
“帝姬,你怎么把嫁衣换下来了?”
仙使发现了我换上了素净的衣服奇怪道。
这件嫁衣是朱雀族人用羽毛制成,凝聚了灵力和祝福,拿到手上时我还能感觉到温热。
“你不是要在生辰宴上宣布婚约吗?这嫁衣可是朱雀族的珍贵之物,也唯有它能配得上你的身份。”
其余人纷纷好奇地看向我。
“帝姬要成婚了?不知这四海八荒是谁有这样的福气,能娶到朱雀族的帝姬?”
有人知道我和景元的事,揶揄地看着他道:“帝姬好事将近,自然是和五百年前舍身相救的那一位有关了。”
“帝姬也是痴心人,为了一只天元兽甘愿长眠五百年,还散了一半的修为,是九重天的一桩美谈啊!”
景元被目光围困,顿时坐立难安,鹿灵也坐不住了,一张精致的脸上流露出愤恨和嫉妒。
五百年不见,对上我的目光,景元轻飘飘地撇开了眼睛,好似从来没有认识过一样。
他如今长身玉立,英挺非凡,没有了半分回忆里狼狈的样子。
眼里也没有了情意。
他心虚地抹了抹额前的汗,对一旁的鹿灵低声道:“什么嫁衣,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事!”
鹿灵恨恨地扫了我一眼,噙着笑着站起身:“帝姬身份尊贵,必然是要嫁一个同样高贵的人。只是,这九重天上,和您年岁相当的,怕是没有几个吧?”
我恍惚,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应答,只能勉强地扯了扯嘴角:“鹿神这话,岂不是说我太老了?”
鹿灵的眼睛里居然立刻含了蒙蒙的水雾,发着抖跪在我的面前:“帝姬恕罪,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有感而发,没有刻意讽刺您……”
她梗着脖子:“若是帝姬气不过,要因此责罚我的话,阿灵也只好以死谢罪了!”
我没有说话,景元却走了出来,皱眉看向我:“绯衣,她年纪小不懂事,但说的也是事实。你总不能因为介意自己的年纪,就句句留心他人的话,借机发难吧?”
“鹿灵身子弱,此刻一定被吓坏了,帝姬还是快快让她起来吧。”
他神色焦急,眼睛紧紧盯着那一个弱柳扶风的身影,忍不住伸出手要去扶她,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我。
我沉默地看着,一颗心不知道在今天碎过了几次,却还是隐隐痛了起来。
我苍凉地笑了,想起来方才听的那些话:“我就算是不饶恕她,又如何呢?景元,你难道不知道,今日我是要宣布和谁的婚约吗?”
景元脸色一黑,和鹿灵并肩跪在一起:“九重天上,帝姬就算是天君也是配得上的。可鹿灵是我未婚的妻子,她犯了错就是我犯了错。帝姬若是执意罚她,就连我一起罚了吧。”
鹿灵是他未婚的妻子,那么我呢?
我嘲讽地轻笑,眼角还是忍不住泪光闪烁。
“好一对情深意重的眷侣,让我都心生羡慕啊。”
鹿灵感动地将小脸埋入他的胸膛,露出一只水光潋滟的眼睛,挑衅地看向我,无声说道:“你输了。”
其他神仙见状也为鹿灵求起了情:“鹿神确实是天真不经事,不明白九重天上的弯弯绕绕,说话也直来直去的,不失为爽快啊!”
“帝姬身居高位,一念赏罚,哪知道我们这些人微言轻的小仙们的心情呢?”
他们曾经是我的好友,尊我为帝姬,现在却任由鹿灵对我冷嘲热讽,还要我宽恕她。
我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你区区鹿神,胆敢以下犯上,就算是我把你扔下诛仙台也不为过!还敢在这儿巧言令色,搬弄是非!”
鹿灵的小脸一白,慌张地抬起眼。
景元目眦欲裂,“帝姬,求你看在我的份上……”
恍惚间,我又想起了五百年前,他也是这般温柔地看着我,要推开挡在他身前身受天雷的我。
那时他心疼我,哭着说:“绯衣,都是我没用,害得你伤重未愈就要替我挡天雷。”
“你对我这样好,我一定不负你!”
再看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年幼不知事”的鹿灵,为此不惜求到了我的头上,要我饶恕这个口口声声骂我是老女人的新欢。
3.
我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很疲惫。
还不待我开口,一位仙使急匆匆地闯了进来。
“帝姬,不好了!收在房里的嫁衣,不知何时被人撕碎了!”
我心神一乱,竟然生生捏碎了手里的茶盏。
碎瓷嵌入我的掌心,流下星星点点的鲜血。
仙使颤着手将嫁衣奉上,那件流光溢彩的霓裳嫁衣,已然是七零八落,珍贵的朱雀羽毛全被剪断,还被人浸泡在脏污的水中,散发出一股恶臭。
我勃然大怒,下令要彻查此事。
一阵窃窃私语中,我却看见了鹿灵难掩得意的神色。
“是你,”我冷着脸一把捏住她的手腕:“是你毁了我的嫁衣!”
鹿灵无辜地睁大眼睛,嘴角一弯抽噎了起来:“我不过是说错了一句话,帝姬何至于紧抓不放,还捏造了这样一件事情,要来治我的罪!”
景元无奈地拉住我的手:“绯衣,我知道你气鹿灵对你出言不逊,但也不至于拿这件霓裳嫁衣来陷害她吧。”
“你长眠了五百年,就变成了这样心胸狭隘之人?”
我的脚步蓦然顿住,他的手指按压在我的伤口上,受到刺激又落下了几滴血。
“在你心里,我是这样的人?”
好事的奇元君哼笑了一声,“是不是她,一看便知了。”
她一挥衣袖,凭空起了一道水幕,就要将方才殿内的景象都重现一遍。
鹿灵慌了神,紧抓着景元的衣袖,强笑道:“今日是帝姬的生辰,若是帝姬说我有罪,我便有罪吧,不用看这……”
景元急急地打断,摸着她的手关切地说:“这怎么行?你放心,这水幕镜定然能还你一个清白。”
“待到那时,”景元眼神一凛,一字一句道:“还请帝姬,亲自跪下来向鹿神谢罪,以偿还她被辱的名节!”
众仙议论纷纷:“鹿神若是真的无端受辱,帝姬确实该是要赔罪……”
“但是要堂堂帝姬给一个鹿神下跪道歉,也太过惊世骇俗了吧?”
景元静静地看向我。
我向众人拜了一拜,孤身站在景元和鹿灵面前,身上的天雷之伤在沉睡中尚未痊愈,显得更加清瘦。
景元似有不忍,“绯衣,我不是那个意思……但你身为帝姬,更应该以身作则,要不然九重天上的规矩不都乱了吗?”
我惨淡一笑,“景元,我答应你。”
就连鹿灵都怔然抬起头,满眼的不可置信。
谁也想不到,朱雀帝姬竟然能应允他的要求,对一个鹿神下跪。
她忍不住轻笑出声,用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说:“什么帝姬,也不过是个没人爱的老女人罢了。”
我瞥了她一眼,昂首道:“若是查明,此事就是鹿灵所为,那我便要她自断一手,还要三跪九叩,讨得每一位朱雀族人的原谅。”
“若不是她,我帝姬绯衣,亲自向鹿神下跪谢罪,全她的名声。”